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同時,依舊擔憂聞蓉的病勢。想她被他這般刺激,病情只會加重吧?他是否會害死她呢?如果她因他而死,他又該怎么辦? 他被她打了三巴掌,掌掌對臉。換做旁的人,他早就暴起了。從沒有人敢這么侮辱他……可是聞蓉不一樣…… 李信想:我是否真的很失??? 什么都做不好。 誰也不喜歡我。 他將頭埋于雙腿間,在烏黑中咳嗽。他在這個時候想,如果有人在乎我,有人能來看看我,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鎖頭被開的聲音。 李信立刻全身緊繃,抬起頭。他進入戒備狀態,然后又很快放松——因為門開后,他看到了少女婀娜纖細的身形。她戴著黑色斗篷,被侍女往手里塞了一個木盒。 還聽到護衛的聲音:“翁主快些吧。屬下在這里守著,別被李家人發現了?!?/br> 聞蟬應了一聲,心臟砰砰跳,緊張地進了這間舊祠堂后,關門轉身,便對上李信蒼白又無表情的臉。他臉頰帶傷,是一道長疤。血痕已經干了,卻并沒有人為他處理傷口。 聞蟬心中慶幸:幸好我來了。 她歡喜叫他一聲:“表哥!” 走過去,放下青竹給她的藥箱,她查看李信現在的狀態。 李信默了片刻后,道,“你來干什么?快點走,別被人看到了?!?/br> 聞蟬:“不會的……” 李信垂下眼,拒她于千里之外,“你讓青竹什么竹的過來就行了,自己別來。你一個翁主,總跟我糾纏在一起干什么?你不知道我會連累你嗎?不知道別人會說你閑話嗎?” 聞蟬滯了一下,有點受傷。她以為自己親自來,李信應該很感動。結果他剛開始面無表情,當他有了表情后,就開始懟她了。還說什么連累……不是他教她的么?她都是翁主了,她怕什么連累,怕什么閑話呢? 他的態度怎么這樣…… 聞蟬:“你沒想過我來看你嗎?” 李信:“我就怕你來看我?!?/br> 聞蟬:“你!” 李信淡聲:“別人踩我一腳,你也跟著踩一腳。別人推倒我,你也跟著推一把。別因為我而被人說什么,跟人抗什么。我心里知道你對我好就行了,我不需要你用行動來告訴我?!?/br> 聞蟬怔怔看著他。 別人踩他推他,她也去幫一把么? 他憐惜她,不想她跟人不一樣,非要跟他站一邊嗎? 他心中這樣憐她愛她,明月之下,苦頓之后,他只想她離他遠遠的。遠走也好,旁觀也好……只愿同甘,不想共苦。 這樣的少年…… 這樣的郎君…… 聞蟬心中澀澀,她在清冷又幽涼的薄霧般的月光下凝視她心愛的少年。她湊過去,手攬住他的脖頸,與他額頭相對。她專注地看著李信的臉,看他臉上被姑姑打的巴掌印,看到通紅中,有血長長劃過。 他可真丑啊。 聞蟬想,原來還是有些英朗的?,F在卻這般狼狽……丑得不得了。 但是她為什么這么喜歡他呢? 越來越喜歡。 每時每刻都喜歡多一點。 她這一生,都不會再遇到一個像李信這樣的少年,也不會再比喜歡他更喜歡別的人去了。 聞蟬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看他往后縮。她卻不許,她一點都不嫌棄臟了,聞蟬輕聲,“別說傻話,我才不會不管你的。喜歡一個人,就要一直不變,就要矢志不渝。你不這樣想嗎?” 聞蟬深情款款,李信卻詫異了一下,為聞蟬的感情觀。 他說:“我確實不這么想啊。一成不變的愛情,矢志不渝的愛情,我從來就不信,也從來沒覺得多美好。隨意一點,自在一點,何必把自己框入一個框子里不出來?” 聞蟬:“……” 心里誹謗你這個花心男! 我就知道你喜歡流連花叢中!我早就覺得你不是什么忠貞不二的男人了!哦哦哦,你果然說實話了!你把我的一腔濃烈愛心全給攪沒了! 聞蟬無甚表情,死魚眼對他:“你要跟我在這里討論你的愛情觀嗎?” 李信微笑,笑而不語了。 他看著聞蟬笑,心想:我確實不信什么愛情,也不會為你所謂的愛情做什么犧牲啊。你們這些貴女會為愛情感動,掉眼淚,我卻不會。我從來就不把感情放在心上,從來沒覺得誰離了誰就活不成……只是當我面對的人是你,我才變了個樣子的。 我依然什么都不信,但是對你是不一樣的。 他看著聞蟬笑,又笑得聞蟬紅了臉。 聞蟬低下頭,從藥箱中拿出食物與藥膏給他。護衛在門外催了,聞蟬也不敢多呆,給李信說了盡量每天過來送食,又告訴他帶來的藥膏都是什么什么藥,讓他敷在身上。 李信扒拉著藥膏。事已至此,他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扒拉了膏藥半天,李信奇怪了一下,“你第一選擇居然是給身上上藥,而不是給我的臉上藥?挺好的,我還怕你上藥只顧著我的臉?!?/br> 聞蟬:“……” 李信:“……” 少年們一站一坐,靜靜對望。 聞蟬的似水明眸在說話:你的臉有什么精貴的,有什么值得保護的呢?你就這個樣子,再難看也難看不到哪里去了。 她現在的想法,和當初嫌郎君黑時殊途同歸,只是一個接受不了,一個尚可接受……李信:“……” 他沒好氣道:“滾吧!” 聞蟬這才一笑,俯身在他臉上又親了一下,嬌聲道,“表哥,我下次再來找你?!?/br> 聞蟬回去,并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先去看了姑姑。姑姑居住的院子燈火徹夜長明,姑姑一直沒有醒來。聞蟬與李伊寧說了幾句話,兩個女郎站在窗下,看到屋中跪坐著許多大夫,進進出出。李懷安臉色淡淡地坐于一邊,很難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聞蟬低聲:“我不想表哥死?!?/br> 李伊寧:“……我不知道……怎么弄成這樣?” 兩個女孩兒嘆氣。 后從屋中出來一個老嬤嬤,看到兩個女郎,便好生安慰她們回去。老嬤嬤說等女君醒了,會通知她們的。為了不給人制造麻煩,聞蟬與李伊寧相攜離去。李伊寧當晚更是睡在聞蟬這里,一宿無話。 次日傍晚,聞蓉終于醒了過來。 李伊寧立刻飛奔過去看望母親,聞蟬也跟著去。她在姑姑屋子里待了半刻,看姑姑精神不振地與女兒說話,到碧璽在窗前晃了幾晃后,聞蟬得到提醒,出了屋子。碧璽說府君去大堂了,有幾位郎君還在吵著殺二郎的事。 聞蟬一聽之下,立刻趕往大堂。 她腹中打了無數草稿,想著怎么以翁主之權勢鎮壓他們的要求。她還想跟姑父講講親情,不管怎樣,起碼把表哥留下來吧……但是這些都沒有用上。 聞蟬過去的時候,大堂中原本吵得很厲害,在李懷安開口后,都靜了下去。 李懷安淡聲:“李信的身世問題,族中長輩們都知情。沒有之前用人,人無用后就殺掉的道理。我先把人保下,有什么事,之后再私下跟我說?!?/br> 有幾個郎君急了:“但是他不是真的李二郎,真的李二郎被他殺了……” 李懷安靜靜看著鬧事的幾個郎君,忽然想起來一般,“是你們幾個私下嚼舌根,把話傳去了阿蓉那里?” 幾人一滯,忙搖頭說不是。他們想說嚼舌根的幾個郎君還被聞蓉綁走了,至今沒有放回來呢。他們只是同情大夫人,不滿李信搶了二郎該有的位置而已……卻見李懷安揮了揮手,根本不聽他們的解釋,就下了決定,“你們幾個,”他手點了幾個人,“去宗祠思過吧。什么時候審阿信,就什么時候審你們。你們好好想一想,這件事到底是怎么發生的?!?/br> 幾人愕然:“……” 沒料到事情急轉直下,火燒到自己身上。 其他郎君們看李懷安這樣,都縮起脖子,不敢再出頭了。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明顯他們沒有讓李懷安滿意啊。 誰料李懷安誰都沒放過:“剩下的人,回去自家面壁。也想一想這兩天發生的事,你們都起到了什么作用。嗯……一會兒讓你們長輩過來這邊領你們回去,我跟他們討論一下你們的事?!?/br> 眾人面面相覷,愁眉苦臉。這、這明明是李信惹的禍,跟他們有什么關系呢?大伯父就是生氣,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打一頓吧?這是不是矯枉過正???然而他們也不敢當著李懷安的面說什么,只能搭著腦袋通知小廝回去找阿父阿爺說自己被扣下的事,丟臉地等長輩過來領他們回去。 李懷安出了大堂,依然神色淡漠,卻看到侄女站在門外檐廊下對著他笑。不光對他笑,還屈膝向他行了一禮,親切喊他一聲,“姑父!” 李懷安與聞蟬一同站在屋廊下。 聞蟬輕聲:“多謝您沒有聽信他們的話,要殺……他?!彼行﹦e扭,不知道該稱呼李信為什么,她一直“表哥”“表哥”的喊得很順溜,但是在李懷安面前,總是覺得窘迫。聞蟬只好含含糊糊用“他”來代替了。 李懷安只說:“我沒有救他,他本就無罪。李家小輩們,也該整治一番了。久居會稽太久,國泰民安,地位最高,倒真成了山大王,養出了一群鼠目寸光的孩子?!?/br> 聞蟬不語。 她不好對李家的郎君們發表意見。她和李家的郎君們本來就不熟,除了李信,她也就和李三郎李曄說過幾句話。但是就是李曄,現在都身在雷澤,根本不知道李家現今正發生的事,不知道她姑姑的情況…… 即使聞蓉是她親姑姑,然而聞蓉精神不正常,很多年前,聞蟬就知道的。 她心中憐惜姑姑,可是表哥他……聞蟬輕聲,“他真的殺了我真正的二表哥嗎?” 李懷安:“沒有?!?/br> 聞蟬驀地放下了心,然后她又問,“我姑姑會好起來嗎?” 李懷安:“不知道?!?/br> 中年男人與妙齡女郎站在屋廊下,沉靜地看著黑漆漆的夜色。入了夜,天氣變得很冷,而他們兩人很久沒動,就保持著一前一后的站姿,看著烏黑濃郁的深夜??瓷钜瓜袷呛谏拇螳F,席卷整個世界。 又看到天地忽有霜至,銀白撲面,氣息冷清。 天地間在剎那時間變得銀白,變得凍如冰雪。 李懷安靜靜道:“下霜了?!?/br> 聞蟬喃聲:“冬天到了?!?/br> 女孩兒側頭,陡一瞬,看到男人耳鬢間的銀白色。她一時以為自己眼花,再次看了一眼,卻當真看到他的雙鬢已經白了。聞蟬心里發抖,開始明白姑父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她順著姑父的視線去看這個銀色霜染的天地,夜色nongnong,她什么也不到。她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姑父在想什么。 姑父總是不喜歡說話,對誰都冷冷淡淡,也不喜歡說教。 如果是她二姊夫在這里的話,二姊夫會跟聞蟬說很多話,教她很多有用的東西。 但是李懷安不會。 他什么都不說,什么都埋心底。聞蟬只見過他對表哥露出好氣好笑的表情,對姑姑和表妹態度溫和……很多時候,姑父平靜得根本不引人注意,只有每每到需要他決斷什么的時候,眾人才將他推出來。 聞蟬心中酸楚,想:姑父心里很難受,很苦吧? 他的世界,是誰都不理解、誰都走不進的世界……這么多年,姑父一直都一個人。 那晚之后,聞蓉醒過來,開始查李二郎的身世問題。她再不相信任何人,任何言辭,她要親自去查這樁事。她的精神狀態看著仍然讓人擔心,給她診治的大夫們,面對李郡守時,不是嘆氣便是搖頭。聞蓉向李郡守質問,向李郡守摔東西,大吼大叫。 李郡守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表現出來。妻子病情變得嚴重,大夫委婉勸他,李懷安沒表現出什么悲痛的樣子來。當妻子沖他怒喊問他為什么要欺騙時,他冷靜地放開了一切,任聞蓉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