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十多年前的……”胡柴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低沉,“都十多年了,還能斷案嗎?還能查出真相嗎?” 無心的質疑,讓成青云心頭一沉,也同時激出了她心頭的固執和倔強。 “只要能查到線索,不管多久,只要不曾放棄,就能離真相更近一步?!背汕嘣戚p輕地將手中的骨盆放回去,篤定而清沉地說道:“天理昭彰,永存于世。否則世上就不會有推官,也不需捕頭和仵作。朝廷也不會設立大理寺和刑部,也不會制定無數的刑律法制……” 她說道:“死者已矣,但生者卻要為冤死的人討一個清白和公道?!?/br> 室內光線暗淡混沌,唯有她的身影,似清風朗月。光影傾瀉,勾勒她清健卓然的身姿,如青竹挺立,卓然風致。 胡柴雙眼一紅,狠狠地點頭,“我相信先生,一定會查出真相的!” 成青嵐目光沉沉,凝睇于她的身上,輕聲問:“如此,你還能查出什么線索?” 幾人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深切地膠著于她的身上。 成青云沉靜地掃視所有的尸骨一眼,說道:“能!” 她走到一副完整的尸骸之前,說道:“這具尸骸,還算是比較完整,尸骨之上保存的信息也相對完善?!彼檬痔撎摰刂噶酥甘堑淖蟊?,說道:“最明顯的,就是他的左臂?!?/br> “是,”南行止說道,“他的左臂只有一半,應該是被砍斷了?!?/br> “嗯,”成青云點點頭,俯身垂眼觀察那半截手臂,說道:“死者的左臂,從肱骨處開始斷裂,故而只有半截肱骨?!彼噶酥笖嗫谔?,說道:“人的骨骼斷裂或者折斷之后,若是治療修養不錯,便可以恢復,行動如初。但就算斷骨接上了,可斷裂的地方,也會留下痕跡。而且,骨骼愈合時,會在斷裂之處產生骨痂,若是恢復得好的話,骨痂會變淡消失,但是恢復得不好,骨痂消失的時間會長一些。骨痂完全變淡,至少需要三四年?!?/br> 她定了定,說道:“這斷骨的斷口處,便有明顯的骨痂。骨痂很明顯,它比正常的骨頭粗糙些?!?/br> “如此說來,這手臂,是在死者生前被斬斷的?”南行止問。 “是,”成青云點頭,“若是在死后或者死前不久被斬斷,就不會有骨骼愈合時產生的骨痂?!?/br> 南行止若有所思。 “而且,這人身上還有大大小小各種傷痕,而且都是重傷,傷深致骨?!背汕嘣泼嗣堑募绻?,說道:“這里有一處明顯的傷痕。傷痕平整,從上至下,粗細均勻,邊緣光滑,是被鋒利的銳器所傷。能造成這樣的傷痕的,大約是劍?!?/br> 她又摸了摸肋骨,說道:“這幾根肋骨之上,也有不同的傷痕?!彼噶藘扇巶?,說道:“這兩三處傷痕,依稀呈菱形,邊緣平整光滑,痕跡不大,應該是箭傷?!?/br> 她頓了頓,又看向膝蓋骨,說道:“膝蓋骨上,也有些許未愈合完整的裂痕。這樣的傷,要么就是被重器打擊,以至于膝蓋骨破裂,要么就是他重重從高處跌落,膝蓋著地,故而將膝蓋砸傷?!?/br> “看來,此人身手不錯,而且經常處于危險的戰斗之中?!蹦闲兄雇茰y,說道。 “是,”成青云輕輕咬唇,“箭傷還有劍器傷,而且這人或許在戰斗中,被人砍斷了手臂,還傷到了膝蓋骨。有這樣經歷的人,不會是普通人,除非是侍衛、軍士……” 她再走向另外一副比較完整的尸骸,靜靜地查看了片刻之后,說道:“這副尸骨之上的傷痕要特別一些。雖然他身上也有劍傷或者刀傷,但他身體右側,有較為明顯的骨裂痕跡?!?/br> 她頓了頓,繼而說道:“他的右肩、右側肋骨,都有明顯的骨折痕跡。尤其是肋骨,如今能看清斷裂痕跡的,至少有三根,說明他當時傷情比較重。而這樣的傷,如果不是撞擊導致的右側肋骨多處斷裂,便是摔傷的?!?/br> 說罷,她聲音一頓,蹙眉沉吟。 南行止微微搖頭,“不太可能是撞傷……” 成青云抬起雙眼,靜靜地看著他。 “若是撞擊,常人定會用手臂阻擋保護,或者避開。就算被撞,也難以整整齊齊地將右側的肋骨齊齊撞斷。除非撞擊時,力度掌控平衡?!?/br> “是,”成青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且,他的右肩也有這樣的痕跡,這說明,他可能是從高處墜落,由于他是側身墜于地面的,所以摔斷了右肩右側肋骨?!?/br> “此種可能性較大?!蹦闲兄钩烈鞯攸c頭。 “是什么樣的情況,會讓他從高處墜落……”成青云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死者,無法知道也無法追溯他生前經歷了什么。 “是墜樓!”胡柴突然說道。 成青云一怔,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你是如何推斷的?” 胡柴愣住,有一瞬慌亂。他避開眾人審慎的目光,遲疑了片刻,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只是推測……” 成青云思索著胡柴的話,片刻之后,也未置一詞。 燈火黯淡,幽曳明滅,室內幾人,也沒出言打擾她的沉思。 “這些人有身手,會武。不小心從高處墜落摔傷的可能較小?!背汕鄭沟亻_口,問道:“除此之外,你還有何發現?” 成青云這才恍然從沉吟之中清醒過來。她抿了抿唇,從袖中拿出一幅圖。 那是她在尸群現場繪制的,每一具尸體的形態和位置,都被繪制記錄在紙上。 “由于搬運,這些尸骸都不是入土時的模樣了?!背汕嘣坡貙嬚归_,“所以我將尸體在土中的情況繪制了下來?!?/br> 南行止等人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仔細地查看她手中的畫。 她將畫紙放在桌案上,指著一具尸骨,說道:“這就是那具有墜落傷的尸骨。還有另外幾具,他們的姿勢都有些獨特?!?/br> 南行止微微瞇了瞇眼,說道:“他們的雙手,都背于身后?!?/br> “是,”成青云指著畫上一具尸骨的雙臂,“這些尸骨,形態不同,可都是雙臂背于身后?!?/br> 她轉身,又拿出一只匣子,“我在一具尸骨的雙臂處發現了繩索的殘留。這繩索已經腐爛了,但還算能看清。這至少證明,這些人,在被埋入地下之前,是被束縛住雙手的?!?/br> 她將自己的雙手背于身后,模擬著這些死者被束縛的狀態,“由于他們有武功,身手不弱,為了防止他們反抗,所以有人將他們的雙手束縛在身后,把他們帶到了尸群之處,然后……屠殺!” 霎那一靜! 這十幾個鮮活的生命,竟是被集體屠戮的!駭人聽聞,慘烈悲痛。 “何以見得是被活生生地屠殺的,而不是死后被集體掩埋于此處的?”成青嵐輕聲問道。 成青云微微凝神,思索片刻,才用手指著圖紙上的一具尸骨,說道:“這具尸骨,是跪在地上的。被泥土埋了之后,依舊保持著跪立的姿勢。若是死后被人扔到這里填埋,恐怕不會保持這個姿勢?!彼従彽睾舫鲆豢跉?,“或許在被埋之前,他還沒斷氣,所以他固執地跪著,沒有倒下,直到泥土將他完全掩埋?!?/br> 眾人的目光,隨她的話音,落在那跪立的尸骨之上。 “還有,”成青云微微蹙眉,“這其中,還是有人沒有被束縛住雙手的?;蛟S他在掙扎之中,掙脫了繩索。他維持著一個向前匍匐爬行的動作。而且,他的手,握著另外一具尸體的手腕。若是已經死了的人,無法辦到?!?/br> 事實已很清晰,這些人,是被人用繩索束縛住,然后被屠殺,掩埋在哪兒的。 “十具尸骸,都是成年男人,且身材高大健碩,也會武功,身手不弱。為何會遭到這樣的殺戮?是什么人有能力,將這十人殺害,并掩埋?”南行止氣息沉沉。 “這十人,關系應該是很親密,而且都有身手和武功,或許是一隊侍衛和軍士?!背汕嘣戚p輕咬唇,“也許,方才的推測,并沒有錯?!?/br> “可還有其他的發現?”成青嵐問道。 “有,”成青云轉身,從箱子里拿出一柄長而沉的東西。 那東西上有泥土,而且銹跡斑斑,暫看不清是何物。 她將那物放好,指著圖畫上一具尸骸,說道:“這具尸骸也很奇怪,他的胸口上插著一把刀?;蛟S是他在被屠戮時掙扎反抗,利用這把刀將繩索割斷了。當這把刀插入他的胸口時,他用雙手死死地握著刀刃?;蛟S是他握得太緊,刀拔不出來,又或者,殺他的人,不想要這柄刀了。但不管如何,這柄刀,都是兇器之一,是一個重要的線索!” 第258章 月中之蘭 那柄生銹腐朽的刀,放在陳舊的桌案上。 光黯淡,刀銹頓,可依稀還能想象出,刀尖刺入血rou之軀之,迸濺染上的鮮血。 “世子,請讓人準備蔥和醋?!背汕嘣普f道,“還有水?!?/br> 胡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無人認為成青云會在此時吃蔥和醋,只是胡柴稍稍錯愕,怔愣一瞬后,便不再懷疑。 南行止很快令人準備好了蔥、醋以及水。 她拿出短劍,將蔥段切開,切出一個平整的橫截面。又將醋倒進水里,攪拌好。 “我要給這柄刀除銹,”成青云拿起蔥段,慢慢地用蔥段的橫截面涂抹生銹的刀。 隨后,用手絹輕輕地擦了擦,將表面的一層銹擦干凈。但蔥段能夠除去的銹跡有限,這柄刀,已經埋入地下至少十年,銹爛的程度可見。 表層的銹除去之后,依稀露出刀柄之上的花紋。這刀制作精良,刀柄之上,鑲嵌金線,絲線勾勒,遄飛流暢,依稀能辨別出是精美的圖紋。且除金線之外,還點翠掐絲,華麗瑰美。 再瑰美的刀,也是殺人的武器而已。 “刀身已經看不清了,但好在這刀柄之上有金線和點翠?!背汕嘣茖⒌堵胚M醋水中。 浸泡片刻,刀柄之上依稀的銹跡也漸漸消散。 “這刀柄底層用魚皮包裹,”待刀柄之上的銹跡脫落之后,南行止說道。 “大約是鮫鯊的皮,一般的魚皮,不會保存這么久?!背汕鄭箤Φ秳τ行┭芯?,審視片刻之后,淡淡地說道。 “這是什么圖紋?”成青云指著刀柄上的花紋,“有些像鳥,但是比一般的小鳥要好看很多?!?/br> 南行止卻是無聲一哂,說道:“這是龍雀?!?/br> 成青云端詳著刀柄上的龍雀圖紋,立即拿出紙筆,一筆一劃地繪制下來。 “龍雀只是傳說中的生物,是鳳凰的一種,但比鳳凰更加兇猛。相傳,這種鳥幼時只是普通的水鳥,成年后,展開的翅膀能夠鋪天蓋地,遮蔽日月星辰。而且易怒,一旦起飛,不再落下。是一種,永遠不會落地的鳥?!蹦闲兄沟卣f道。 “能用龍雀作為刀柄圖紋的人,恐怕身份地位也不一般?!背汕嘣普f道。 “是,”南行止微微瞇眼,“因為龍雀是鳳凰的一種,敢與鳳凰相比的……世上找不出有這種野心的人?!?/br> “就算是鳳凰又如何?”成青嵐也暗自哂笑,“龍雀的血統,終究不如龍鳳的純正?!?/br> 難道這種龍雀,象征著某種勢力? 成青云暫時不得其解。繪制好刀柄上的龍鳳圖紋之后,便拿出在尸群發現的最后一個線索。 是那塊小巧的玉牌,她就著清水,將玉牌上的泥污除去。 片刻之后,剝去泥污玉牌上,顯出斑駁淡銀色的浮凸花紋。 “這是……月中之蘭!”南行止立刻認出這鐵片上的圖紋! 成青云一僵,目不轉睛地盯著鐵片之上的圖紋。 這玉片不薄不厚,只有她半個巴掌大小。那月中的蘭……皎然沉靜。 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玉牌,而是形狀似如意的令牌。 她遲疑了許久,才慢慢地翻看令牌背面——一個“禹”字,赫然浮現! “禹王!”成青嵐驚然出聲,“這是禹王的令牌!” 成青云豁然將令牌死死的拽在手中,抬眼淺淺地看了他一眼,輕聲問:“你怎么知道是禹王的令牌?” 成青嵐靜默,蹙眉,漆黑的瞳孔猝然一縮! “月中蘭花,是禹王最喜愛的圖紋,”南行止輕輕地撥開成青云的手,拿過那塊令牌,說道:“而且,這月中蘭花,是禹王親自繪制,從此他便以月下蘭花作為禹王府的標志。他的蘭花與世人所繪蘭花不同。世人所繪蘭花,形若美人之指,皎然婀娜??捎硗跛L的蘭花,五片花瓣舒展蜿蜒,連成一輪滿月之狀?!?/br> 他從成青云手中拿過筆直,親手將滿月之狀的蘭花繪制出來,“這便是月中芝蘭,月中之蘭!”他瞇了瞇眼,沉聲道:“禹王叔的蘭花圖紋,只有他的親信才知道,這是機密,不對外?!?/br> 成青云死死地咬著牙關,靜若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