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好?!?/br> ☆、58|1.0.9 水下,數黑衣人圍著兩艘船底鑿船,錘子木錐發出沉重的悶聲。已經有數位護衛下了水,與水下的刺客纏斗。水上戰斗激烈,水下也不比那輕松。刺客準備充足,有護衛下水后,他們已經準備了捕魚的大網兜,幾個人圍著護衛們,在水里快速地蹬著腿左左右右,將護衛往一處纏。那張漁網越圍越緊,數位黑衣人從四面水中游向中間。好幾位護衛臉色已經漲紅,口鼻吐出氣泡。他們兩腿蹬著想要往水面上游,好呼吸新鮮空氣,補充自己越來越憋悶的胸肺。 而刺客們當然不會讓他們如愿。 水流在眾人之間穿梭,忽然從一個方向擲來了一把匕首。那匕首在水的沖擊下飛投來的速度緩了很多,卻仍割破了漁網的一角。而護衛們都是經過訓練,漁網一角被割破,他們有了緩沖的機會,立刻與來人一起配合,幾刀揮向四周的黑影子。 追逐著向上游,沖回水面上,向船上的人高喊,“公子,棄船快走!他們的人很多!” 還沒說完,又再次被水下的人拉了回去。 而水下的戰斗,迎來了新的少年。 冬日江水無比冰寒,刺人心骨。李信下了水后,就先讓聞蟬藏好位置,才轉身去解決護衛們的圍困問題。他用匕首劃破了那張大漁網,在解救護衛的同時,自己也得到了刺客們的注意。四五個刺客向他游來,少年往水底扎去,身影靈活若游魚。 李信自小在江南長大,魚米之鄉,他的水性非常好,可以在水下長時間不用呼吸。更何況他習武天分好,又有內力護體,將自身優勢發揮得很大。但李信同樣有劣勢——他后腰上的傷,下了水后,傷勢與水接觸后,疼痛感向四肢擴散。那里的灼燙火熱,讓水下的少年行動遲緩了不少。 他忽視腰上的傷,去殺那些還在鑿船的人。 而更多的刺客追逐著他。 在水下的世界中,血腥味混著江水擴散。黑幽幽的水中,月光的影子變得極為暗淡,浮動極為恍惚,而那散開的血影,給這方天地添上了不安地符號。 聞蟬發著抖。 不光是被凍得冷,還因為李信就在她十步內和刺客們殺斗。那大片大片的血順著水流撲向她,她驚嚇無比,卻連動都不敢動。唯恐她稍微動作,便被刺客們發現了。 她躲在船下的不知道什么地方,黑乎乎一片,鑿船聲哪里都離她很近。分不清船的構造,不知道這里是哪里,李信將她隨手往這里一塞的時候,也虧得她身形嬌小,換個高大些的小娘子,這么小的地方,都藏不住人。 聞蟬看到李信和護衛們一起與這些刺客相殺。 少年腳踩著水,起起伏伏,幾下從她面前晃過,帶動一片水泡,接著就是刺客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順著水流往更遠的方向飄去。 他非常的驍勇善戰,在水中穿梭,在適應了自己的傷勢時,動作比最開始沉穩了很多。一個又一個,刺客們被他輕易地解決。 是直接掐喉而死。 少年的匕首在最開始劃漁網時,已經丟失。他又沒時間去找新的武器,只能上手掐人咽喉。 聞蟬眼睜睜地看著李信在她面前殺人,他沉穩平靜的臉,聞蟬看了無數次。而他殺人的樣子,她也看到了不止一次。 李信平時是多么的張揚,笑起來何等肆意??僧斔嬲龤⑷藭r,反而是臉色平淡,毫無情緒的。 聞蟬想起幼年阿父跟她說過,“選士兵時,我最怕遇到兩種人。一種膽怯如鼠,心善如佛,無論如何都不敢殺人;另一種,則是殺人如麻,無論殺多少人,心里都毫無負擔。前者當不了兵,后者,我不敢用這樣的人?!?/br> 聞蟬眼睛看著少年與人廝殺的身影,心想:毫無疑問,我二表哥就屬于后面那一種。那種讓我阿父無法信任的人。 而我阿父還跟我說,“你遇到這種人,也躲得遠遠的。你更駕馭不了他?!?/br> 聞蟬想,我也覺得我駕馭不了我二表哥。 我二表哥天生的梟雄,他做混混時,以后會變得了不起;他做李家二郎時,以后的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我仰視我二表哥。 但我也信任他。 我阿父不敢相信這樣的人,我敢。 女孩兒看到少年被四五個刺客圍住,有刺客從后勒住他脖頸,將他往水底下壓。而其他的人則手持冷兵器,順著水一徑往下走。少年的腿在水下飛快地蹬著,他身體若螺旋一樣轉著,靈活地躲開脖頸上的勒捆手段。 長繩纏著他,某一刻他抬眼,聞蟬看到他的眼神:走。 聞蟬躲得很安全,而刺客們又被護衛和李信牽制,沒有心思來找她,對付她。如果她現在就逃,也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水下的世界很幽黑,已經看不到光了。 天上的月亮再次被層云遮住,而這一次仰頭,連星辰都看不到多少了。 江面上刮起了風,水下隨著那陣越來越強的風,旋渦轉著,也涌向他們。 聞蟬看到李信被眾人拉纏著往下,他的面色她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聞蟬想:我信他。我不能丟下我二表哥不管。 向來很膽小、連別人吼聲大一點都要臉白的女孩兒,每每在最關鍵的一刻,身體里都有無限的勇氣。聞姝說自己這個meimei,骨子里有一根堅韌的筋,如何被摧殘,在最內里的時候,那根筋都護著她,讓她百折不撓。 抗打壓力特別的強。 聞蟬往水下的另一個方向游去。 許多刺客都護衛和李信牽制住,沒發現她。而當她驀然游出來時,好幾個眼尖的刺客都看到了她??吹街皇且粋€嬌滴滴的小娘子,衣衫在水下分散若花開。如此繁復的穿著,身份顯然不低。而這樣的穿著同時會讓她變得很累贅,刺客們只是掃了一眼,看到她魚美人一樣的曼妙身形,誰也沒有當回事。只有一個刺客空下了手里活,向少女追去。 但李信在這一刻,爆發出強大的威力。那刺客才游過他的身邊,他就伸腿往前劃了兩步,將人拖拽了過來。 耳邊聽到了轟隆隆的雷聲,江面上的風更加強烈。 李信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他被五個刺客一同壓制。他拼力周轉,勒著脖頸的手也越圍越緊。少年手顫抖著,哆哆嗦嗦地摸上自己的懷口。他從懷中拋出一包粉末。白色粉末散開,而幾個刺客反應很快地后退,只留下勒著少年脖頸的那個。 畢竟不知這藥粉成分,畢竟只是聽命辦事,刺客們都很惜命。 而勒住少年的那個,恐怕在刺殺中占了大頭。即使是死,也要拖著少年一起。 刺客臉色猙獰,要勒死懷里的少年。然就在他用力的一刻,對面散開的刺客一凜,再次游了回來。刺客肩膀痛麻,感覺到有利物刺向肩頭。那力道卻很小,只是劃破了他的衣服,尖頭在他肩上抵了一下。也許出了血,但并不嚴重。 刺客陰沉著臉回頭,看到小娘子美麗的面孔。 于鮮血中,于粗漢中,她的美在水中無聲綻放,在刺客眼前綻放。散開的烏黑長發若潑墨,眉目皎然若畫。水下已經變得黑沉,已經沒有了一點月光。但她的臉上,卻自然流蕩著細膩的光澤。 這樣的美人,乍然出現,任哪個男人一看,都要呆愣一下。 即便是她手里握著染血的匕首,即便她要殺他。 刺客在猶豫這會兒功夫的時候,手里少年已經一旋身翻了盤,在他胳膊上重力一砍,讓他吃痛后退。少年這手段,比那女孩兒揮著匕首在他肩膀劃一道的力氣,要大很多,精妙很多。而那少年往前一游,反手在女孩兒手腕上一敲,就奪過了匕首。 李信身子再在水中一轉,手臂在空中往后劃了半圈,那再次迎上來的刺客,便木木然地流著血,身子往下沉去。 耳邊再次響起沉重的悶雷聲。 水下的旋渦,離他們越來越近。 李信呼吸已經非常困難,他蒼白著臉去拉聞蟬的手,要帶她一起游上去換氣。但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間,一道閃電向下劈來,就在兩人中間。少年們的手沒有碰觸到,便被迫分開。而那道閃電過后,一個刺客從聞蟬的背后游了過來,一把箍住了女孩兒的脖頸,帶著她往遠方游去。 李信無奈,不得不蹬水上浮,游出水面換了口氣。他感覺到臉上的濕意,不光是江水,還有雨點。 江濤奔涌,如夜龍翻身,在黑夜的江水中,掀起駭浪。 兩艘大船已經漏了水,上方的護衛們在和刺客搏殺中,也放了許多小船下去,供主子們逃生。 李信再露出水面的時候,聽到有侍女帶著哭腔的聲音,“李二郎與我家翁主不見了!” 天邊雷光乍亮,電閃雷鳴,無數次劈在水面上。 李信凍得全身打著顫,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深吸口氣,再次扎入水里。這一次,不再為兩艘船上求生的人。他已經做得夠多了,如果不是他和護衛們在水下和刺客糾纏,船漏的時刻,要比現在提前很多。當少年下一次屏住呼吸下水時,不是為別人,而是為了他的少女。 為了聞蟬。 那刺客帶著聞蟬往后游,身后追逐的少年身形非???,在一片片打下來的大浪中穿梭。他像只黑色的大魚,緊追人后,讓人躲無可躲。 四方皆是巨浪,皆是時不時劈下來的閃電,刺客已經游了很遠,離那兩只大船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刺客心中焦急而絕望,聽不到那邊的聲音,只恐此次任務失敗。任務成功了,也許他們還能活命;但失敗了,為了防止泄露,即使回去,也是個死。 最可恨的是,這個少年,一直追著他、一直追著他…… 刺客眼中,閃出了窮途末路般的悲壯情緒。 他心一狠,看準一個方向,把懷里箍著的聞蟬往那處撲向他們的旋渦巨浪方向扔去。他的臂力很大,又是順著風浪的方向,女孩兒一下子被他擲出很遠,被迫往旋渦的方向吸過去。 刺客回頭迎向身后相逐的少年。 李信的速度更快了,刺客想與他進行生死搏殺,他眼里卻壓根沒有那個刺客。他只看到聞蟬被丟出去,她何等的弱,連殺個人都殺不了,更何況與大自然的力量抗衡? 刺客向他游來,李信手里的匕首往外輕輕一劃,雙腿蹬得極快,往前穿梭。 電光再次打入水中,照亮了刺客死不瞑目的雙眼。 而李信已經不再理會他,他飛快地向前游。而越往前,他需要花費的力氣越小。因為那水里的旋渦在飛卷著移動,在把周圍的一切卷入它的中心。李信看到聞蟬已經閉上了眼,奄奄一息地被吸入旋渦中心…… 他無所畏懼,多少人懼怕的水上災難,他迎面直上。 而再借著旋渦的力量往前一縱,李信的手終于碰上了聞蟬的衣袂。多虧她的衣物永遠這么繁瑣,條條帶帶很多,他才能伸出手抓到她。 李信將聞蟬摟抱入懷里。 他低下頭,冰涼的唇挨上她的唇瓣,撬開她的貝齒,渡氣給她。 他抱著她的手在不停地抖,他的睫毛刮著她嬌嫩的臉頰,他哆哆嗦嗦地拂開她面頰上貼繞的發絲。他恨不得將胸肺中的氣息全部渡給她,恨不得她立刻能醒來。 他在心中央求上天:讓她醒來!讓她活著! 讓我去下地獄!讓我代她去死! 也許是他常年不知情為何物,做事任意自我,偶爾的深情流露,逗笑了上蒼。在少年顫抖的渡氣中,他懷里的少女,睜開了眼。 少年們唇貼著唇,在深水中凝望。 旋渦卷著他們,快速地往中心沖去。耳邊都是巨響,分不清是打雷的聲音,還是海浪的聲音。 而他們看著彼此。 聞蟬恍惚地看著少年普普通通的臉,她隨波逐流,卻被他緊緊摟在懷里。 他們一起在隨波逐流! 聞蟬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現在面臨著什么樣的境遇。她在被往旋渦里卷去,而李信抱著她!他一起被卷進去! 她眼睛里露出惶恐之色,伸手去推李信,想把他推出去。 但她的那點兒小貓力氣,對李信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而當然一點用都沒有。 浪已經太大了,旋渦的吸力已經太強了。李信自己游出去都已經很費力了,更不可能帶著她一起。但他又萬萬不放開她的手,連一點遲疑都沒有。 少年才十五歲,他無數次在生生死死的邊緣線上走過,多少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他從來沒遇到過喜歡的女郎,也根本沒眷戀過誰。但是在今年,他碰到了那個人。他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捧給她,他有什么,就給她什么;他沒有什么,只要她喜歡,他去搶,也要給她搶回來。 水浪中,少年們對視。 游魚在他們身邊流水一樣游著,大大小小,五顏六色。這些可憐的魚兒,和他們一樣,被旋渦往里卷去。生死不知道,明天不知道。有的,也只有這一時一刻罷了。 李信對聞蟬笑,他的眼睛跟她說話:別怕,跟著我。我們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