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李信的目光看向聞蟬,聲音平靜,“今天就到這里,你先下山,我和他們邊走邊說?!?/br> 聞蟬驚愕看他,看他與她說話的態度如此公事公辦。 李信待她,向來是就算十二萬分的狠,他也要折一半后再折一半…… 聞蟬忽然間明白了什么。她看著他身邊包圍著的數名騎士,咬下唇后,點下頭。她和他尚有幾步的距離,但聞蟬也不過去了,她轉身就走……而就是這轉身就走的片刻時間,身后騎士們也不給她! 身后冷風向她襲來。 同時間,李信身邊圍著的幾名騎士也一起動手。 一名騎士縱向那下方的舞陽翁主,其余人皆不敢大意,包圍著李二郎,便拉開陣勢動起了手?;Ⅱv龍翔,掌風聲聲震耳。 李信怒喝一聲:“羅木!” 最先動手的騎士,正是羅木。其余人去圍攻李二郎,他則直接向舞陽翁主動手。聽到身后少年的厲喝聲,他也絲毫不滯,身形如電般攻向轉過身去的那個年輕女郎。 就是今天! 就是這個時候! 再不能等下去了! 李信好不容易落單,不光落單,還帶著舞陽翁主! 其他人他們都不知道,但是羅木知道——他知道,李信有多喜歡這位翁主! 羅木心中憤恨,當年就是因為這個女孩兒,李信拋棄了他們,將他們推入了絕路!這位翁主是李信的牽絆,讓李信從十五歲到十七歲,一直念念不忘。李信愛極了她,才不要他們,不要做匪賊。他為了她殺了李江,為了她裝模作樣地做什么李二郎…… 李信日日聽著這位貌美翁主喊他“表哥”時,他心中毫無愧疚么?! 他沒有一時一刻想到昔日陪伴他的同伴們么?! 李信的軟肋就是這位翁主! 羅木心中知道,他們都不是李信的對手。李信少時武功就極好,過了這些年,他只會更好。他們打不過李信……但是只要有翁主在手中,想要殺掉李信,易如反掌! 事成后,李信偽造身份的事情唄揭穿,這些貴族女郎們,哪里會真的喜歡一個山里混混呢?翁主大概只會厭惡地看一眼李信的尸體,轉身就走! 現在,只要拿下這位翁主就好! 羅木想得很完美,但當他的手碰到聞蟬肩頭時,竟像是被滑了一下,手下觸感瞬間消失。聞蟬肩膀一縮,身子一旋,她身形曼妙又輕盈,以極古怪的角度,繞開了他的擒拿。聞蟬瞪大眼睛看著這個要拿她的陌生青年,她喘得很厲害,心中既有幾分膽怯,又有一點兒興奮。 除了表哥外,她第一次跟外人動手哎! 而且她還真的格擋住了! 羅木呼吸滯住,眨眼功夫已經知道自己的誤區在哪里了。他以為舞陽翁主嬌滴滴的不會武功,沒料到翁主卻會!不敢再大意,羅木再次欺上,招式狠辣地對上那位看著還是嬌弱無比的翁主。 聞蟬頭頓時大了,萬般無奈,只好硬上。 她始終挺怕他們這些武人生死一瞬間的打架方式的,但是那邊李信又被包圍,一時間顧不上她,她只能自己先應對上了。 她咬著唇,硬是沒喊出求救般的“表哥”兩個字來。 然李信是格外靠譜的。他與幾人周旋,那幾人也就攔住了他很短的時間,羅木這里短時間沒有得手,李信卻已經脫困了。包圍圈于李信若無物般,他幾步縱了出來,向羅木身后打來。拳聲赫赫帶風,羅木不得不回身抵擋。 聞蟬這里也得到了喘氣時間。 她身后遠遠吊著的護衛們,在這個時候,終于趕到了。翁主沒有受一點兒傷,被李信拽住手臂護在了身后。少年唇抿成一條薄線,立姿如劍,冷眼看著羅木等人。聞蟬的護衛們上前來,就將李二郎與自家翁主護在身后。哐哐哐,刀劍出鞘,無情地對上對面的騎士們。 青竹等女遙遠的微弱聲音飄在山間,“翁主,您沒事吧?” 聞蟬輕輕搖了下頭。 想到青竹她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皺眉想難道自己也要喊么,臉頰忽然被少年帶著涼意的干燥大手捧住。聞蟬仰著面頰,與李信低下來的視線對視。他伸手撫摸她的面頰,又撫摸她的手。他上上下下地看她,見她果然一點兒傷都沒有受到后,才微微露出笑。 李信說:“知知,之前跟你說的,不是開玩笑?!?/br> 聞蟬:“……???” 他說什么來著? 李信重復一遍:“帶著你的人,你們先下山。我這里有點事要處理,等我解決了,再去找你?!?/br> 聞蟬的目光看向護衛外圍那幫臉色慘白的騎士們,猜到李信所謂的事情就是這個。她有點兒擔憂他,想把護衛留給他。但是李信目光堅定無比地看著她,聞蟬只好點頭了。她性情頗為乖巧,察覺李信有要事不想自己參與,便轉身打算走了。 聞蟬吭哧了一下:“……那晚上我讓人給你送菌菇湯喝,好么?” 李信:“好?!?/br> 聞蟬便笑了:“那什么時候給你送去?” 李信想了想:“戌時二刻?!?/br> 李信這么具體的時辰都給了她啦,聞蟬還擔心什么呢? 她最后信任無比地看李信一眼,揮揮手,便帶著自己的護衛們往山下去了。女郎身形嬌瘦,行在崎嶇山路上也不見狼狽,依然有扶花分柳之美。天色依然那么暗沉沉的,羅木等人站在后方,木愣愣地看著聞蟬就那么走了…… 羅木忽然高聲大喊:“舞陽翁主!你被騙了!李信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李二郎,他……唔!”胸口被少年郎君重捶,少年形如風,一手擒住他的咽喉,將他推到樹上。眾人一起圍上,打斗再次開始。 而遠遠聽到聲音的聞蟬背后僵了僵:“……” 羅木聲音沙啞,被打得吐了血,卻還高聲喊,“真正的李二郎被他殺了,他……” 聞蟬腳步不頓,快步下了山。她身后跟著的護衛們神情略有慌張,聽到了羅木掙扎著的喊聲,也聽到了李信掐住對方咽喉的狠意。身后打斗聲不絕如縷,眾護衛心慌,疑心他們碰上李家說不得的身世大秘密了…… 但是看翁主沉靜的側臉,他們只敢慌慌跟上,什么也不敢多說。 青竹等女在半路上跟了上來,也只看到翁主難看的臉色。但是護衛們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讓侍女們也不敢好奇地去求證。 他們下了山路,把身后的戰斗遠遠甩開,一點聲音都聽不見。走到平地的第一時刻,天上有雨滴掉落,濺在聞蟬的額頭上。女孩兒伸手摸了下額頭,回頭去看身后被密林掩住的山林。 天陰陰冷冷的,終于在他們下山的第一時刻,開始下雨了。 聞蟬臉色發白,唇瓣顫抖,她神色惶惶地看著身后山林。青竹不明所以,為翁主撐上早已準備好的傘后,問道,“要、要派人去接李二郎嗎?” 她身邊的一名護衛咳嗽了一聲:什么李二郎???聽那小兵剛才的話,再探李信的狠勁與殺意,那李二郎,說不得是假的呢。李信真是膽大妄為啊,連李家都敢騙,還敢騙自家翁主的感情…… 聞蟬心神飄了一會兒后,搖了搖頭。她看向神色各異的護衛們,開口,“剛才聽到的話,誰也不許傳出去。就是你們私下討論,也不行。誰出了錯,就等著被杖殺吧?!?/br> 護衛們:“……!” 立即明白了翁主的狠意和決心。 聞蟬性情柔和,被家人護得又有點兒軟。她手下的人,她從來不大罰,頂多趕出去不用。而這一次,為了李信,她要殺人!眾護衛明白了翁主的心思,心中凜然中,將那李信在心里的地位拔高了再拔高,暗暗提醒自己,日后絕不能得罪那位。 青竹等女跟著翁主回營,一頭霧水地回到了休憩的帳篷中,伺候翁主坐立不安了一下午。翁主變得格外安靜,一下午沒有出帳子,就坐在里面發呆。她還忽然問起青竹,以前收集的關于李二郎的信件信物之類的還在不在。青竹茫茫然答“在的”,然而是在長安家中,并沒有走到哪帶到哪。翁主便若有所思,繼續坐在那里發呆。 下午雨一直潺潺地下著,聞蟬恍惚地聽了一下午的雨聲。 青竹出門問那幾個護衛李二郎呢,山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然而有翁主的警告下,他們誰也不肯說。 山下小雨,山上大雨。雨水如溪流般,嘩啦啦澆下來。山下空氣潮濕,山中已經被大雨包圍。天氣陰冷,大雨滂沱,少年與數來個青年對峙而立,時間變得無比緩慢。 李信神色淡淡的,將他們從頭看到尾。 羅木冷笑著回望他,到這一刻,已經沒法假裝下去了。他們想奪李信的性命,已經被李信發現,難道還求什么好路子嗎? 幾個人大刺刺地看著李信,之前大家打得唇破血流,這會兒無畏地看著李信,挑釁無比:你要怎么辦? 李信立在雨中,淡淡道,“我早料到你們對我不滿,卻還想著給你們個機會。我想在軍營中給你們一個好前程,讓你們忘了之前別人許的那點兒奢想。沒想到最后還是我輸了。你們沒有被我感化,還是想要殺了我?!?/br> 羅木哈哈大笑:“你想不到今天吧?!你為了那個翁主,連兄弟都不要了!啊我說錯了,說不定那個翁主還是你的一個腳踏板,你這么一個狼心狗肺的人,誰知道你為了爬到高處,能做出什么來呢?” 李信冷淡地看著對方虛張聲勢,張狂大笑。因為他表現得太冷漠,顯得對方的一腔恨意格外尷尬。羅木漸笑不下去,他學不來李信的張狂勁兒,到最后只是個四不像。他狠狠地看著李信,道,“你不也是提防著我們嗎?你從一開始就不信我們!” 李信:“你們有什么值得我信的么?” 如一巴掌拍在臉上,不止羅木恨怒,幾人眼睛都紅了,“李信!” “你果然從來不把兄弟們當回事!說殺就殺,說丟就丟!你可曾想過我們這些年是怎么過的?!” 李信微笑:“難道我小時候救了你們,就要負責你們一輩子嗎?你們失了意,全都要回來找我,要我也不如意?” “李信!” 大雨嘩嘩嘩如注,少年漠然地低頭折袖子。對方還要與他言語相論,而他心中已經厭煩又疲憊。他隨意將李江和阿南的往事解釋了一遍,但對方怔了片刻后,并不相信他。他們認為這是他的托詞,認為他是虛偽。他們表現得格外憤怒,似乎是要替自己的兄弟們報仇。然而李信心中明白,他們是被李家郎君許了好處,要殺掉他,好給李家郎君騰位子。 說得冠冕堂皇,到最后還不是為了利益嗎? 況且……知知……他們在知知面前,叫破了他的真實身份! 李信的眼睛慢慢紅了,他心中也有恨意,也有怨意。他從小仗義,遇到誰有危難,他都隨手拉一把。他幫了這么多人,他從小拉扯了這么多人!到最后,他卻要毀在他們手里么?! 他一遍遍地問:是否我欠了你們?我到底欠了你們什么?一樁樁一件件,我們一起來數一數!到底是誰對不住誰! 雨水順著少年的眉眼向下流淌,他冰涼又蒼白的面孔,在雨幕中陰沉無比。眾人看著他低頭緩慢而堅定地折好了袖子,看他下巴抬了起來,聲音里沒什么感情,“行了,別說了。就算你們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會讓你們下山的?!?/br> “劃下個道吧。我李信就是如你們所說的狠心之人,一點意外我都不想發生?!?/br> “兄弟一場……我給你們的最大善意,就是之前能動手,卻始終沒動手。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但你們不要。我絕不給第二個機會!” “一個個來!咱們一筆筆算賬!” “要么我死,要么你們死!” …… 慢慢的,山下雨也下大了。 軍營中籠上了一層霧,那霧越來越濃,顏色越來越深。 聞蟬不知道在帳篷中坐了多久,青竹進來問她晚膳要不要立刻上來。聞蟬這才想起答應給表哥做菌菇湯,忙吩咐了下去。眾女下去忙碌,聞蟬起身走到簾前,她出神地看著屋外雨,看著陰暗的天色。 天已經這樣黑了么? 聞蟬問:“表哥回來了么?” “沒有。一下午去問了三趟啦,二郎一直沒回來?!?/br> 但是聞蟬的菌菇湯卻先好了。 聞蟬想了想,讓侍女們端著她的湯,撐傘出去,去李信那邊。青竹勸了兩句沒勸動,也就不理了。她們一行人站在李二郎的帳篷外徘徊,有心驚膽戰的校尉親自過來,要翁主進去帳篷里等。聞蟬客氣地把所有人送走后,繼續撐著傘站在外頭天地間等人。 她站在濃黑夜色中,親自抱起那玩已經涼了的湯,聽著雨聲如簾。 而她不知道在nongnong深夜中站了多久,忽然間感受到什么。她往夜色深處看過去,看到一個黑影從遠走來。 聞蟬心中涌上安定之喜,高高喊一聲,“表哥!” 那個人沒有應她。 聞蟬卻幾步上前,隨著他走近,她果然看到李信濕漉漉的身影。她看到他狼狽無比的陰冷模樣,心里驚了下:她看到他身上滿是血,臉色蒼白,衣衫也破了好多處。 他靜靜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