第169節
等到了第二日,長安城中最近發生的事,才傳到了軍營中。新皇登基,黃門即將親至,宣告新皇的旨意。眾將士們對著長安的方向唱了戰歌,喝了酒,便是表示效忠新帝了。太上皇并沒有過世,只是離開長安去尋仙問道。所以大家也不必辦什么白事,戒酒戒葷什么的,大口吃rou,大口喝酒,該打的仗,還是得打。 不過李信對戰事的安排,更密集了一點。 他先收到了曲周侯的書信,終于得知了自己妻子在長安遭受的委屈。那一剎那,心痛如絞,恨不得以身代過。李信沉思了一晚上,將戰略再次改了,并與自己的親隨商量后,帶了一隊人,離開了墨盒。 阿南被交代扮演好李信的角色,絕不能讓人知道李信已經走了,更不能讓阿斯蘭知道。 阿斯蘭過了幾天后,才發覺對方的攻勢又發生了改變。他心中起疑,卻不知道李信又在搞什么。阿斯蘭還真沒遇到過這么能折騰的敵方將領,他給軍中開了賞銀,誰殺了李信,阿斯蘭親自找王上給那人封賞!封賞越來越高,卻誰也沒取到李信的首級! 這晚,阿斯蘭在月明中,殺了敵人一小分隊,正乘勝追擊時,他收到了長安城中乃顏寄來的信件。 阿斯蘭將“李信”這兩個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沉默良久,然后忍不住撫著羊皮卷大笑,“難怪難怪!” “好小子!” “原來就是他!” 原來李二郎,原來天天折騰自己的這個小郎君,原來在并州郡守府上和他撞了兩次的小賊,就是舞陽翁主的新婚夫君。 阿斯蘭捂著被李二郎差點刺中的心臟口,笑得手發抖:原來舞陽翁主就是他女兒,李信就是他女婿。這個女婿,實在是……阿斯蘭大笑:“好!” 左大都尉站起來,與眾人道,“咱們再去殺他們一回合!” 他倒要看看,自己這個女婿的本事,極限在哪里! 他的女婿已經走了。 李信不折騰阿斯蘭了,轉去間接折騰乃顏了。 乃顏依舊倒霉著。 病好了,他終于追上聞蟬的大部隊了。實在是因為舞陽翁主的車隊走得太慢了,又是訪問親戚,又是安撫百姓的。乃顏跟在后面,就看著舞陽翁主讓人記這個查那個。關鍵是她的侍衛始終不離身,她的侍衛就是離身了,還有五大三粗的、聞蟬指揮不動的軍士跟著她,一步不肯撤離。 軍士是李信留下的。 聞蟬氣惱了好久,氣他們不聽自己的話。她長這么大,下人們就沒忤逆過她的意思。偏偏這些人……但是李信留下的人,聞蟬根本沒辦法,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乃顏跟上聞蟬后,近不得翁主的身,最大的成果,就是裝了個乞丐,從翁主手里領了一塊麻餅吃。但就是這麻餅他也沒吃到口,因為跟著聞蟬的軍士覺得乃顏不像是乞丐,當著聞蟬的面沒說話,過后追上去,把乃顏揍了一頓。為了不暴露武功,乃顏默默忍受。 乃顏一瘸一拐、半條命都要丟了地繼續跟著聞蟬。 某天,他終于等到了機會! 舞陽翁主上了一座山,讓當地向導介紹著這座山,山間忽然冒出一大群的山賊。山賊們圍著他們,囂張吆喝,“想從此山過,留下買路錢!” 眾人大驚。 齊刷刷抽刀,圍住中間的聞蟬。 青竹愕然:“咱們又遇到劫匪了?” 聞蟬不說話,抬眼,往山賊們身上看去。她忽然定住了目光,看向高處山石上灑然屈膝而坐的郎君。她看到青翠濃郁,風如海潮般涌來。而時光靜謐如流水,坐在山石上的郎君,在一眾長劍寬刀中,巍然不動地俯眼看著她。 他眉眼軒昂,帶著懶意,沖她揚起鉤子一樣撩人的笑容。 時光好像在一瞬間輪回。 回到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 山中,人中,他坐在高高的山石上,不知道打量了她多久。 聞蟬的呼吸滯住,心臟開始狂跳。 遠遠吊在身后的乃顏開始激動,準備摩拳擦掌大干一場:好不容易碰到翁主遇賊了!自己一定要在打斗中救翁主!好摸到翁主身邊! 他往前一步,幾乎要沖下山去,看到舞陽翁主揚起了笑容,沖著山賊們笑得特別好看。她長身玉立,眼睛清澈而明亮,“表……” 她喊了一個字,紅著臉,眉眼若春水,羞澀地走上前。山風中,女郎嬌美如花開,裙裾微揚,硬生生改了口,“夫君!” 乃顏腳下一趔趄,差點被自己絆倒,從山上滾下去。 ☆、第134章 1.0.9 李信灑脫無比地坐在山石上,他帶來的軍士們穿得破破爛爛,乍一看還真像是沒有正規衣著的山賊們。李信長奔千里來迎聞蟬,在山上等著她,便看她一行人磨磨唧唧地在山中行走。山霧如云衣般盤桓,重重疊疊的濃綠色被霧氣遮掩又顯出。而那山間的女郎,置身于高山長林中,像是一片粉白色的花瓣般,在綠色中穿越,渺小又動人。 她抬起露水般清瑩瑩的眸子看人,李信就忍不住心口狂跳。 聞蟬越來越美了。 她那極致的美色,撩得人全身發癢,如百爪撓心般。 這么個美人,還跑出來走來走去?,F在世道多亂啊,她仗著自己那三腳貓功夫的侍衛,就敢這么胡來嗎? 李信起了戲弄聞蟬的心,想嚇嚇她。 他讓自己的人裝作劫匪山賊的樣子,就像自己第一次與聞蟬見面時那樣。起碼要給聞蟬一點教訓,要讓她知道外面多危險!沒事時少出來晃! 眾人整裝待發,伏在山間躍躍欲試,跳出來嚇唬那個女郎。結果李信自己掉了鏈子,他也跟大家一起看著山下越走越近的聞蟬??粗粗?,他就看出神了,就任由人推了好幾把,也不舍得嚇聞蟬了。 他心里軟下去,心想嚇壞了我家知知怎么辦? 李信不管內心如何柔軟,面上向來是雷打不動的淡然。他坐在山石間,俯視著下方被人包圍住的聞蟬一行人。眾人只以為他另有計劃,也不去管他了。不料聞蟬抬起頭,充滿驚喜地叫一聲“夫君”,李信臉就繃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眼睛明亮,霍的一下站起來。 郎君高聲回應聞蟬:“卿卿!” 眾人:“……” 聞蟬:“……” 郎君站在石頭上,笑得露出白牙,幾下間從白帶般繞山的溪流上跳了下來。他大聲喊“卿卿”的時候,聞蟬呆了片刻,恍惚覺得他在喊“親親”。時成婚夫妻,夫郎多稱呼女郎小名,或“女君”,或“卿”。寫信時深情一點,稱呼“卿卿”。蓋是文人墨客甜言蜜語的表達愛慕的方式,沒想到李信居然厚著臉皮就能喊出來。聞蟬臉更紅了,小小地瞪李信一眼——他又對她如叫心肝寶貝般的胡言亂語! 李信從石頭上跳下來,正要與他心愛的妻子相認。一道黑影從馬車中竄了出來,隱約看到黑色綢布一閃,籠子的門不知什么時候被啄開了。黑棕色羽毛的大鷹在半空中一盤旋,如閃電般一掠而走。它嘹亮叫著,沖向了李信。 眾人目瞪口呆,且見大鷹疾電一樣俯沖而下,李信后退,卻沒甩開撲向他的大鷹。聞蟬瞪大眼看著,李信瞇眼,沒好意思剛見面就折人家的翅膀,所以他手被狠狠啄了一口后,也只是笑著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子。郎君扯著大鷹的翅膀,拔了幾根毛,把在他手中掙扎的鷹晃了晃,笑道,“呵,見我還是跟見仇人一樣?!?/br> 他忽的松了手,大鷹可憐的翅膀在他手里晃悠悠地往下飄落幾根毛,凄厲大叫著沖下去搶救自己的羽毛。李信隨手抓過旁邊軍士腰間的劍,玉水飛流般,寒光傾瀉而出。劍光無雙,李信的氣勢更壓劍三分。他將劍當做箭支用,往一個方向擲了過去。 被寒劍撲面的大鷹綠豆眼快要瞪成了斗雞眼,嚇得大叫。殺氣沖來,本能占上風。大鷹飛快地撲騰著自己的翅膀躲劍,羽毛掉得更多了。然而那劍只是擦過它的小身子,繼續往后飛過去了。 聞蟬往前跑兩步,心疼無比,“表哥!” 李信怎么這么幼稚,一見面就欺負她養的鷹?! 大鷹幾乎是哽咽著撲入聞蟬的懷中,瑟瑟發抖,翅膀捂著臉,都不敢回頭看身后的李信了。李信是混蛋,以前欺負它不手軟,現在還是這樣。而就在這邊變故的同時,眾人身后的山壁下傳來一聲撲通巨響。 眾人齊齊扭頭,看到一個灰撲撲的青年被劍割破了衣袍,從山上滾了下來。塵土蒙蒙,山石滾在腳邊。 李信抱臂看著這個人。 周圍刷刷刷眾兵器齊出,對準了滾落到地上翻身躍起的高大青年,“什么人?!” 乃顏:“……” 他灰頭蓋臉,目色沉沉地與李信對視一眼。他暗自提防這個自少年時期就劍走偏鋒的郎君,沒想到對方武功這么高,自己只是不小心動了下,都能被他聽到動靜,出劍試探。乃顏心中飛快轉動,心想大都尉要自己去翁主身邊,那翁主的夫君即使再難對付,自己也得硬著頭皮上。 得叫李信對他有好感啊。 乃顏絞盡腦汁,覺得自己只見過李信一面。當年丘林脫里死時,乃顏作為一個小透明,沒跟李二郎碰面。乃顏只記得前段時間,他被關在并州郡守府上時,李二郎似乎是在查什么,曾扒著瓦從上俯視了他一眼,然后就走了? 唔,李信大約不認識他。 旁邊,聞蟬已經走到了李信身邊,好奇地陪李信一同看那個被圍在中間的青年。她懷里的大鷹再次記吃不記打,覺得小娘子嬌弱的肩膀讓它無法擺出威風來。大鷹試探地飛上李信肩膀,拿利爪扒拉了扒拉李信的衣服。李信笑著瞥它一眼,他手被抓了都沒揍它,肩膀被扒幾道傷,李信也不在乎。 于是大鷹趾高氣揚地狐假虎威,站在李信肩上,居高臨下睥睨著那個傻大個。 乃顏擠出一絲笑,正要開口套近乎,照阿斯蘭教的那般,編出一段值得同情的身世來。李信先開了口:“蠻族人?!?/br> 乃顏:“……” 他神色僵硬了一下,瞬間警惕。心知李信正是所謂的安遠將軍,對蠻族人絕不友好。自己雖然打扮成大楚人的樣子,但是高鼻深目,蠻族人的特征還是很明顯的。 李信再道:“乃顏?!?/br> 乃顏:“……” 李信審度他半天:“阿斯蘭派你來的?” 乃顏:“……” 李信再看了看他的樣子:“找我家知知嗎?” 乃顏:“……” 他、他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自己一句話沒說,李信已經替他說完了。 乃顏忽然運氣騰空而起,氣勢陡漲,大躍幾步便要跳出包圍圈。他武者出身,武功自是不弱,周圍人不過是行軍打仗出身的,論武功哪個比得上他?人群被冷氣往后壓去,李信迎身而上,跟著往上竄兩步,拽住乃顏,將他拖回了原地。 兩人打在一起,拳拳生風。 然也只有幾招的功夫。 乃顏是帶病出來的,不是李信對手。 砰! 他被打得飛出去,撞上馬車壁,頭磕得破了血,跌落在地。手撐著劍,青年掙扎了幾次,都沒站起來。他旁邊站著一位妙齡女郎,乃顏模模糊糊記得這是聞蟬的貼身侍女。這位侍女原本好端端站在馬車旁,現在忽然一個血人倒在了她腳邊,她嚇得尖叫一聲,跳起來。 乃顏抬頭想對這個女郎示好,心想這可是翁主的侍女啊…… 青竹被他血淋淋的一張臉一嚇,臉色煞白地暈了過去。 撲通倒地。 眾女尖叫:“青竹姐!” 聞蟬:“……”她既擔憂青竹,又頗覺自己的人在李信面前暈倒很丟臉,回頭跟李信解釋,“青竹水土不服,這兩天生了病,吃什么都吐,胃口不好。她不是真的被嚇暈的……” 水土不服?李信走過去,踢了踢乃顏,心想這位臉色菜青,八成也水土不服。李信笑得怪滲人的,抬手示意眾人先把乃顏擒拿住再說。 一應事了,聞蟬自然明確李信是過來接她的了。眾目睽睽,兩人也沒有機會說幾句親密的話,而且聞蟬打量李信,覺得他又開始往黑瘦黑瘦的方向發展了。李信吩咐著眾人趕車的趕車、上馬的上馬,趕緊走過這段山路,不要在山中留宿。聞蟬有點失望他的冷硬風格,失望他除了最開始對她笑,后來就應付別的事去了。 聞蟬往馬車上走,悶悶不樂地坐在車上。 李信吩咐好一眾事后,扭頭離開自己的軍士隊伍,往舞陽翁主的馬車方向去。身后不長眼的問,“將軍,咱們的馬就在這里啊。你往哪里去?” 李信說:“我受了傷,去馬車上坐一會兒?!?/br> 車中聞蟬聽了,忙推窗子掀開簾,想看李信哪里受了傷。她這般焦急,眾人也同樣疑惑,“你哪里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