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她幾乎被一長條跳躍過來的黑色的什么東西給刺瞎了眼。 待人走近,萬物都沉靜下去了。 夕陽之光突然變得溫和了許多,聞蟬睜大眼也能看清周圍景象。她看到跟著郎君的后方,有呼啦啦一大隊不明所以的士兵們圍觀。軍營那邊,李三郎就是想攔,也攔不住眾人觀賞美人的好心情。 聞蟬從小被人看到大,她也不介意被人看。 直到一個人突然從遠處蹦到了她眼前。 她仰頭去看,看到少年郎君臉曬得格外黑,笑起來是很燦爛,但是這么黑,誰看得清他在笑???尤其是他笑起來喲,牙齒那么白,在一團黑炭中,閃閃發光。整個世界安靜無比,好像只有這個郎君能讓人看到。在這個彼此安靜的天地間,聞蟬安靜得仿若被雷劈了一樣。 聞蟬:“……” 李信疑惑她反應為何這么呆滯,伸手疑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知知?不認得我了?” 聞蟬:“……” 剎那間,她什么都忘記了。不記得什么金瓶兒了,不想著要跟二表哥算賬了。她單單是與高高大大的少年郎君對視著,就已經悲從中來。在這種悲涼中,那什么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女郎,又算得了什么呢? 聞蟬深吸口氣。 她告訴自己要堅強。 但是一開口,她的聲音就帶上了哽咽,“好黑好丑啊……” 李信:“……” 圍觀群眾:“……” 世界再次安靜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笑!我們知知真的在很認真地難過!知知都想哭了好么23333~~ ☆、第104章 9.0.1 李曄受李信所托前來雷澤,卻給李信帶來了一個稱不上好的消息。夜里,在營帳中,李信皺著眉聽李曄磕磕絆絆地把金瓶兒的事說完。年輕的郎君揉著眉頭,從頭到尾臉色難看,更在李三郎講完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李曄往后退了三步。 李信:“……” 停頓一下,他問:“躲什么?” 李三郎認真觀察,發現二哥并沒有動手的意思,才略微帶點兒尷尬地說,“怕你發火揍人?!彼奈鋵W功課向來就那個樣,可經不起他二哥的一頓打。 李信冷笑:“虧你知道?!?/br> 他眼眸靜靜地看著李曄,打量他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三郎,我后院失火,你可算是旁觀了不短時間吧?你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我自不會消磨你,”他又不是真正的李二郎,他沒工夫教人怎么做事,“但你可遲早要吃虧。我就提醒你這么一次……下次你再犯到我手里,我就直接動手了?!?/br> 李曄心里不知為什么,被他說得咯噔了下。 他有心轉移話題,讓李信的目光不要只盯著自己一個人,“把金瓶兒帶回來的阿郎,我已經命人關起來了。你看你要不……” 李信漠然地低頭折袖子,“不急,都是一樁事。等我騰出手,放到一起收拾?!?/br> 李曄沒明白李二郎所謂的都是同一樁事是什么意思。 他再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幾步,在李信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他咳嗽一聲,掩飾自己對二哥的畏懼心態。他說起那個金瓶兒,“現在不好辦的是,翁主把人帶走了。未免夜長夢多,二哥還是想辦法把人送走吧?!?/br> 聞蟬把金瓶兒留下來了? 李信托下巴,若有所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不急。既然怎么都把人送不走,就干脆留下來吧。我突然想到這個人,也許日后會有點兒用。老天的意思誰都不知道,我還是備條后路比較好?!?/br> 之前是他見到金瓶兒后太生氣了。 他心中惱恨,第一時間想的就是沖去長安,去見真正讓他喜歡的舞陽翁主聞蟬。 他見到金瓶兒的反應太大,第一反應蓋過了所有冷靜的思考。等他從長安歸來,又被一堆事纏著。金瓶兒本來就不重要,他就把這個人忘了。他以為李曄把人送走了,就干脆提都沒有提?,F在人既然兜了一圈后又回來了,李信想,那就留下來吧。 他是想殺那個阿斯蘭,好把聞蟬的身世秘密藏住。 但如果失敗了,如果中途出現了什么意外,也許這個金瓶兒能在中間起些什么積極的作用呢? 這樣一想,李信便坐不住了。他打算去找聞蟬,從聞蟬那里把金瓶兒要回來。他要好好訓練下這位娘子,即使日后用到此人的可能性太低,也不能在最開始掉以輕心。李信反省自己,就是為人太過傲慢,不把小人物看在眼里,才總是吃虧。 李三郎被打發后,李二郎又在帳篷中獨自坐了一會兒。 他坐在冷清的帳篷中,翻來覆去地把所有事拆開了想個透,才站起來,準備出去尋聞蟬。然他起身后,又猶豫了一會兒,主要是想到傍晚時聞蟬見到他時的那個反應。 小娘子如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烏靈靈的眼眸中噙著淚花,努力想要堅強,然而還是忍不住哽咽……李信至今記憶猶新。 李信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我就丑成這樣?讓她看一眼就想哭? 大家都是男兒郎,整天風吹日曬,水里跑火里跳的。打仗中看中的是本事,又不是長相。就是正常的小白臉被拉到這里,隔上幾個月,都得曬黑一圈。平時一群男人混在一起,還會互相攀比誰更黑,誰更有男人魅力。沒有人說過李信丑,也沒有人在意過他長什么樣…… 就聞蟬。 李信覺得牙疼:他從來認識她,她對他就百般不滿意! 男子漢大丈夫,比什么臉呢!他從開始就想讓聞蟬看清楚,對她好的人,和她意氣相投的人,才是她真正的良人。而不是她眼中的小白臉…… 眼看著他都掰正得差不多了,幾個月不見,聞蟬的思想覺悟又回去了…… 不過,也許真的是因為他太不重視相貌了?他真的非常配不上她?他在軍營中呆幾個月,相貌已經退化到讓她難以忍受的地步了? 李二郎在帳篷中想半天,四處張望,想照面銅鏡來看看自己現在到底成了什么樣。但是帳篷中干干凈凈的,除了一捆又一捆的竹簡,他沒找到什么鏡子來。李信再踟躕了一會兒,打算先梳洗一番,換身像樣點兒的衣服,再去見聞蟬。 不是都說人要衣裝嗎? 李信樂觀地想:我也沒那么差勁吧? 半個時辰后,李信到聞蟬那邊的帳篷中報道。他進去后,發現聞蟬并沒有梳洗睡覺的意思。她一點兒也不累,坐于矮案前,就著昏沉沉的燈火,在和侍女調制什么東西。翁主身邊的侍女們都知道李二郎和自家翁主之間的關系,在青竹的提醒下,也都有意識地給兩人提供獨處的機會。當李二郎進來后,除了陪翁主在調不知道什么東西的青竹外,侍女們都出去守著了。 李信坐于聞蟬身后,看她秀麗側臉半天。他跟她說起金瓶兒的事,耐心十分,柔和萬分,唯恐她接受不了。李信非常詳細地把前因后果解釋了,又說起自己要把人帶走的事。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目的,用一種聞蟬能接受的目的去解說。結果聞蟬根本沒有如他想的那般生氣,她低著頭,專心致志于自己手邊的事。對李信的話,聞蟬“嗯嗯嗯”,應得漫不經心。 李信只好轉移話題。他搓了搓臉,讓自己面容和善些,噙著笑問她,“你在調胭脂嗎?看著挺有趣的?!毙±删粫r心動,想到了“張敞畫眉”“齊眉舉案”之類的故事,有心想和聞蟬也來這么一段佳話…… 聞蟬沒領悟到李二郎的綺思,她頂著榆木腦袋答,“不是?!彼[玉般的手指,沾上一點雪白稠狀的藥膏,側過身,給身后的表哥看,“我在給你調一種藥膏,我們叫‘雪肌膏’。就是每天涂抹,好讓你的皮膚變白?!?/br> 李信:“……” 當聞蟬手指尖上的一點兒藥膏幾乎碰到他鼻端時,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逼迫自己表情正常地與聞蟬對視,面對小娘子晶瑩剔透的眼睛。小娘子如此專心期待地望著他,李信幾乎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但是李信是誰呢? 鐵石心腸啊。 他硬咬牙拒絕了,“不要。你留著自己涂吧,我不用這種東西?!?/br> 聞蟬立刻泫然欲泣。 她烏黑的眼眸眨眼間變得潮濕,濕潤得如霧中森林般。在李信頭皮發麻時,聞蟬哽咽著說,“你不要自我放棄啊?!?/br> 李信以頭搶地:“我放棄什么了?!” 聞蟬:“臉長這樣,是生下來如此,已經沒法改變了。我也不能強求,勉強覺得還行吧。但是你都已經這樣了,你再不愛惜自己的臉,你可怎么辦呢?” 李信抓狂:“我到底怎么樣了???” 他待要吼她,就見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她那種要哭不哭的表情,讓李信的心,一下子就變得很累。李二郎深深吸一口氣,他安慰自己:人的審美是無法改變的,我不能強求知知。然而我不強求她,她也不能強求我吧? 現在是怎樣?覺得他太黑了,還要他抹審美藥膏去變白? 多丟臉! 好端端的男兒郎,居然要跟小娘子一起,去涂脂抹粉! 誠然,世家郎君們追求一切新奇有趣的玩意,對自己的相貌也關注十分。在貴族圈中,男兒郎有獵奇心態的,有引領風潮意向的,也確實會涂脂抹粉戴花。那整日一張小白臉收拾的,不比小娘子應付。 但是那么娘的行為,李信怎么可能做呢? 他敬謝不敏,他敬而遠之。他光是看著,就全身雞皮疙瘩。 曾經在長安,與丞相家大郎吳明吃酒時,對方就神神秘秘地拿出藥膏給他玩,被李信揍了一頓后消音。沒想到李信躲過了吳明,沒有躲過聞蟬。 室內燈火昏暗,青竹在一邊低頭把自己當透明人,聞蟬望著李信。小娘子懇求的眼神,看得李信心都要碎了。他漸覺得今晚不適合兩人見面,他冷著心腸就要告辭拒絕。 結果李信起身,聞蟬在他身后幽幽道,“表哥,你知道么?我聽說那個金瓶兒的事后,我很難過?!?/br> 李信:“……” 轉身的英挺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一步都走不動。 他心情沉重,轉身想再嘗試解釋。 聞蟬托著腮幫看他,“我又難過又生氣。想著見到你的時候,一定要你給我跪下認錯,我才原諒你?!?/br> 李信:“知知……” “但是現在我不要你跪下認錯了。只要你配合我,每天抹我給你的藥膏,把自己重新白回來,我給你下跪也行啊?!?/br> 李信一臉木然:“cao!” 話又繞回來了。 看他又那個表情,又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又要轉身就走,聞蟬急了。他都不知道她鼓足勇氣,才能正視他的臉好么?!他都黑成這個樣子了,晚上熄了火,人估計都看不見了吧?人還瘦了好多……又黑又瘦??! 聞蟬欣賞不來這種男人魅力。 她也不要求他多白,他像以前那樣正常就行了啊。他以前那樣子,她還能時不時從中找到點兒英氣,找到點兒讓自己心跳加速的男兒郎的魅力……然李信現在黑成這個樣,她就看到一長條炭在自己跟前蹦跶。 李信轉身就走,聞蟬跳起來,撲過去抓住他衣袖不讓他走。她難得動作這么靈敏,然李信又記得她總是絆倒自己的毛病,根本就不敢走了,只能任由她抓著自己。聞蟬急聲道,“你不是想從我這里帶走金瓶兒么?你答應我收拾你自己的臉,我就把金瓶兒給你!” 李信:“……” 生無可戀。 他算是明白,自己不給個話,聞蟬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他轉過身,與她面對面。少年郎君一臉嚴肅地審度她,心想:只要我看顧好自己的臉,把自己白回來,你就把金瓶兒給我?你這到底是在意我,還是不在意我呢? 說在意他吧,金瓶兒的事她都可以說放就放;說不在意吧,她一介翁主,辛辛苦苦地坐在燈下給他調胭脂…… 聞蟬小聲:“不是胭脂!是‘雪肌膏’?!?/br> 李信問她:“我用你的膏藥,你把金瓶兒的事情放下。以后不準再提,不準再拿這件事煩我。以后吵架,不準拿它當我的軟肋,一遍遍跟我吵!” 聞蟬怕他反悔般,連忙點頭。有表哥在,金瓶兒玉瓶兒,她都可以放下! 她非常開心地說:“我不提!再不提金瓶兒的事了!我相信表哥,表哥你這么疼愛我,你不會欺負我的。之前我被豬油蒙了心,還懷疑你,是我不好。表哥你別生我氣啦。表哥我們都忘掉這件事,以后誰提誰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