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大理寺的人說道:“崔少卿,這是畫舫上的應娘,她說,她在昨日看見王子上了畫舫?!?/br> 成青云疾步走到門口,看向應娘。 這應娘,應該是畫舫上的藝女。她低著頭,含羞地輕笑著。 “你當真看清楚了?”成青云冷聲問。 應娘似嚇了一跳,恍然抬頭看著成青云,遲緩地點點頭。 “你是在什么情況下看到王子上了畫舫的?”成青云追問,“你最好說仔細一些?!?/br> 應娘期期艾艾地看了崔玄鏡一眼,又看了看南行章,輕聲說道:“昨日奴婢在畫舫上為人彈琴時,看見王子上船了。當時,我桌上的客人,也看見了他,還起身邀請他一同喝酒?!?/br> “這么說來,你當時是在畫舫內,而王子還未進入畫舫?!背汕嘣仆茰y。 應娘詫然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輕笑道:“是,大人怎么知道?” “你當時在畫舫內,畫舫的房間中設有紗幔,還有鏤空的門窗,你應該是隔著紗幔和門窗看到的吧?”成青云再次發問。 應娘點點頭,“是,的確是將紗幔放了下來,因為當時有個公子說,太陽太毒了,不喜歡被曬?!?/br> 成青云不再詢問應娘,而是對崔玄鏡和刑部尚書說道:“大人,應娘根本就沒有確切地看清那人是否是王子……萬一是看錯了呢?萬一是看見了長得相似的人,錯認了呢?” 應娘愕然一僵,正欲辯解,可欲言又止。 “這也不過是你的推測而已!”南行章說道。 成青云輕輕頷首,“這一點的確是我的推測,但是……”他看向南行章,“王子何不解釋解釋,在一刻鐘左右的時間內,是如何往返挹秀樓和畫舫之間的呢?” 第297章 不打自招 眾人目光如錐般看向南行章。 南行章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就算是騎了馬,就算是快馬加鞭,時間也十分倉促吧?”成青云盯著南行章,一字一頓地反問。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視南行章,他有一雙與南行止相似的眼睛,也有與南行止相似的舉止。但比起南行止,卻少了許多由內而外的清貴。 他目光輕輕閃爍著,矛盾又掙扎。 “你沒有證據……”南行章沙啞低沉沙啞地說道,“你沒有證據證明……何況,當時殺死小二的兇器,是你的短劍!”他咬著牙說道。 成青云的身體微微一顫,身后的南行止虛虛地扶了扶她。 刑部尚書驚疑地看向成青云,“兇器是你的短劍?我趕到時,沒有發現兇器,還以為,兇器是被兇手帶走了?!?/br> 成青云緊緊地咬著唇,快速穩定心神,冷漠地看著南行章,說道:“王子……我當時雖然神志不清,可我也知道,我的短劍若是兇器的話,我就在劫難逃,所以……為了避免麻煩,我將短劍藏起來了。除了我和兇手之外,沒有人知道兇器是我的短劍!” 南行章如遭雷擊,身體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這么說來……兇手竟然是……”王啟云一臉慘白,驚慌地望著南行章,一臉的難以置信。 片刻之間,南行章的臉色變了幾變,他僵硬地直視著成青云,急促而沙啞地說道:“你沒有證據……” 崔玄鏡若有所思,眉頭緊皺,深沉而復雜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說道:“是,方才地推論,的確是說得過去,王子的行蹤和不在場證明也十分可疑,但……”他的聲音沉了沉,“沒有證據?!?/br> 成青云動作僵硬遲緩地從袖中拿出一張手絹,小心翼翼地展開。 手絹里包裹著一枚精巧瑩潤的銀絲紐扣,似在彌散的如霧的光芒中,泛著淡淡的寒光。 “這是我在富貴居發現的一枚紐扣?!背汕嘣茖⒓~扣輕輕舉了舉,遞到南行章眼前,說道:“王子,若是我沒有記錯,這是你衣服上的扣子吧?”她瞇了瞇眼,“昨日你穿的是月色白真絲織錦常服,里稱是絲綢連珠團花紋的中衣。中衣的領子上,便有這樣的紐扣!” 南行章臉色微微一沉,“你說什么,我根本聽不懂,昨日我是分明穿的是深衣……中衣上沒有這樣的扣子……” “是嗎?”成青云抿唇,“是不是,讓人到瑞親王府去查看就知道了。若是連瑞親王府都查不到,就讓人去查專門為瑞親王府定制衣裳的成衣坊。況且,這紐扣做工繁復,銀絲質地上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起的。是與不是,一查就知……” 南行章全身一僵,面色發灰,好一會兒,才說道:“就算我去過富貴居那又如何?” 成青云搖了搖頭,“王子,真相已經大白,你不必再狡辯了?!彼枞欢皣@地看著他。 而南行章對她的眼神卻很是厭惡,他閉眼偏開頭,目光失焦而渙散,不知看到何處,更不知他眼底到底有什么情緒。 崔玄鏡與刑部尚書對視一眼,似對著突然明了的真相難以接受。 兇手是南行章,瑞親王府的長子。一個堂堂的瑞親王長子,殺害一個挹秀樓的小二,所為何? 崔玄鏡暗中示意雅間外的衙役將四周圍困起來。警惕又困惑地看了南行章一眼,又問成青云:“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若不說清楚,只怕不好交代?!?/br> 成青云沉重地壓下一口氣,說道:“若是我推測得沒錯的話,昨日的案發是這樣的?!彼虼?,快速整理思緒,說道:“王公子在得知母親身體抱恙后,立刻離開挹秀樓。而王子也恰好在此時離開。我想,他選擇這個時候離開,也不過是想誤導王公子,以此讓王公子為自己做不在場證明而已?!?/br> 南行章面似枯槁,沉默不語。 王啟云愣住,茫然又掙扎,“可是我的確是看見王子出了挹秀樓了啊?!?/br> “但是在出挹秀樓之前,他是否一直沒有離開過你的視線呢?”成青云反問。 王啟云呆怔,恍然驚愕地看向南行章。 “正如王公子所說,王子在隨你離開時,走出雅間,又說他有朋友在,故而要去和朋友打聲招呼再走?!背汕嘣普f道,“他回去和朋友打招呼這短暫的時間里,你可見看了?” 王啟云啞口無言,只是呆滯地搖頭,“沒有……” 成青云眼角余光看見了南行章,他正欲說話,成青云立刻截斷了他,厲聲說道:“王子一定想說,你去富貴居和自己的朋友打了招呼之后就離開了,對嗎?” 南行章梗滯無聲,神色頓時僵??! “是,”成青云若有其事地點頭,“可是,在刑部的人到達案發現場之后,你也隨即到達。在我經過你身旁時,聞到你身上有杜衡的香氣和月麟香的香氣。你昨日本就焚過杜衡香,衣服上沾上杜衡香沒什么奇怪的。但你怎么解釋,你身上有月麟香呢?” 眾人目光似鐵,冷沉地看著南行章。 “就算你去過富貴居,照你所說,不過去招呼一聲就離開,衣服上有怎么會熏上月麟香?”成青云凌然正視著南行章,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說道:“除非你在富貴居待過一段的時間!” 南行章臉色慍怒,脊梁繃得筆直而僵硬。 “我不知道那你安排在富貴居替代你離開挹秀樓的人是誰,但是,很不巧,他偏偏在房間里焚了月麟香?!背汕嘣茡u了搖頭,“所以,你讓那人在富貴居等待,你進入富貴居后,又讓那人扮作與你相似的模樣離開。離開時,還故意讓王公子看見。但王公子當時乘坐馬車,怕是只看到了南行章的背影,也根本就沒有看真切?!?/br> 王啟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按壓太陽xue,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 “其后,假扮你的人,去了長樂街畫舫,又誤導畫舫中的人做了偽證。這需要一刻中的時間,而這一刻鐘里,你根本就沒有離開挹秀樓?!背汕嘣评^續說道。 她語氣重重一沉,“你所偽造的一切,都是假象而已!你其實留在挹秀樓,回到雅間,將我打暈,再趁機殺害小二阿威?!彼D了頓,說道:“可惜,你以盤香的焚燒來誤導我,讓我錯誤的估算了時間,這本身就是一個破綻,因為盤香是被截斷的,沒有落下焚燒的灰燼。而且,你所說的往返挹秀樓與畫舫的時間,也與真實的時間相悖!你偽造的不在場證明,也因為你自己所焚的香所破……何況,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破綻!” “什么破綻?”崔玄鏡問。 成青云說道:“就是小二阿威的尸體,”她頓了頓,繼而道:“我醒來之后,就立刻查看了阿威的尸體,尸體上尚有余溫,而且傷口還在淌血。若是真的如王子所說,案發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尸體又怎么可能還是溫的,經過那么長一段時間,就算尸體還能流血,血液又怎么還會有那么多?” 沉著平靜的聲音一落,雅間內頓時一片寂靜。 南行止沉默寂然,面色冷漠而枯槁。 她瞇了瞇眼,輕聲說道:“王子,你處心積慮,做這一切,不過就是想將殺人犯的罪名放在我頭上而已……” “不!”南行章陰鷙地抬起眼來,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我并不是想嫁禍給你……而是,真的想殺了你!” 成青云怔住,卻是疑惑。她明顯感到身后的南行止倏然抬眼,目光似利劍一般看向南行章。 崔玄鏡與刑部尚書也詫然驚疑,駭然蹙眉。 “是嗎?”成青云輕笑,“看來我低估了你……”她抿唇,又重新整理思緒后,說道:“如此,真相的細節要重新推敲了?!?/br> 崔玄鏡沉重地走到桌前,坐下,若有所思。刑部尚書搖頭,神色凝重地等待成青云解開所有的謎底。 片刻后,成青云便又開口,她推翻了方才的一些推測,重新整理了思緒,說道:“我一開始,以為是你要嫁禍給我。你重新進入雅間,將我打暈,接著小二阿威來上菜,看到你,他并沒有感到意外,只是把菜放好,之后你就殺害了他。但……”她話音一轉,“既然王子一開始就想要殺我,那么其實阿威并不在你的計劃中。你將我打暈之后,本是想立刻殺了我的。你還拿了我的短劍出來,但是很不巧,阿威來了,匆忙地把我搬到桌后藏起來,也許時間太過倉促,你并沒有把我藏好。阿威在放菜的時候,發現了我……” 南行章輕聲一嘆,苦笑著說:“你想多了……”他眼神空洞地看著她,“我只是單純地想要殺了你而已。但是……昨天的情況,我若是殺了你,我也脫不了嫌疑。所以,還不如陷害你來得安全。嫁禍你殺人,可以讓你身敗名裂,可以讓你成為殺人犯,可以讓你成為過街鼠。殺人的罪名一旦坐實,不是斬首就是流放,再不濟也是終身監禁,如果你有過天的本事,便是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成青云咬唇,平靜地說道:“王子,你也想多了。我若是被人陷害,最不濟,也會查明真相,以牙還牙而已!” 南行章頓時沉默,煞那間頹然灰敗下去。他挺拔筆直的脊梁無力地傾頹著,好一會兒之后,才看向崔玄鏡與刑部尚書,說道:“崔少卿,尚書大人,就算你們要逮捕我,要定我的罪,也需得經過皇上同意。我雖是庶子,可我也是皇家的人……” 崔玄鏡起身,向南行章行禮,說道:“是,本官和尚書大人,會立刻上書皇上,相信皇上定會公正定奪此事!” 南行章拂袖,抬步轉身,說道:“如此,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崔玄鏡輕輕點頭,只是說道:“不過,還請王子見諒,只怕在皇上定奪之前,我會派大理寺的人護在王子身邊?!彼D了頓,說道:“還請王子回瑞親王府,等待皇上定奪?!?/br> 南行章淡笑,“無妨……”他神色黯然,“我早知是這樣的結果……”他目不斜視,沒看任何一個人,徑直離開挹秀樓。 成青云微微讓開身,見崔玄鏡派了幾名衙役跟在了南行章身后,他此刻雖自由,卻已被大理寺和刑部的人監視了起來。 第298章 塵埃暫定 挹秀樓依舊如常,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成青云與崔玄鏡交代清楚案情之后,便與南行止一同離開。 與此同時,看守在案發雅間門口的衙役也撤去。這小小的插曲,并沒有影響挹秀樓中歡聲笑語推杯換盞的人們。 出了挹秀樓,成青云抬手撫了撫額頭。 “怎么了?”南行止不顧街上來往的行人,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是不是不舒服?頭疼嗎?” 方才抽絲剝繭推理案情,的確讓成青云耗損了些精神。雖并不覺得身體不適,但的確有些委頓。 “隨我回王府吧?!蹦闲兄拐f道,他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將這雙柔軟滑膩,卻又帶著薄繭的手攏在袖中,“瑞親王府,怕又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了……” 兩人沒再騎馬,南行止雇了一輛馬車,兩人上車之后,并肩相偎而坐。 “不舒服就枕著我的肩睡一會兒?!蹦闲兄股焓州p輕地扣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懷中帶了帶。 “他畢竟是你哥哥,”成青云用力地摩挲著袖口,“我從未想過,會將你的親人……” 南行止蹙眉,扣住她肩膀的手也微微地緊了緊。他側首,凝睇著她,輕聲道:“你只是揭開了案情的真相,抓住了兇手而已?!彼麖碗s地輕笑,“說實在的,我這個兄長,我與他的相處方式,自小便是各自安好而已。他若是不生事,我也不會去干涉他。雖說一同生活在王府中,身體里同樣流淌著我父王的血,但我與他,客套得不太像兄弟?!?/br> 成青云淡淡地吐出一口氣,“若是王妃知道了……” “如今王府做主的人是我?!蹦闲兄拐f道,“何況……我母妃,這么些年,其實很介意我父王在娶妻之前就納妾生子的。父王的妾室,還有庶長子,一直是我母妃心頭的刺,已隱忍多年?!?/br> 成青云點了點頭,忽而問道:“世子,我曾記得你對我說過,儷貴妃在進宮之前,似乎有心上人的?!?/br> 南行止沉吟片刻,眉頭輕蹙著,輕輕點頭,“我也是聽我母妃說的?!?/br> “你如今可知道了她的心上人是誰了?”成青云探究地看著他,問道。 “除了他,還有誰呢?”南行止無聲喟嘆,語音低沉,似譏諷卻沉冷,“否則,他又怎么會冒險去刺殺皇帝呢?” “是了,”成青云肩頭枕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