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李伊寧還在愁,“而且外面尋回的孩子,看到家里優秀的同輩,一般都會產生嫉恨心態。他會覺得是對方搶走了本該屬于自己的人生。他很可能因為嫉妒心,變成一個小人啊……放到我們家,那他肯定嫉妒我三哥了?!毙∧镒右荒樇m結,“他會不會恨我三哥?會不會……想害我三哥?會不會……” 李伊寧臉上寫著“我三哥命真苦”的字眼。 聞蟬忍不住了,“你哪來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誰說給你聽的?” 李伊寧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阿母不是病著么,她喜歡聽故事,我阿父講的她又不喜歡,她就喜歡聽這種家長里短、宅斗內斗的故事。我就跟府上的說書先生聽了很多,說給我阿母聽?!?/br> 聞蟬心想:難怪呢。 還宅斗內斗呢。 她漫不經心說,“別多想啦。你二哥要是成器,你們家長輩肯定管。他要是不成器,長輩放棄了他,他一輩子別想出頭了。你當你的叔叔伯伯還有你阿父他們,都眼瞎???你二哥什么樣的人,用得著你cao心?” 李伊寧一想,也是啊。反正他們的學業什么的,從來都是長輩們choucha。似乎偶爾有接來會稽住的堂兄弟們,哪里有不好的話,很快就會再也見不到。他們都不cao心這些事,但想來長輩們都盯著看呢。 但李伊寧關心的,只是她二哥會不會疼她而已。她興致勃勃地問聞蟬,“表姐,你希望我二哥是什么樣子???我就希望他長得高大英俊,疼我愛我,寵我憐我!” 李伊寧是發現,從頭到尾,舞陽翁主都意興闌珊,專心地低著頭數磚,對她二哥并沒有太多興趣。她很好奇,小聲問——“表姐你不是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嗎?你不希望我二哥好看點兒?你剛才還說他背影好看的?!?/br> “好看有什么用,外強中干,又不能當飯吃?!甭勏s嘆氣。 李伊寧瞪大眼:她這位表姐,居然能有這種覺悟!她以前是不是太小瞧了這位表姐啊…… 聞蟬抬頭,姣好的面容上,看出幾分憔悴郁郁的神情來,“那要真是二表哥被找回來了,我只希望他一件事——帶我脫離我二姊的魔爪。只要他敢跟我二姊斗,從我二姊手里救我一命,我才是千恩萬謝,愿當牛做馬。其他的,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李伊寧同情地看著聞蟬。 她方想起來,是啊,二哥來不來,表姐都被姊姊關起來讀書,好像對表姐沒什么影響。要是真想表姐敬仰,恐怕只有打敗二表姐一條路……但是她那位二表姐那么兇,李伊寧平時都不敢過去呢。 李伊寧心中暗暗記下舞陽翁主對所謂表哥的希冀,想等她二哥真的回來了,說給二哥聽。李伊寧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舞陽翁主在他們家的分量。新回來的二哥無權無勢,想要在府上過得好,少不得依賴這位表姐呢。 但是李伊寧又想,如果因為翁主表姐,得罪了王妃表姐……好像日子會更苦。 小娘子垮下了臉,也不知道該怎么好了。 卻說她們這些無憂無慮的小娘子煩惱一些不著四六的事情時,李信也有他忙著的事。 他出了李府后,就出了城,遠遠看到城樓下,有牽著馬的粗衣少年郎,和一錦衣玉帶的青年郎君說話。夕陽下,少年郎面孔漲紅,撓著頭,左顧右盼,總有些不知所措感。那青年郎君,眉目溫潤,日光照耀,周身鍍著清清郎朗的光,讓人見之望憂。 再不遠處的草地上,四五個仆役正牽著馬喂草,等著自家郎君說完話。 某一時刻,滿身不自在的少年郎轉個頭,看到昏光中走來的少年,目中大喜,大大松口氣,招手呼喚,“阿信!” 青年郎君也回頭去看。 這兩位等著的兩人,少年是阿南,青年是江照白。而走來的,自然是李信了。 江照白瞇著眼去看,看那逆著光走來的少年,面容一團模糊,走路也慵懶隨便。像是寶劍藏鞘,偶爾露一露鋒利的劍鋒,但很多時候,并不是完全展露。他走在風中,身體里有刀光劍影的暗流,然他越走越近,本人卻一副痞子模樣。 甚至在看到江照白的注視時,很不正經地吹了一聲口哨。 江照白拱拱手,算致意。 阿南看到李信出現,兩個少年擁抱了一下后,李信才跟他說,“李江事畢,為防止官府清算,你還是離開會稽,出去躲躲為好。你有想過去哪里嗎?去徐州找陳朗他們?” 阿南嘿嘿笑了兩聲,“我想從軍去?!?/br> 李信看旁邊的江三郎。 江照白頷首,“阿信莫將軍營想得一團糟。只要有位能干的將領帶軍,軍營還是很好的磨煉地方。阿南可以去看看……我跟阿南薦了隴西那邊。那邊常年與蠻族打仗,雖說朝廷鎮日說著不許打,但總有些摩擦。阿南性子急躁,或許可以在那里鍛煉一二?!?/br> 李信想了想,覺得隴西也不錯。如江照白所說,朝廷是朝廷,但將在外,總有些不從上令的時候。再說,更多的時候,那邊是有仗無法打,只因朝廷不許。阿南這樣,學一學什么叫忍,也挺好的。 江照白隱晦地看一眼李信:其實他也想借這話提醒李信,讓李信知道什么叫“忍”。但李信顯然沒當回兒事。這次事情收尾,還是以好的一面收場,李信還得了大好處。少年本性張揚,沒有從中吸取多少教訓,也是正常的。 江照白聽李信和阿南寒暄,并未插話多言。 他實際想結交的是李信,阿南則是順帶的。李信胸有乾坤,頗投他的緣。一個混混,能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了不起了。江照白一直想引著李信,讓李信成為更出色的人。但李信現在認回了李家,也很不錯。李家百年世族,只是和皇室不對付,不愿讓子弟去長安而已;在教導子弟這一面,李家是沒什么問題的。 江照白最想改變李信的,則是他桀驁不羈的性子。倒是可以有自信,可以不把天下人放眼里,但李信的底蘊,還是太淺。 比如此次李江之死,如果李信不那么心不在焉,不那么隨便,也許不會有牢獄之災。 江照白其實能救出李信。 但他不救,就是想李信多想想,他為什么會有這場災禍。 然而事不如他的愿。 李信還沒來得及琢磨,就被李郡守提走了。江照白的一腔磨煉的好心,全付諸了東流。 江照白則要想,如何用下一個機會,教李信磨礪。他心懷千秋,憂國憂民,愿以螻蟻之身,為風雨招搖中的大楚找出一條出路;李信恰恰也有這樣的想法。他愿與李信成為摯友,互相扶望,共同實現心中大愿。他只想在那之前,讓少年更成熟一些。 少年才十五歲……他連愛情都搞不定,還會去想別的嗎? 而江照白自己,選擇了這么一條路,愛恨情仇,則早已放棄了。 李信還在和阿南說私鹽的事,說這個的時候,兩人走遠了些,避開江三郎。阿南憂心李信現在沒法管私鹽的事,后續不知道會如何。李信則向他保證,會稽城的弟兄們,他不會不管;販賣私鹽的事,暫時不能做了,且日后再想法子為好。 閑話半盞茶后,李信拱手,與昏昏落日中紅著眼眶的阿南告別,“日吉時良,利行四方。阿南,保重!” 阿南問,“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李信笑,“會啊。遲早的?!?/br> 他的笑,還是那樣放得開,金光閃閃。阿南一看,便覺心安。他追隨阿信,是阿信總給他安全的后盾。這次也一樣。 大家遲早還會見面的。 阿南心中這樣想,與兩人點了頭告別,翻身騎上了馬。一聲駕后,一人一騎奔出了幾丈遠。那馬,在塵土中,帶著少年,慢慢地離開了城墻下站立的二人視線。 李信平靜地站著,盯著天地一線間,望了許久:短短幾個月時間,自小與他玩得好的,全都走了。 大家自來在會稽瀟灑過日,但幾個月來,因為和舞陽翁主扯上關系,大家都要離開這里避難。而他自己,為了贖罪,則留在李府,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有離開之日。 夕陽下少年的身形已經成了一個黑點,漸看不見了。 江照白側頭問李信,“后悔嗎?” 李信挑眉,笑,“后悔?我從不后悔?!?/br> 江照白無言片刻,望著李信不說話。他從小端持到大,他從沒見過李信這樣的人物。他又笑了一聲,想道:李家二郎么……唔,離大楚權力中心,又進了一步啊。 少年郎,真是充滿了無限可能。 而江照白的十五歲,卻只是聽命于家里的安排,去為官,去相愛……現在想來,那般牽線木偶一樣的生活,遙遠得如同上輩子的故事一樣。 青年郎君覺得好笑,搖了搖頭。 兩人一起往城中走去,說著閑話—— “江三郎,為何我在牢中時,你見死不救?是否該給我個說法?” “……唔,阿信你看出來了?” “當然沒看出來,但從你救阿南時,就看出來了。江三郎,這可不是君子之交的風范啊?!?/br> “為兄倒是對不住了。那你說該如何補償?” “跟我說一說知知在長安的事吧?!?/br> “……” “嗯?” “……我和舞陽翁主,當真不熟。你就是再問我,我也還是不知道?!?/br> 李信還在磨著他那些瑣事,李府中,鎮日被二姊逼著練字的舞陽翁主,則得到了侍女傳話,說寧王妃找她,跟她聊聊天。邊卸下手上沙袋,聞蟬邊與青竹撇嘴,“跟我聊天?是訓我吧?她還有跟我好好聊天的時候?哼!” 青竹幫翁主取來斗篷,不言不語。 她真是同情她家翁主,可她也沒辦法。 聞蟬磨磨蹭蹭了很久,又是洗漱又是換衣又是喝水,實在沒理由磨蹭了,她才磨磨唧唧地出了門,往二姊那邊去了。進了院子,被領到一間屋宅前。聞蟬還沒進屋,就看到窗邊坐著的聞姝。 聞姝永遠是坐得那么筆直,手里捧卷,冷若冰霜。 仕女們的自小教導,坐姿都是要求腰肢挺直,姿態嫻美。聞蟬自己就坐得很優雅,但她二姊與她不同——聞姝都快坐成了一把寒光凜凜的劍了。好像隨時能起身,上馬打仗似的。 “愣著干什么?進來!”聞蟬還在發呆,窗邊坐著的低頭看書的聞姝,就不耐煩地呵斥了一句。 聞蟬只好委屈噠噠地脫鞋進屋,羅襪踩著一層毛絨絨的氆毯,坐到了聞姝對面。 聞姝放下了手中卷軸,抬頭看眼聞蟬。小meimei板著臉、撇著嘴,那對她不滿意的態度,昭然若揭。聞姝不理她那個嗔怨的小表情,身子傾前,問她,“我問過了你的侍從們,你從長安一路跑到會稽,是為了追江三郎?” 聞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來了! 二姊又要開始跟她算賬了。 聞姝居然沒生氣,還很疑惑地問她,“哪個江三郎?” 聞蟬也疑惑了,“你不是問過我的人了嗎?長安有幾個江三郎???就是江照白啊?!?/br> 她說話的時候,抬頭看了眼窗外,再看了眼屋中布置,最后又小心地看了眼屋外等著的侍女們。那副不安地樣子,讓聞姝皺眉,斥她,“你東看西看的干什么?!好好說話!” 聞蟬神經兮兮地跟她二姊說,“不瞞你說,二姊,我每次提到江三郎,每次想和江三郎發生點什么,身邊總有意外發現,讓我不得遂愿。我都習慣了……我就是看一看,這屋里的房梁會不會突然塌了,砸死我??;外頭有沒有什么危急,能嚇著我啊……” 聞姝:“……” 她對這個meimei非常無語。 但是她胡說八道的時候,仰著小臉睫毛輕顫,眸子清清涼涼黑白分明,又是特別的明媚清艷。她這個meimei長得太好,神經過敏的時候,舉著粉紅色的小指在她眼前晃啊晃,都讓她心里發軟——聞姝被她逗得不行,簡直想一把把meimei摟到懷里,親一親她,捏一捏她。 怎么這么好玩兒呢! 但是她不能。 所有人都寵聞蟬,她要是也寵,聞蟬就會愈發恃寵而驕,無法無天了。聞蟬這個meimei的脾氣就是這樣,你強她軟,你軟,她就強了。特別的抗壓,但同時,也特別的會看人臉色。 但凡聞姝給她一個好臉,她就能笑嘻嘻地上房揭瓦了。 聞姝忍得很辛苦。 雙肩顫抖,強忍著沒湊過去,把可人愛的小meimei摟懷里親一口。 結果她雙肩顫抖、唇角發抖的表情,在聞蟬眼中,看著就是快氣瘋了的樣子。 聞蟬:“……” 縮縮肩膀,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心想我說什么了???我二姊怎么一副要打我的樣子?我只是說我和江三郎命里犯沖而已,我二姊干嘛那么生氣?莫非我二姊和江三郎……女孩兒驀地瞪大眼。 聞姝這次是真的被她氣瘋了。 “小蟬!”聞姝把竹簡往案上一摔,嚇得聞蟬小臉煞白,“你整天胡思亂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