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這是王府宗祠,除瑞親王靈位之外,整齊森嚴地排列著成氏祖輩的靈位。 南行止拿香,點燃,正欲上香,卻被王妃的貼身侍女阻止。 “世子且慢,”那侍女走到南行止身前,轉身從案上拿了三支香,遞給成青云。 成青云伸手接住,依舊很是怔愣。 “請成姑娘也上香吧,這是王妃的意思?!?/br> 成青云呆怔住,南行止卻欣喜若狂,連忙將她推到一旁,說道:“快!點上,我與你一同向父王磕頭!” 她手心里浸出冷汗,頭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卻先一步行動了。鬼使神差地,便跟著南行止一同上了香。 親眼看見兩人拜見了瑞親王之后,王妃的貼身侍女才與二人一同出了房。 “母妃可好?”南行止問道。 “王妃說,請世子上完香之后,到她房中去一趟?!?/br> 南行止微微蹙眉,見成青云依舊沉默木訥著,便先將她送回自己的院子。南行止離開之后,成青云才放松下來,整個僵直的脊梁似要抽筋了一般,見四下無人,立即躺倒美人榻上。 已經過了午時,綠黛卻將午膳送了過來。見她成青云身著裙裾的模樣,也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將飯菜擺好之后,便退出房間了。 成青云依舊躺在美人榻上,一動不想動。她呆怔地望著窗戶,抬手遮住陽光,驀然間覺得自己很是茫然。 這一躺,便沒想到自己會睡過去。許是放下沉重的心事,身體便困倦了。再醒來時,窗外已是暮色闌珊,燈火逶迤。 無意識地翻了翻身,卻發現自己是睡在床上。再睜眼,頓時驚覺這是南行止的床! 她豁然坐起,一轉頭,見南行止坐在床前,靜靜地看著她。 剛睡醒,聲音也十分枯澀,她啞著嗓子,說道:“世子……” 南行止閑然笑了笑,“醒了?午膳也沒吃嗎?” 她遲鈍地點頭,南行止俯下身,將她的鞋子放好,又把衣裳拿過來給她披上,“起來吧,就算想睡,也需得吃飽了?!?/br> 夜色安詳得令人寧靜,她下了床,才問道:“今日沒有……沒有發生什么嗎?” “你認為該發生什么呢?”南行止輕聲笑著,“你放心吧,皇上自有論斷。其余的,你不必擔心?!彼c她一同在餐桌前坐下,“方才許多人傳了消息來,說是明日想來王府看看你?!?/br> “看我?”成青云隱約能猜出有哪些人,便點了點頭。 南行止點了點頭,“先用膳吧?!?/br> 成青云喝了幾口粥,忽而想到什么,險些被嗆到。她擦了擦嘴,遲疑地看著他,小聲地問道:“王妃……”她眨了眨眼,“王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會不會很生氣?” 南行止頓了頓,忽而輕笑,“自然是生氣?!?/br> 成青云的心沉了沉,無言地看著他。 “不過,她也是生我的氣罷了,”他淡笑,“若是她生你的氣,就不會讓你去為我父王上香了?!?/br> 成青云怔了怔,抬起眼來,期盼地看著他。明湛的眼眸似浸過山泉,透明得讓人看出所有的情緒。 南行止難得見她如此表露眼底的感情,淡淡笑著,“只要是我喜歡的,我母妃就會喜歡?!?/br> 成青云點了點頭?;叵胪襞c王妃相見時的場景,自覺王妃的氣度并非一般深閨婦人所能及,當然便相信了南行止的話。 用過膳之后,成青云回了自己房間,輾轉片刻后,便入了睡。 次日,王府內熱鬧起來,南行止庭院之中的涼亭內,圍坐著談笑的人。 成青云換了女裝,青絲輕綰,以玉環裝飾。發飾與男裝玉簪發冠差不離,卻平添幾分女兒少有的英氣。端然坐著,到底還是讓第一次見她女子裝扮的衛則風與南澤一眼便認了出來。 “哎呀!”南澤看了成青云一眼,便不敢再繼續細看,他低頭擺弄著茶盞,恨恨地道:“青云,我看你還是回房去吧,你在這里,我忍不住多看你幾眼,再看我就要……”他輕咳一聲,“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br> 成青云蹙眉,明知這些人都是來看好奇的,卻無法回避。 她往一旁看了看,寫意山水庭院里,南行止與南澈、成青嵐憑欄站著,似低聲交談,隔了些距離,也無法聽清楚。 “就是……”衛則風呆呆地,“你女裝的樣子我很不習慣……不!是……就是,我也說不上那種感覺?!彼A苏Q?,悔恨交加,“你說,我以前怎么就沒發覺你是個女人呢?若是我早點發覺,就不會被世子捷足先登了??!” 成青云眼眸淡淡一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嘻!”南澤輕蔑一笑,淡然看向衛則風,笑道:“就你……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要我說,青云,我知道你是女人之后,后悔得腸子都青了,如我早日知道你是女兒身,一定娶你做安王妃!這樣的話,以后行之就要叫你一聲小嬸嬸,想想都覺得爽!” 成青云無語望天。 衛則風目光炯炯地盯著成青云,正欲伸手去抓她,到了半空又驀地想起她是女兒身,便立刻放下。但是卻急切地說道:“青云??!你往后只怕不能再租我的房子了吧?哎呀……可惜可惜,我到哪里去找像你這樣好的房客???” 成青云挑眉,大約猜中他到底想說什么。 果然,下一刻,衛則風便說道:“你與我簽的租房契約,可是三年啊……這個……呃,你可能就要成為世子妃了……哦,不對,也許很快,世子就要承襲瑞親王爵位成為王爺了,你那時就是王妃了。這個……你租房期未滿……” “你放心,”成青云哭笑不得,“我如今還未打算退租呢?!?/br> “我說衛則風??!”南澤簡直看不見去,對衛則風的言行十分不屑,“活該你找不到媳婦兒!腦子里成天盡想著房租了……” 衛則風一梗,訕訕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被說到了軟處,他難免有些窘迫,便立即轉移話題,說道:“青云啊,你可騙得我們很苦啊……尤其是清婉,我原本打算將她許配給你來著。得知你是女的,她當即躲在房里哭,胡柴也勸不出來?!?/br> 成青云抿唇,“你別胡說,清婉還是小姑娘,她今后會跟誰,她自己會選?!?/br> 衛則風正欲說話,南行止的聲音傳了進來,“午時快到了,我讓人備了膳,各位移步到正廳用膳吧?!?/br> 南澤立即起身,“哈,本王早就餓了,走走走,先去喝一杯再說?!彼l則風,風風火火地前去正廳了。 涼亭內,南行止看了看成青云,在她起身前,忽而按住她的肩膀。 他伸手將她發髻上的玉環扶正,說道:“好了?!?/br> “這發髻倒是別致,”南澈淡淡地說了句。 成青嵐目色微微沉了沉,見她穿著他準備的窄袖窄領裙裾,身段輕盈簡約,配著那樣簡單的發飾,更顯英氣。 這是他專門讓人修改過的衣裙,更便于行動,減去了少女裙裾繁復的錦袖裙擺,著于她的身上,恰到好處。 “先皇遺詔與書信在何處,一同去看看吧?!蹦铣赫f道。 南行止與成青云對視一眼,稍稍領先一步,攜著幾人前往瑞親王的書房。 “先皇的遺詔,本該是皇上來看,”南澈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道,“但既然先皇交給了瑞親王,自然有他的顧慮。這樁樁件件的案子,只怕要看到先皇的遺言之后,才會得以知曉最終的原因?!?/br> 成青云還未看過先皇的遺訓,但關于禹王的案情,蕭氏一族就算有再大的權勢,只怕也難以撼動堂堂親王?;蛟S,最大謎團的答案,就在那些字畫里。 她稍稍落后一步,抬眼看見成青嵐筆直清俊的背脊。 他或許,比她更想知道原因,又或許,心境早已比她更加平靜。 南行止推開瑞親王書房的門,浮光交織穿梭,透過鏤空花格的窗欞,在房內切割出一道道筆直的光柱。 門被推開的一霎那,漫天的光芒涌了進去,照亮整個房間,晦暗中幽明的光束瞬間消失。 將先皇留下的字畫從書柜中拿了出來,鋪開,放置于桌案上。 “這字畫……”南澈微微蹙眉。 成青嵐垂眸看著,目光沉靜。 “先皇臨終之前,留有一幅遺訓,他將遺訓裝裱成字畫,又讓當時最能巧的裝裱匠人,將字畫揭成了三幅?!蹦闲兄沟卣f道。 成青嵐抬首,看向南澈。 南澈對他點了點頭,解釋道:“先皇最喜王右軍的字,生平愛臨摹王右軍,有時幾可亂真。但這只是愛好,他平常書寫,并不會用王右軍的字體。這幅字畫……”他仔細地看了看字畫,篤定地點頭,“這是先皇的字?!?/br> “就算字跡可造假,但印章無法造假,”南行止說道。 “先皇將字畫揭為三層,自然是怕人知曉他留有這字畫?!蹦铣赫f道。 “是,”南行止又從書柜之中,拿出另一幅字畫,“這是一幅贗品。是賀長吉所假造的?!彼久?,“不知是先皇有意還是無意,他的字畫,被賀長吉所看到了。賀長吉與他同樣酷愛王右軍,幾乎成癡成魔。賀長吉見先皇臨摹了三幅字畫,自己也想擁有。但他也是字畫裝裱的能人,一看見那三幅字畫,便知是揭品。故而,他耗費了數年時間,終于臨摹完成三幅揭品,甚至,還將三幅揭品裝裱還原了?!?/br> “賀長吉臨摹的字畫,有些地方被朱砂掩蓋了?!蹦铣赫f道。 “是,”南行止也未將字畫上的朱砂全部揭開,說道:“賀長吉的記憶或許有些誤差,臨摹出的作品,與先皇真跡有些差別,但大體相同。他還原字畫之后,一定是發現,這是先皇的遺訓,所以……為避免殺身之禍,他將字畫上的字,用朱砂蓋住了?!?/br> “原來如此,”南澈點了點頭。 “先皇將字畫揭為三幅之后,分別交給我父王、沈太妃,還有嘉儀公主?!蹦闲兄钩谅暤?,“嘉儀公主這些年,幾乎天天研究那幅揭品,在其中看出些門道,這才懷疑了蕭氏?!?/br> “先皇到底寫了什么?”南澈輕嘆一聲,“先看看吧?!?/br> 第323章 大結局下 十余年未開啟過的字畫,本該泛黃陳舊,但南行止令人復原的揭品,卻是簇新。 這是先皇的遺言,塵封十余年,一言一字,皆是古舊。 南行止緩緩走到榻前坐下,并沒有心思去看先皇的遺言,反倒是自斟一盞茶,放在小案上,也不飲。 成青云自然知曉他定然是早已看過,否則又豈會那般張揚地與南澈一同籌謀覆滅蕭氏一族? 成青嵐輕輕地將手放在字畫上,骨節分明而剛硬的手指,僵硬而顫抖。 “國之盛衰,帝之圣庸。朕以承先皇明德,繼以登位,拳拳惶恐,勵精圖治,十有三年矣。朕雖勤政,使江山安定,朝野清明,而比之歷代賢德,差之遠矣!朕有數兄,瑞親王睿智,內斂端素;平王恭肅,性喜沉靜,秉性淡泊,堪比彭澤,類似淵明,從未戚戚于朝政;安王,幼兒乖戾,不足為憂……唯禹王,令朕殫精竭慮,惶恐難安。禹王剛烈乖張,恃才傲物,功勞赫赫,權勢巍巍,朝廷上下莫不敬畏,朝野左右莫不順服,文武官吏,莫不以其馬首為瞻…… 朕常憶先皇之言,若夫朕乃皇長子,帝位非禹王莫屬!然,禹王之心,何曾順服于朕……朕思及李世民、胡亥之徒,未嘗不憂心孔疚,輾轉成疾,唯恐皇室兄弟相煎! 自古帝王之狠,未曾不見血親之血。為防禹王謀逆,防其權勢坐大危機皇權江山,故……故而,朕假蕭氏之權,借蕭氏之力,殺之!蕭氏鉆營,得禹王謀逆之證,又獲禹王殺皇儲之據,朕雖知其假而推波助瀾,滅禹王之滿門。而禹王雖死,其舊部殘黨兇狠如虎,朕命蕭氏追殺除之!以絕后患…… 禹王覆滅,朕每攬宮城,皆不悲痛悔恨。兄弟手足,雖除之而快,然血親之情,殘殺親弟,令朕心如刀絞。夢回,憶朕與禹王年幼玩耍,相伴成長,每每痛哭涕零,難以釋懷?;谥硪?! 蕭氏,本朝之大族矣,朕許之重利,借其野心,除卻禹王,然其野心甚巨,實乃江山之大患!朕病重難治,甚恐面見先皇之時,留有蕭氏此大難,故而無顏。而蕭氏龐族,短時難以覆滅。若其心一,留之防之,若有二心,滅之!朕時日未幾,力所難及,故留此書,遺以瑞親王、嘉怡、沈妃……若他日此書昭見,遵朕之遺詔,除蕭氏!” 寥寥數言,短而倉促,卻終究令真相大白! 禹王之死,真兇到底是蕭氏,還是先皇? 成青嵐站在一片陰影之中,面色覆上陰翳,他緩緩直起身,雙手依舊撐在桌上,沉寂得令人發憷。 “呵……”他冷笑,聲音短促,難辨喜怒。陡然間,他手指如鉤猛地收緊,將掌下的字畫揉抓成皺! “成青嵐!”南澈立刻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將他推開。 成青嵐身形一晃,恍然間清醒過來似的,立刻放開先皇的遺訓,蹌踉著后退幾步。 “青嵐,”成青云擔憂地看著他。 他抬手,狠狠地蓋住眼眸,胸口劇烈地起伏,氣息嘶啞破碎。好片刻之后,他才放下手,平靜淡笑地看著她,輕聲道:“我沒事,云兒?!?/br> 成青云愣了愣,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自知青嵐自幼內斂,心緒再如何強烈,只怕也不會表露。但他內斂而剛韌,不比做過多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