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下了山,山下不遠,是一方田壟。一片片方塊,有婦人壯士蹲在田地間查看土壤。不像春夏時充滿綠意生機,這時候的田地略枯澀,單調。然那種靜謐祥和的美,仍打動人心。 李信在田地前站半天。 突然回頭,對聞蟬一笑,“餓了?!?/br> 聞蟬不吭氣,她早餓了。 李信手托著下巴,看看他牽著的那匹耷拉著腦袋的馬,再看看聞蟬。他又說了一聲,“好餓啊?!?/br> 聞蟬全身汗毛豎起,警惕后退,“……你餓了,看我干什么?!李信我告訴你,人rou不能吃!” 少年嘴一翹,不看她了,又去看那匹馬。聞蟬瞪他,發現沒有威懾力后,她撲過去抱住馬身,以身搶救,“馬也不能吃!官府規定馬匹貴重,你吃了要坐大牢!” 聞蟬生機勃勃,還有勇氣推人,李信就笑不停。他不喜歡看她沉靜雅致端方,她端了一早上,實在讓他看得累?,F在看她這樣,李信就抱著手臂笑,“誰說我看你們,是要吃了?我只是在想,沒有錢幣,就沒法吃飯。到底是賣了知知換錢呢,還是賣了老馬換錢?” 聞蟬說:“……知知不能賣?!?/br> 她這樣嬌,讓李信哈哈大笑,順著田壟的方向,轉頭就走。有田地,自然有人家。有人家,就能解決他賣東西的愛好了。聞蟬牽著馬,一時踟躕,疑神疑鬼:他不會真的打算賣她吧? 不,他肯定舍不得! 他喜歡她! 聞蟬忐忑又自信地給自己打氣,看眼身后的馬,心想:馬兒,賣了你是好事呢。畢竟李信這么混蛋,我是沒辦法才跟他,你要是有能力,有多遠就跑多遠吧。 如是,當李信真的尋到愿意買馬的人家,把馬賣出去后,聞蟬還有一種古怪的自豪感。李信在馬和人之間,到底選了她……啊不對!他本就應該選她!她是活生生的人,她還那么討他喜歡,他再混,也應該選她! 李信賣了馬后,請女孩兒吃頓熱食后,又去買了驢。驢比馬、牛要便宜很多,舞陽翁主忍著嫌棄,居然還要學騎驢。 少年們騎著驢,一路慢悠悠,往北走。過山渡水,穿云走月,明華滿目。在山上看過日出,也在野地里跟星星作伴,還近距離圍觀過野獸捕食?;问幹?,看到很多以前沒見過的江南風光。 聞蟬仗著李信對自己的喜歡,越來越有勇氣—— “李信,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 “去徐州,看看朋友?!?/br> “我不想去,我想回家。我姑父姑母肯定特別著急,肯定都在找我。你放我回去吧,你拐我有什么意思呢?” 李信充耳不聞。 聞蟬就更加努力地磨他,磨得李信心煩。他脾氣其實挺大的,她總拿相同的問題煩他,李信沖她吼,吼得女孩兒面色慘白,卻硬是在他的怒吼中存活下來,繼續央求,“你放我走吧!” 李信:“……” 恨不得以頭搶地! 一路磨蹭到了徐州邊界,進了一個小村,聞蟬又開始每日一磨。夕陽余暉已散,暗夜初始,星光幾點,村口老樹樁前,少年一手叉腰,在囂張之后,被她折騰得精疲力盡,“知知,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聞蟬眨著眼。 聽到李信說,“我從來不是挾持你。我是帶你看風景,帶你玩!” “……” 她呆愣地看他。 看他面容溫和了一瞬,看著她,“你不是想去很多地方嗎?我跟你說過,你隨時可走,我隨時護行?!?/br> “知知,就是現在?!?/br> 聞蟬聽得心中發抖,心神飄飄蕩蕩間,被腳下一個“尸體”一絆,摔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跟我念:知知信哥天生一對!全文無誤會無第三者就是他們兩個驚天動地跌宕起伏的愛情,不要再亂腦補了~~ ☆、第25章 就那么回事吧 “你隨時可走,我隨時護行?!?/br> 星夜下,少年轉過身,對著女孩兒有些嗔怨的眼睛,說了這么一句。 胳膊上生了一層雞皮疙瘩。 聞蟬想說那是因為天太冷了,但是她心里知道,是李信說的話太動聽。 隨時護行,那得多大的動力和能力啊。 聞蟬悶不吭聲,一個字也沒有回給等待的李信,她神色鎮定,面容平婉,和平常一般無二。幾讓李信覺得她鐵石心腸……他很快釋然:知知當然鐵石心腸了。就她對他做的那些事,說出去,哪家良心未泯的小娘子做得出來? 但是聞蟬只非常淡定地邁出步子,往前走了幾步,李信沒來得及提醒,她就被腳下藤叢纏著的一具“尸體”給絆倒了。 撲通一聲身子往前。 摔得很徹底。 正黯然神傷于對方太無情的李信簡直看呆了。 女孩兒坐在地上,面上沾了土漬,還沒有回過神,呆呆地抬起水靈的眼睛,看眼絆倒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便看到和泥土一個顏色下,直挺挺地躺著一個尸體模樣的人。 這處是村口角落,李信和聞蟬是繞過古樹樁走,樹樁旁有一堆野草,是村人事后用來燒火的。這個人,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里的枯草堆下。聞蟬探頭過去看,看到人滿身血,臉也被血染得模糊一團,看不清臉。穿著倒是普通的大楚男兒風格,聞蟬去碰他的手,他的手又冷又硬,石頭一樣。 “這里有個人!”聞蟬去扒拉那人身上的草屑,想看清楚一些。 李信收了笑,走過來,蹲在旁邊,探手摸了下這個人的脈搏。兩人忙活的時候,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扭過頭,看到是幾個村民從村外來,路過他們,很驚訝。 …… 在眾人的幫助下,聞蟬和李信救了這個一身血的路人,且借住在了一戶久無人跡的民宅。李信其實還好,算正常救人。相比于他,聞蟬就顯得太過熱情,進進出出地張羅,很耐心地送水擦血,很期待地等著救的人醒過來。、 李信嫉妒地想:大約他受傷了,知知看都不看一眼,就會走過去。 天晚了,兩個少年守在一間破窗漏風的屋子里,聞蟬跪在承載著陌生人的木板邊,旁邊放著一盆清水,她用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地,給臉上血rou模糊的人擦臉。 一點點地擦干凈。 看到是個高鼻深目薄唇的青年男人。 長得很英俊,最討小女孩兒的歡心。 李信站在門邊,望著這個男人,陷入沉思。結果他還沒思索一會兒,聞蟬又搗鼓開了,“我要給他找點水喝,他嘴皮那么干……”走過李信身邊,被李信一把拽了回去。 李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都快死了還喝水?這么大晚上的,你乖乖坐下?!?/br> “那你去給他找水啊?!?/br> “不去?!?/br> 聞蟬眼皮只輕輕一撩,瞟了比她高半個頭的少年一眼,就坐回去了。聞蟬這么柔順乖巧,讓李信很驚訝。畢竟,基本上,她很少聽他的話。都是他說什么,她故意跟他別著干。 今晚這么乖的聞蟬…… 李信高貴的頭顱低下,不可一世的目光掃到木板上那青年俊秀的面孔,頓了一下,再頓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知道為什么了。再看眼聞蟬,挺腰跽坐的女孩兒,面容干干凈凈的,在月光下,發著朦朧的玉白的光,臉上細小的絨毛都隱約可見。 她正看著她救的人發呆…… 李信嘴角一扯:她真是只關注人的臉啊。長得好看的她就看,不好看的她就不待見。想來自己在她心里,就是那種特別不想理的一類? 李信出了一會兒神,心情一言難盡。他開始懷疑,他怎么喜歡上這么一個小娘子啊…… 被李信認為只看臉的聞蟬,現在坐在陌生男人身邊,卻是在發呆。她心里亂糟糟的,摔倒也沒有打亂她的思緒。她一直在想李信跟她說的話。 李信并不完全是為了擄走她。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帶她出去玩兒。因為她沒走過很多地方,她非常向往。所以李信聽進去了她以前說的話,就帶她走了。 “你隨時可走,我隨時護行?!?/br> 好像又看到說這句話時,少年那種又不耐煩、又溫柔的眼神。她在月光下看他,心臟火熱,鼻子酸楚,覺得他那么不一樣…… 思緒激蕩之時,一個討厭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冥想,“你是不是就喜歡撿破爛兒?” 聞蟬抓著帕子胡亂擦的手一抖,轉過臉,看到李信皺著眉蹲在她身邊,盯著那昏迷不醒的人看。他本來就長得不像好人,這個樣子,黑影一團,兇神惡煞,更像是欲行不軌的壞人。 聞蟬有點不敢看李信的眼睛,她滿腦子都是他的情話,想不通,更怕他看出來。于是,女孩兒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給陌生人擦臉,“他不是破爛兒,他是人?!?/br> 她那一臉深情樣,惡心到了李信。 少年哼了一聲,“他是破爛的人兒?!?/br> 聞蟬當做沒聽見。 一會兒,李信又說,“你愛他還是恨他?” “???” “人臉沒毀,就你這擦法,都要被你擦得毀了?!?/br> 聞蟬紅著臉收回了帕子,她坐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看李信。她很費解地望著他,又哀求他道,“李信,你到底喜歡我什么樣???你放過我好不好?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啊?!?/br> 李信回答她這種問題,簡直駕車就熟。他蹲在她邊上,一邊想事情,一邊漫不經心地哄聞蟬,“你不了解我,是因為你不喜歡我,等你喜歡上我,你就了解我了。所以想要了解我,你就快快喜歡我吧?!?/br> 聞蟬目瞪口呆,被他一連串的話繞暈了。她蹙著細眉,抱怨一句,“你喜歡我,其實就是喜歡我的臉而已?!?/br> 李信眉梢抖了一下。 他不再想事情了,抬起頭,面色平靜地看著一臉愁苦的聞蟬。他冷笑,“那你刮花你的臉啊?!?/br> 聞蟬瞪向他。 李信從來不受她威脅,他總有理,“是,我承認我看上你,最開始是你的臉,但誰一見鐘情,是從性格鐘情的,你給我找個出來?找出來,我就放過你?!?/br> 聞蟬被他噎得說不出話。扭過臉,不肯再看他了。 李信扳回一城。 不過聞蟬也不算完全被李信壓得喘不過氣。兩人開誠布公,李信承認他并不是非要困著她后,聞蟬就積極地去和會稽的人馬聯絡了,想告知自己這邊的情況,讓他們來找自己。李信看到了她的所作所為,并沒有阻攔。聞蟬就更放心了。 因為救了一個傷得很重的男人,沒辦法拖著這么個人上路,兩人就留在村子里,照顧這個傷患。一連數日,那昏迷傷患始終不曾醒來,卻先迎來了村中某家娶新嫁娘。當晚村子十分熱鬧,在村中的空地,眾人載歌載舞地慶祝,又一同灌醉新婚小夫妻,一杯杯地灌酒。 爆竹聲、絲弦聲、歌舞聲,各種聲音,混在rou香魚肥的菜肴中,每個人都滿面紅光,連李信和聞蟬都被他們邀請去參加婚宴了。 當夜月朗星明,天如海藍,無數陌生人在面前扭擺著身子,興奮地跳著舞。有熱心的,過來邀請害羞的少年少女。 聞蟬端坐在酒案前,被熱鬧過分的宴席,弄得手足無措。而李信,在一開始被灌了一大碗酒后,被人一邀,他就豪爽地放下陶碗,跳入了場中,與村人廝混玩鬧去了。 “小郎君跳錯了,哈哈哈,罰酒!” “好!”少年爽快,人一送來酒,他一飲而盡。 酒液清冽,映著少年星光一樣明亮的眼睛,和冬日暖陽一樣燦爛的笑容。 聞蟬坐在暗處,細嚼慢咽地咬著麻餅,眼睛盯著場中的李信看,心中嘖嘖:手腳不搭,韻感不足,跳得那么爛,還繼續跳,臉皮真厚。 李信玩得那么開,聞蟬又開始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