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光線黑暗,她無法查看成青嵐的傷情,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脈搏,相當的微弱。肩頭的毒已經慢慢地滲透,蔓延到了他的身體各處。 密林前方的小溪漸漸寬敞起來,映出搖曳微弱的光色,淡淡銀白,隱約照亮水邊的草叢灌木,還有隱隱綽綽的樹木。 四周安靜極了,每一次風吹草動,都是草木皆兵。 到了水淺的開闊處,成青云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停下來,對胡柴說:“把青嵐放下來吧,我為他看看傷?!?/br> 胡柴吃力地將成青嵐扛下來,放到平坦的地面上。草木淺淺,方能沒過青嵐的身體。 成青云撕開成青嵐的衣裳,露出他身上猙獰的傷口。 不止一處,除了肩膀的傷口外,還有背部。 她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她回想起逃亡躲避箭雨的驚險一幕,才明顯這背部的一箭,是為她擋住的。 眨了眨眼,她拿出短劍,將傷口劃開。 濃黑的血立刻血流如注。淡淡的水光搖曳著映照而來,將他的臉色照得蒼白如紙,健壯頎長的身軀之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血怎么止不了?”成青云按住成青嵐的肩膀,手心一片濕溺血腥。 胡柴轉身,將手絹浸了干凈的溪水,轉身回來,蹲下身,遞給她。 成青云用浸濕的手絹擦拭成青嵐的傷口,隨后用手指輕輕地按壓傷口周圍的xue位。 她從未如此惶恐過,更無法想象,陪伴自己十幾年的人,會如此脆弱。 自小,他在她心里,就如一棵高大清健的樹,沉靜而挺立,他堅守足下的土地,與她一同生長,曾經的過往,因此而變得枝繁葉茂,溫柔靜好。 而如今他就如一縷煙,隨時都要消失了…… “青嵐……”她的指尖顫抖著摸索著他的傷口,輕輕按了按。 或許是疼痛,他在昏睡中低吟一聲,深深地蹙眉。 指尖之的感覺很奇異,堅硬而凹凸不平。 她愣住,遲疑了片刻,拿出短劍,將傷口劃得更深,劍尖觸及到堅硬的物體,輕輕一挑,從傷口中挑出來一支帶血的箭頭。 這樣的箭竟是如此毒辣,帶著倒鉤和通血孔,一旦刺入人體,便無法輕易拔出。箭頭埋在人體中,通血孔無法堵住血液,反而會讓傷口血流不止。 成青云將箭頭放在一旁,立刻撕下干凈的衣服,為成青嵐簡單的包扎。 “我去找些止血消毒的草藥回來,”成青云對胡柴說道,“你在這里看著青嵐?!?/br> “是,”胡柴忠心耿耿,寸步不離,“先生多小心,不要走遠了?!?/br> 成青云抬手指著水邊,“水邊應該有半邊蓮和田七,我去看看就回來?!?/br> 水邊泥土濕軟,她沿著一路走過,鞋子和褲管濕了大半??伤q如失去知覺,越是一無所獲,便越是急切。 那些人不知道用的什么毒,毒性發作這樣厲害這樣快。 成青嵐習武,身體強健,那箭上的毒竟在片刻間就發作,甚至讓他昏倒,傷口潰爛發黑。 春夜寒冷,她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她幾乎半彎著腰,搜索著地上的雜草。 淺草才長出地面,找了一會兒,并沒有找到解毒效果不錯的田七,不過找到了半邊蓮和茜草。 她欣喜若狂,轉身就往回走。 高高低低,橫七豎八的草叢羈絆著腳步,可她卻步履如飛,恨不得立刻回到成青嵐身邊。 成青云所在的地方,有灌木掩護,也暫時不怕被發現。 走出幾十步,她才警惕起來,放緩呼吸和腳步,慢慢地靠近。 還未走攏,便聽到胡柴的聲音從掩映的草木中傳來。 “若她不是禹王之后……那誰才是?”胡柴壓抑著粗獷哽咽的聲音。 “起先,我發現她有禹王親信才會有的蘭花圖紋……”胡柴說道,“所以才追隨她上京來,所以才千方百計靠近她??墒恰?/br> “胡柴,”竟是成青嵐的聲音,“暫時不要告訴她真相?!?/br> “無妨,”胡柴壓抑著激動,“少主……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你是如何逃脫的?”成青嵐虛弱地問道。 胡柴沉默了許久,才壓抑著悲痛和怒火,低聲說道:“是兄弟們……”他沉了口氣,“當時我們被押解前往房陵,方才出京城,就被人擁堵?!?/br> 那日,天降大雪,千里冰封,出了京城,便是一片荒蕪蒼涼的世界。 禹王親信侍衛十一人,包括胡柴,被人押解著前往西北。出城時,已經聽聞禹王殿下被斬首的消息。 眾人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本以為若是禹王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平凡,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查明真相,救禹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于危難之中。 可是他們信錯了。 直到有殺手送來消息,皇帝下令,禹王所有部下、親信,殺無赦! 一群血氣方剛的男兒,被繩索束縛住雙手和身體,拼搏反抗都猶如螻蟻的垂死掙扎。 屠刀一刀一刀落下,男兒們體內的熱血染紅了冰冷的白雪。 胡柴的年紀最小,其余十人用血rou之軀掩護他,幫他掙脫了繩索,幫他突出了屠殺的重圍,用熱血剛強的身體,為他擋住無數的屠刀和追殺。 他逃出來了,而他的兄弟,永遠地被埋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一路南下,到了蜀郡。只因當時禹王的部下大理寺正被貶黜到了那里。 他在蜀郡隱姓埋名,用燒旺的火盆燒毀自己的臉,改變了自己原本的容貌。他從此變得丑陋,猙獰。永遠生活在偽裝和隱匿之中。 他心底有血海深仇,他忘不了十余兄弟的熱血,忘不了枉死的禹王殿下。更放不下禹王殿下的兒子。 他本以為,禹王的子女一定會在流放的途中被暗殺,卻不想,他在蜀郡,竟然發現了禹王之后。 “原來你竟是禹王的親信……”成青嵐苦笑,“這么些年,你藏得可真夠深……” “少主,”胡柴按住他的傷口,“我一開始,也以為你是禹王殿下部下的兒子?!?/br> 成青嵐許久都沒說話。 “當年,的確是有禹王殿下的親信部下,用自己的兒子將我換了出來?!背汕鄭灌卣f道。 他聲音微弱,氣若游絲,“我在入京之前,父親一直告訴我,我是禹王部下的兒子……直到父親病重彌留,他才告訴我真相?!彼嘈?,“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真相……我從未忘記過?!?/br> “那為何,成先生會有那柄帶著月中之蘭的短劍呢?”胡柴疑惑地問。 “……因為……”成青嵐忽而沒了聲音。 為什么……成青云驚呆了,更是惶恐茫然。 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卻不想,太多未知的謎底,一旦浮出水面,給她的卻是更大的驚愕。 她透過稀疏的草木,靜靜地看著胡柴和成青嵐,就如看著無比陌生的人。 “少主!”胡柴驚慌地發現成青嵐徹底沒了意識,慌亂驚駭地叫喊起來。 成青云如夢初醒,立刻越過灌木叢,走到兩人身前。 “我回來了!”成青云說道。她面無表情,神色僵硬,努力讓自己平靜。 “先生……成侍郎昏過去了……”胡柴懇切擔憂地說道。 成青云把洗干凈的半邊蓮和茜草揉碎,汁液滴在成青嵐的傷口上,一半給他敷上,另一半給他吃下去。 沉默地做完這一切,她起身到溪邊洗手。 胡柴并沒有發現她不妥之處,依舊守在成青嵐身邊。 溪水潺潺,泛著銀白色冷光,如雪似霰,空靈虛無,很不真實。成青云望著水面的倒影,隱隱綽綽,蕩漾扭曲,連純澈的水也變得峭楞嶙峋。 她澆水洗手,發現手心有斑駁的黑色,她微微一驚,抬起手來查看,才發現是草汁和血跡。 洗干凈手之后,她回到成青嵐身邊,抱著膝蓋,呆呆地望著他。 四野一片荒寂,天光淺淺淡淡的,在他的身上悄然流淌,他的輪廓如精心鏤刻的一般,線條溫柔而沉靜。只是沒有任何血色,如冰冷卻精致的玉石。 她顫抖著手,探向他的脈搏,冰涼的手腕之下,脈息依舊虛弱,但比方才平穩了些。 無限的不安和悵然齊齊涌上心頭,方才青嵐和胡柴的對話,與她來說,依舊像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一樣。 她心底堅守的執念,根深蒂固的情感,驀然間好似崩塌改變了。 這讓她不知所措,不能從容面對。 不知過了多久,胡柴終于俯下身,斟酌著說道:“先生,回圍場最安全,想來鐘靈郡主也脫險了,我們先帶著成侍郎回去吧?!?/br> 成青云呆怔地坐著,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問道:“胡柴……你為什么非要留下來保護我和青嵐呢?難道你不認為,鐘靈郡主更需要保護嗎?” 胡柴只是怔了怔,說道:“鐘靈郡主走得急,我也來不及追上她。何況,她對圍場很熟悉。你是世子吩咐過要保護的,而成侍郎大人又受重傷,我不能丟下你們……” 成青云遲鈍地點頭,僵硬著身體,艱困地起身。 “走吧?!?/br> 第277章 階下之囚 天幕高遠,難以觸及,這廣闊的夜色似乎也沒有盡頭。 成青云起身,將成青嵐扶起來,由胡柴背著,按照鐘靈郡主說的方向,往小溪上游走。 步履蹣跚,終于走到溪水分支的地方。再往西北,果然是通往圍場的方向。 繞了這么大一圈,終于又回到原地了。 成青云的心卻陡然被提了起來?;氐皆?,回到圍場,她不知道還會面臨怎樣的變故。 但一想到南行止也在圍場,她那顆不安的心也稍稍安定些。 成青嵐伏在胡柴背上,似乎是感覺到行動顛簸,虛弱地睜開眼睛。 “青云……”他低聲地喊著她的名字,渙散的目光無法聚焦,卻在尋找著她的身影。 “我在這兒,”成青云小心翼翼地避開山石和雜草,靠近他。 他慢慢地抬起手來,指尖虛弱地顫抖。 成青云輕輕地握住他的手,他立刻收攏手指,用最大的力量,與她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