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李信說:“你和我什么關系的討論。你剛才想怎么答來著,給我答一遍?!?/br> 聞蟬:“……” 李信驚奇地看著手中捧著的女孩兒的臉飛快地漲紅了。 她推開他拽她的手,往旁邊矜持一坐,半天沒吭氣。她要告訴李信,她剛才想親他嗎?剛才要是沒有被人打斷,她在他臉上親一下,李信肯定就明白了。然后一切話一切事都由李信去說去做了,他多聰明啊。但是被打斷了,聞蟬既親不下去,也說不出口了。 她矜傲又心動,自滿又虛心。她有時候想遠離他,有時候又想向他靠攏。 她時而在心里埋汰李信,數落李信不如她意的地方。她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一番,就越想越絕望,越想越不喜歡。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自己呢?她是翁主,李信以前是混混,現在是李二郎,哪個配她,都格外的高攀。聞蟬驕矜了十數年,眼界何等的高,統共看上的男兒郎,就江三郎一個。即便江三郎不搭理她,她未來的夫君,也不能比江三郎差得太遠吧? 而李信,總讓聞蟬覺得不甘心。覺得自己應該得到更好的。 可是她不甘心著,心又不由自主地向著他,目光時不時地被他所牽引。 他二表哥活得那么精彩那么瀟灑,還那么有抱負,有頭腦。即便他現在不如意,龍游淺淵,他也有朝一日會變得很厲害。他也教她很多以前聞所未聞的,他也很有趣,他還對她特別好。他對別人總是很有氣勢,在她面前,又是紙老虎一個……聞蟬才十四五歲,她沒見過多奪目的郎君。但她已經被他吸引。 可是她又猜不準李信的心。 她常年被無數男兒郎喜歡,每個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卻看不清他二表哥,不但看不清,還永遠被他甩在身后…… 聞蟬有些茫然。 在情愛到來的時候,到底是理智重要些,還是順心而走重要些呢? 她一面警惕李信,一面又喜歡李信…… 是的。 舞陽翁主不得不低頭承認,她喜歡他。 她是心動得遲鈍了一點,但還沒有到完全一無所覺的地步。她早覺得自己心動了,但又不肯承認。她希望他離自己遠一點,又希望他時時刻刻出現在自己面前。她想跟他說話,想被他逗著玩,還想…… 李信敲了敲木案,不理解問句話,聞蟬吭哧個什么勁兒。聞蟬良久低頭不語,少年的心已經秋風掃落葉,一片悲涼悲催。他心里自嘲,想著:是了,必然還是不情愿,不喜歡。她不是說了么,即使自己救他,她也不會喜歡他的。 但是知知又很善良,不忍心當面直說…… 李信嘖一聲,心想: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直說的?我還沒被拒絕打擊呢,她先因為拒絕心軟了?不行,就是不喜歡,我也要問個清楚,問清楚到底到哪個程度了。不至于我和她一起做這么多事,她還無動于衷吧? 聞蟬抬頭,正要開口。 李信看著她,“說‘兄妹關系’的話,你知道后果吧?” 聞蟬:“……” 他在威脅她不許說“兄妹關系”嗎? 女孩兒驚呆了,心想:我第一次碰到連告白都要威脅心上人的。 我二表哥求我喜愛都求得這么清新脫俗,不知道實情的,還以為我是他仇人呢…… 聞蟬在李信的冷眸逼視下,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桿,緊張無比。她要再開口,門外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 李信:“……” 聞蟬:“……” 門外又是之前那個小二,這次聲音里卻充滿了討好與諂媚:“郎君,官寺的人來了,請您與翁主回去呢?!碧岬健拔讨鳌?,門外小二的聲音都帶著顫音,但提到更后面的話,他整個聲音都開始飄了,“說平陵公子與他夫人在等著你們?!?/br> 接著又是其他人的聲音,“郎君,車馬已經備好了。我等有眼不識泰山,讓兩位受委屈了?!?/br> 半晌后,等在門外的小吏等來了開門的人。他小心地抬眼看一眼,發現少年郎君臉黑如墨,一聲不吭。小吏心里顫抖,心想:這位李二郎,看起來脾氣不太好???我可要小心伺候。 李二郎身后,又跟著走出來一妙齡小娘子。小娘子貌美若明珠,只瞧一眼,便覺光華流目,與他們這般人不一樣。眾人心想:這位定是舞陽翁主了。舞陽翁主倒是與先前的黑臉少年不一樣,唇角帶著輕松的笑意,嬌聲去追前面的小郎君了,“表哥,表哥你等等我——” 舞陽翁主真是個和氣的好伺候的人。 但出了肆門,真上路的時候,小吏把之前的印象全打亂了。聞蟬雖然不難伺候,但也肯定離小吏心中所想的“善解人意”差很遠。有馬車,有侍從,還有眼淚汪汪等候著的青竹等人,聞蟬翁主的架子,就擺了出來。而翁主架勢一出來,他們這種沒見過翁主的小地方小吏,就忙得焦頭爛額了些。 反是小吏先前以為不好說話的李二郎,實則非常的好說話。李信臉色那么差,讓人退避三舍的那種。但他一出門,問了平陵公子等人落榻的地方后,竟是思量了下,準備走著去。這可嚇壞了一眾小吏,忙說請他上馬車。但李信看了看拉著車的兩匹不太健碩的馬,還是決定走著去。他連騎馬都不要了…… 李二郎這般心善,讓眾人感動。那邊的舞陽翁主也收斂了些,唯恐她擺架子擺的太厲害了,讓她二表哥過來說她。某個方面講,聞蟬也挺怕李信的…… 這一路上,李信與搭話的小吏們說話,才摸清楚了現在的情況。 這處官寺的人,并不知道所謂刺客的事。刺客一事,都是寧王的人親自去辦的?,F在寧王等人借了江陵這邊的一處宅院居住,縣官捧著官帽相迎,大氣不敢出,唯恐寧王治他一個大罪——畢竟刺客離他的管轄領域,也實在太近了點。 現在的情況,就是寧王等人到了這里,也在打聽李二郎和舞陽翁主的情況。當肆中小二去官寺探問的時候,立刻被敏感的人察覺,報與了寧王,于是車馬就過來了。 行了大概小半時辰的時間,便到了寧王現在借住的這片宅院。李信仰頭看到紅字黑底的門匾,扯了扯嘴角:還說是破落的無人居住的宅院呢??催@門匾莊重肅穆的……破落沒看出,縣官巴結寧王的心,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想看那些人諂媚的嘴臉,李信率先進府。只是前后腳的功夫,坐在馬車里的聞蟬等人也趕到了。 當聞蟬到府門口的時候,李信已經回院子洗漱一番,打算去見寧王等人了。他倒是不在意洗漱不洗漱,不過貴人的毛病……再加上寧王那個動不動病倒的身體,李信還是不刺激他們了。 李信在院中,碰到了跟管事說話的李家三郎,李曄。李曄清雋無比的身形,走起路來有點別扭,盡管忍著,旁人看不出來,但于李信這樣目光敏銳的習武之人來說,卻看出他這位三弟的大腿,恐怕受了傷。 李三郎回頭,與李信打招呼,“二哥,你終于回來了。我們很擔心你?!?/br> 少年郎君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看到李信出現,確實舒了口氣。不過說話時,還是帶著疏離客套的味道……畢竟他們雖說是堂兄弟,但兩人也不太熟。李曄自己也很奇怪,李信能與江三郎都玩得好,卻和他關系不冷不熱。李曄一度懷疑是否是自己瞧不太上二哥的脾氣,被二哥看出來了,于是二哥也瞧不上他? 李信向三郎點了點頭。 他自然不能與李家郎君們關系處的好了。 畢竟他是假的李二郎,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 他不相信以假亂真這一套說法,但他如今就是在行這般事。李信能做到的,便是和李家兒郎們關系不遠不近地吊著,等到身份揭穿的那天,大家本來也沒多少感情,不存在受不受欺騙一說。 他最愧疚的,還是聞蓉與李伊寧……前者他耍著心機去討好,讓聞蓉開心;后者是主動湊過來,甩都甩不掉。 李信有時候也頗覺心酸:如果他那個名義上的四妹,對他冷淡一點;把她的熱情,分上幾分給知知。那世事就圓滿了…… 然事實是,該熱情的人不熱情,不該熱情的人偏偏纏著他不放。李信每聽李伊寧喊一聲“二哥”,心里都要嘆口氣。也虧他心性強大,否則這般日日夜夜的折磨,一般人真承受不住。 這也間接說明了李懷安找上他的正確性…… 李信走過李曄時,腳步突然頓了一下,甩出一個藥瓶給李曄。李曄就看到一個什么東西飛入他懷里,知道他二哥武功比他好,李曄如臨大敵,手忙腳亂地去接。那什么東西直接落入了他懷抱中,李曄看到是一個白底小瓶子。還怔愣時,就聽到與他擦肩而過的李二郎,隨口道,“擦傷藥粉,你拿去玩吧?!?/br> 李曄:“……” 玩?! 他有些復雜地抬起頭,看到二郎遠去的背影。少年郎君背影清矍,秀頎若竹。那般意態風流,颯颯然間,讓人定睛凝望。李曄心想:二哥是看出我受了傷,所以送我藥?他不是對我很冷漠嗎?他不是一直對我愛答不理的嗎? 也許李信“刀子嘴豆腐心”? 這么溫柔的形容詞,與李信掛上鉤,李曄自己都抖了抖,甩掉一身雞皮疙瘩。 李曄捧著藥瓶,轉個身,卻被身后站著的舞陽翁主差點嚇得跌倒。 李三郎正尋思著怎么跟翁主打個招呼,聞蟬就先盯著他手里的藥瓶,問,“這個怎么這么眼熟?” 李曄定定神,說,“是二哥給我的?!?/br> 聞蟬:“……” 面無表情地看眼李三郎,冷笑一聲,擦過他往前走了。 李三郎生就一顆玲瓏心腸,看翁主那副表情,心里一頓:這藥粉,該不會是翁主給他二哥的吧? 李曄無言半晌:他二哥隨手就給了他……他可以理解二哥對他暗地里的關心之情……但是二哥沒想過得罪翁主的后果嗎? “三郎,你在笑什么?”一旁管事見這位三郎捧著藥瓶,時而若有所思,時而唇角露出笑,這么半天了,一直沒回過神。 李曄抹了下上翹的嘴角,把自己平時的溫雅形象擺了出來,“沒什么,我們接著說……” 李信過去時,寧王夫妻二人,正在廳中與江三郎說話??吹嚼疃蛇^來,侍女只是屈膝請安,并沒有進去報一聲,就打著簾子請二郎進去說話。廳中站著幾個侍衛,在向寧王夫妻匯報刺客的事,“該殺的都殺了,逃出去的,屬下派人也追回來殺了。屬下慚愧,只抓住一個想要自盡的刺客回來?!?/br> 寧王淡聲,“能不能答話?” 下屬說,“那人才從鬼門關救回來,恐怕不能來回話?!?/br> 寧王涼涼道,“你們看著辦吧。什么刑什么毒之類的,隨便用。我只要他能說出個章程就行了?!?/br> 寧王妃聞姝在一邊蹙了下眉,卻并沒有說什么。她夫君話里透出的涼薄殘忍,讓她有些不適應。但畢竟是她夫君,對方又是刺客,聞姝也沒什么好說的。聞姝現在,正一邊聽夫君和江三郎說話,一邊心里七上八下地等著meimei回來。 侍衛遲疑著說,“就是對方的武功,有點江北的路子……” 江照白在李信進來的一刻,在侍衛們向寧王匯報情況的時候,他站了出來,走得很慢,卻走到正前,打斷了他們的話。江照白向寧王拱了拱手,非常欠意地把侍衛不太方便說的話說了出來,“江北的路子,又訓練有素,殿下應該與我一樣,心里都有了底。對方恐怕是程家軍的死士?!?/br> 張染平靜地看著江照白。 江三郎垂眼,“臣不敢瞞殿下。程家軍的話……那對方沖的人,可能是臣?!?/br>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有幾分微妙,“恐怕是程家五娘子的人?!?/br> 張染沒聽懂,“誰?” 聞姝倒是愣了一下后,從遙遠的記憶中扒拉出一個人來,“程家五娘子,是程漪嗎?” 江照白無言,算是默認。 這時候聞蟬也已經進來,她還沒跟二姊夫等人打個招呼,就先聽到了二姊的話。她愣一下,然后有些詭異的目光,就落到了江三郎身上:程漪?程漪不是他的舊情人嗎?程漪派死士殺他?還殺到了寧王頭上? 張染笑了一聲,“很好?!?/br> 他語氣發涼,平平淡淡,其中寒意,非一般人不能聽出。 但站在這里的人,除了懵懂得還在生她二表哥把她給的藥給了李三郎這件事的氣的小娘子聞蟬,誰都聽出了寧王話里的殺意。江照白匆忙抬眼,語氣略急促,“殿下,其中定有誤會。程漪即便要殺臣,也絕不敢對付殿下您。定是有人從中插了一腳,故意將罪名往程家軍中扯……殿下不可中計?!?/br> “江三郎,誤會不誤會的,我根本不在意,”張染客客氣氣地說道,“你和程家五娘子的恩怨情仇,我也不放在心上。有人刺殺我,又不是第一次。我命多大啊,隨便殺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呢?!?/br> 案邊一套縣官進獻來的上好茶具,被他隨手揮到了地上,啪一聲脆響后,摔得粉碎。 眾人沉默。 江照白更是聽出了青年人話里的譏嘲味道。 寧王殿下確實不像是生氣,但他就是不高興,都是平平淡淡,彬彬有禮的。然而,聽得懂他嘲諷什么的江照白,卻出了一身汗。恰時,李信忽然上前,給了江照白當胸一拳。他出手之狠之快,讓江三郎趔趄退后三步,唇角滲出了血。 聞蟬尖叫,“表哥!” 李信冷眼看著江照白,“你是明知道程漪要對付你,你無法對抗,才攀上寧王的車隊吧?你卻事先不告知,等事后出了事才開口。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事?” 江照白臉色蒼白,被李信一拳打得胸口沉悶,他艱難地喘口氣,說,“我只知道她不想我進京,我并不知道她想殺我到這個地步。我以為他們知道車隊中有寧王,會有猶豫,誰知……是我的錯。愿受殿下責罰?!?/br> 寧王默然片刻后,客氣一笑,“孤不罰你。你能說出來,證明你也被算計其中。有江三郎陪孤一起入局,孤沒什么生氣的?!?/br> 此次爭端,在聞蟬膽戰心驚中,輕而易舉地被解決。她第一次直面她二姊夫的陰晴不定,不過想到常年生病的人,大約都有點脾氣,又覺得釋然。李信打了江三郎一頓,讓他臥床幾日,聽說江三郎回去還吐了血…… 在屋中看書時,青竹叮嚀翁主,“您可不能見江三郎可憐,就去探病啊。寧王殿下的火還沒發完呢……寧王妃專程讓婢子跟翁主說一聲,怕您招了火?!?/br> 聞蟬說,“我以為我二姊把我二姊夫壓著一頭?,F在看,我二姊好像也挺怕我二姊夫的……”她唏噓一聲,“夫妻一事,真是很難說清呢?!?/br> 青竹抿唇一笑,覺得她家翁主還小,懂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