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南行止立刻起身,那捧著花草的人入了正殿。 夜色攏著寒冷厚重的霧,那人從霧氣中走來,恭敬地跪倒在皇帝與南行止身前。 “皇上,世子,屬下幸不辱命,將解藥帶回來了!” “秦慕錚,辛苦你了!”南行止對他說道。 南澈豁然起身,將秦慕錚手中的紅背竹竿草拿過來。 紅背竹竿草,離開了含有特殊成分的土壤就會死去。這顆紅背竹竿草,連根帶泥,生長在花盆中,花盆里的泥土,是從南方見血封喉樹下挖來的泥土。 “我這就去配制解藥!”南澈說道。 成青云一顆心終于暫時落地,她看向殿外,淡淡的青光已渲染在天際云層里,皇宮威儀錯落的輪廓若隱若現。 不知是過了多久,晨曦的光伴著京城的鐘聲將黑夜驅走,南澈終于從鐘靈郡主的暖閣之中走了出來。 他將藥瓶放在桌上,沉凝地看著皇帝。 皇帝靜默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皇上,請節哀……”南澈沉聲說道。 皇帝一言不發。 “鐘靈沒能等到解藥配制好,她若是再撐下去,會更痛苦?!?/br> “她去得很安靜,沒有遺言?!?/br> 南澈一字一頓地說道。 皇帝瞬間跌坐在軟榻下,軟榻案幾上的杯盞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成青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這一天天氣晴好,晨曦明媚。在京城的鐘聲里,鐘靈郡主歿。 那是的晨鐘飄蕩了許久,如同哀鳴,如同悲泣。 當日,皇帝下旨,晉鐘靈郡主為鐘靈公主,葬于皇家陵園。 一個公主的去世,根本不會影響整個朝堂,無人會關心,更無人為她哀悼。連禮部主持的喪禮,也那樣的簡單。 當天,皇帝親自將鐘靈公主抱入靈柩之中,便匆忙地前往議政殿議事。 文武百官果然不會在乎一個與其無關的公主死亡。左不過是安慰皇帝幾句。 皇帝強打起精神,與幾位官員商議了大半天,即將準備離開時,突然有個小宦官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皇帝面前,說道:“皇上,這是貴妃娘娘送來的藥,請皇上按時服用,以免耽誤傷情。貴妃娘娘說,皇上被刺客刺傷,切不要太過傷心……” “滾!”皇帝一腳將他踹倒在地,“誰準許你胡說八道,誰準許你到議政殿來送藥?擅闖朕的議政殿,該死!” 他拂袖,厲聲喝道:“來人,將這胡言亂語的混賬東西拖下去,杖斃!”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宦官驚恐絕望,喊了幾句,就被人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議政殿中的人面面相覷,用異樣狐疑的眼光打量著皇帝。 原本就聽說皇帝在圍場時被刺客刺傷,起先還懷疑有誤,如今親眼看見有人為皇帝送藥,且親耳聽見皇帝是被刺客所傷,便不得不信了。 這一日,皇帝被刺客所傷的消息不脛而走,且刺客為南行止! 南行止聽聞,不過嘲諷一笑。 “世子不擔心嗎?”成青云問。 “擔心什么?”南行止蹙眉,“本世子,也許久沒有清閑過了。再過幾日,我就領旨,自請留在瑞親王府享個清閑。他們不就是想看著我得此結果嗎?” 第284章 鐘靈毓秀 接下來幾日,朝堂之上盡是風雨! “帝傳五代,有瑞代明”再次被提及,此次已是滿朝激憤。 鐘靈郡主去世,對于瑞親王王妃來說,無異于是重大的打擊。王妃得知消息之后,便一病不起,臥病在床了。 南行止向皇上請旨,留于王府之中照顧王妃,以敬孝道,皇帝恩準。 朝堂之上的風雨,皆被瑞親王府知曉,也都被擋在瑞親王府之外。 成青云去看望過成青嵐,他服下解藥之后,身體在一天天的康復。世人也無人知曉他曾經受過傷,曾經中過毒。 鐘靈郡主去世后第七日,棺槨運出皇宮,葬入皇陵。 成青云官階較低,無法入宮送鐘靈郡主最后一程。只能早早地等候在城門之處,靜靜地看著鐘靈郡主的棺槨和儀仗慢慢地離開。 曾經那個鮮活惹人憐愛的郡主,如今成為一縷孤魂,早早地香消玉殞了。她冤魂一日未明,害死她的兇一日還未伏法,成青云就一日不得安寧。 儀仗湯湯,滿天黃白紙錢如雪,路過之處,悲痛的哭聲連綿不絕,壓抑又沉重。 待送喪的儀仗出了城門,成青云才調轉馬頭離開。 街道上,人群擁擠如潮,好一會兒,摩肩接踵的人潮才散去些。成青云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便策馬沿著街道慢慢走。 走到一處茶坊,聞到茶坊內淡淡的茶香,聽到坊內鼎沸喧囂的人聲,便覺得方才壓抑的情緒舒緩了些。 “青云,”嘈雜之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成青云循聲看去,發現竟是成青嵐。 他并未騎馬,而是坐在馬車內。他是武官,平常喜愛騎馬的,若非受傷中毒后身體虛弱,恐怕也不會乘坐馬車。 成青云下了馬,走近他。 “你也來送鐘靈郡主嗎?”她問。 “嗯,”成青嵐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她身后的茶坊,問道:“進去坐坐嗎?” “你的身體……”成青云很是擔憂。 “無妨,”成青嵐下了車,步履穩健,身形挺拔。雖依舊能察覺出虛弱疲累,但也不至于無法自由行動。 兩人一同進了茶坊,找了處安靜的雅間坐下,小二立即進來斟茶,上茶點。 樓下很是熱鬧,尤其是戲臺上,桌椅間,人們談論的,左不過就是京城之內的事情。津津樂道,樂此不疲。 再聽到說書人說起瑞親王府,成青云也不怎么意外。 但聽到說書人說起春蒐圍獵上的事情,她便狠狠地蹙眉。 成青嵐也安靜地聽著。 那說書人,左不過就是將南行止如何行刺皇帝的事情,說得一清二楚,仿佛歷歷在目,親眼看見了般。 瑞親王府,再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這幾日上朝,恐怕也是談論這件事吧?”成青嵐問道。 “是,”成青云蹙眉,收攏十指,指尖微微泛白,“今日上朝,也有無數人彈劾世子,你沒看見,滿殿之上,跪了烏泱泱一片,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老臣,簡直是與逼迫皇上無異?!?/br> “瑞親王府這幾年,也被彈劾過不少次,先皇也曾因此軟禁過瑞親王,甚至讓大理寺調查過瑞親王府,但是最終,瑞親王府還是相安無事?!?/br> “世子已然遞了折子,就是想避開這個風頭?!背汕嘣频卣f道,“誰愿意這時候往槍口上撞呢?” “世子倒是個淡然的人,若是換做其他人,早就焦急惶恐了?!背汕鄭沟?。 “世子說了,左不過,就是削去爵位,到時候,他可以做一個富貴閑人,比當一個世子要輕松多了?!背汕嘣埔娝似鸩璞K喝茶,便伸手攔住他。 成青嵐愣住,遂又放下茶杯。成青云為他倒了杯白開水。 “你還在服藥調理吧?”她問。 “是,”成青嵐蹙眉,“你聞到我身上的藥味了?” 的確能聞到些藥味,但中了見血封喉的毒,就算解了毒藥,身體的虧損也一定是要吃藥調理的。 “不用聞我也知道,”成青云將白開水遞給他,“喝茶壞了藥性,你就和白開水將就吧?!?/br> 成青嵐無奈而笑,卻是欣然接受她的白開水。 樓下戲臺之上,說書人說到圍場刺客之事。 說書人醒木一拍,抑揚頓挫,“但見世子,突然拔刀而起,刺向皇帝。事發突然,皇帝猝不及防,被世子刺中胸口,血流不止??!” 座下之人一片嘩然,“沒想到世子竟然做出弒君的事情來……” “瑞親王府世代忠誠,門第煊赫,世子為何要弒君?”有人問。 “眾位可有所不知,”說書人故作神秘,壓低了聲音,玄之又玄地說道:“你們可聽說過,圜丘祭臺上的八個字?” “帝傳五代,有瑞代明?”有人脫口而出! “正是!”說書人眉頭一挑,“這八字,可是上天的預言,自古以來,上天示警,沒有不靈驗的!起先,皇帝根本不信,可如今,世子弒君,證據確鑿,且為皇帝親眼所見,難道不正是應了‘有瑞代明’之說?” “若真是如此,本朝的江山,恐怕危險啊……”有人擔憂地喟嘆。 “所以,歷代皇帝,誰不擔心自己的江山社稷受人威脅?自古以來,危及皇位與江山的人,不是取而代之,就是流血驃杵……”說書人悲嘆唏噓,“自古來,便是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古有殺兄奪嫡的篡位皇帝,如秦王李世民、胡亥;也有外戚專權、奪位的皇帝,如王莽。但一一細數,兄弟鬩墻相殘的,不勝枚舉?;饰桓呶?,萬人之上!可覬覦肖想者不計其數。外姓外臣奪位只怕困難,可這兄弟血親,也是防不勝防??!這兩日,朝堂之上滿城風雨,滿朝文武搬出李世民、胡亥、劉聰、劉駿、拓跋嗣、楊廣之流,勸誡陛下以防兄弟鬩墻,血rou相殘!豺狼猛虎方可防,但身畔之人,防不勝防!世子在圍場之中刺殺皇帝,便是想弒帝奪位……” 說書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間,將這幾日朝堂之上的紛爭一一道來。直說得扣人心弦、時喜時憂、千情萬緒。眾人惶恐瑟瑟,感嘆若真世子與皇帝真的兄弟鬩墻,那本朝的江山,只怕危險矣。 成青云放下茶盞,看著樓下一石激起的千層浪,心頭頓時悲憤交加! “圍場之上的消息雖然下令封鎖過,可滿朝文武、普天之下,最難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背汕鄭蛊届o地說道,“此番朝堂和天下人的壓力全部諸加在瑞親王府和皇帝身上,若是皇帝再無動于衷,只怕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br> 成青云抿緊唇,“那皇上會如何做?” 成青嵐放下杯盞,沉重地搖頭道:“圣意難測,也不能妄加揣測?!?/br> 成青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圍獵那一晚,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彼а?,目光晶亮地望著他。 雅間極為安靜,桌案上茶水沸騰的聲音清澈明晰。 “青嵐,你北上之后,為何會有一段時間沒有消息?”成青云輕聲問,“而你又是如何在回到圍場之后,第一時間找到我的?” 小桌上茶壺中漂浮而上的霧氣朦朧綽約,將成青嵐清俊的模樣映襯得模糊難辨。 “我北上之后,將率領的兵卒交給西北大將軍,其后又南下回京??稍诨鼐┞飞?,遇到暴風雪,又……又遇到些麻煩,所以回來得晚了?!彼ǘǖ乜粗?,“可我說過,我會在春蒐的時候回來,就一定會回來?!?/br> 成青云心情起伏難定。 “至于為何會在獵場中找到你,是因為我趕回圍場時,便想先去找你,但恰好,發現你的馬受驚,而且,有人埋伏在四周,追隨你而去?!背汕鄭馆p嘆一聲,“我那時沒敢打草驚蛇,怕對方會發現我,也怕那些人會傷害到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