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成青云咬緊牙關,立刻避開地上蜿蜒流淌的血,走到三公主身前蹲下。 南澈也立即蹲下來,當即去試探三公主的鼻息和脈搏,片刻之后,搖頭起身。 成青云摸了摸三公主的手,尚有余溫,她又摸了摸地上的血,血并沒有冰涼干涸,說明三公主被害不久,或許才剛剛斷氣。 她再檢查三公主的尸體。 面部,三公主面部平靜,干凈,五官端正,柔和,只是雙眼微微睜著,瞳孔失神渙散,可并未渾濁,依舊清明凈亮。 她身上的致命傷,是脖子上那一道傷痕。此時,依舊有血水不斷的從傷痕之處涌出來。成青云將手中燃燒的簪子遞給南行止,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仔細觀察三公主頸部傷痕的情況。 “傷口長十寸,從左至右,割斷頸部重要經脈和血管,”她瞇了瞇眼,輕輕地用手掰開三公主的嘴,“三公主口中有血,或許是從頸部涌到口中的,應該是被割斷了咽喉?!彼嫔届o得近乎冷漠,又繼續說道:“傷口很細,若不是拉扯,應該與一頁紙的厚薄程度差不多,可見,兇器十分的鋒利,而且十分的細薄……” 她頓了頓,抬手撫上三公主的肩膀處,從肩膀上捻起一縷染血的頭發,“頭發……難道是兇手不小心從三公主頭上扯下來的?” 她將那縷頭發綁好,從袖口中拿出手絹,包好,又說道:“這縷頭發的上端十分整齊,若不是一刀剪下來的,就是兇手在行兇時,從三公主頭發上割下來的。否則,若是扯斷的頭發,不會這么整齊?!?/br> 她輕輕地捧起三公主的頭,觀察她的發鬢,“可是三公主的頭發很整齊,一時難以發現被切斷的頭發的痕跡?!比说念^發千千萬萬,更何況是女人的頭發?想要在千千萬萬的發絲之中,找到一縷被切斷過的頭發,談何容易? 她將三公主的頭輕輕地放下,說道:“三公主是被人從背后控制住,然后兇手從她身后拿出鋒利的兇器,在她脖子上用力一抹!割斷了她的頸部經脈和咽喉……” “可是……”成青云的目光落在三公主的右手上,她的右手放在腹部,手心朝上,被沒有被血浸過,依舊白皙干凈?!昂芷婀帧?/br> “怎么奇怪?”南澈問道。 成青云指著三公主的右手,說道:“若是平常人身體受了傷,一定會用手捂住傷口。被割了脖子也一樣,肯定會用手捂住脖子……”她抬手,做了一個示范動作,“而且,比較重的傷,可能會用兩只手一起按住傷口。但是……三公主的手卻很干凈。除了手背上染了血之外,手心沒有絲毫血跡?!?/br> “這倒是與沈太妃被害時的情況很相似?!蹦闲兄顾菩Ψ切Φ卣f道。 成青云的呼吸驀地一滯,倏然瞪大雙眼抬頭看著南行止,“若是如此,那么殺害沈太妃的人和殺害三公主的人,或許是同一個人!”她語速很快,有些激動,“那么與刺殺駙馬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若不是同一個人,那也極有可能是同伙……”南行止漫不經心地譏諷道,“蛇鼠一窩而已?!?/br> 南行止手中那一炬燈火搖曳閃爍,將映在墻上的暗影襯得峭楞嶙峋、詭異扭曲。 “兇手有沒有可能,還將兇器藏在身上?”南澈問道。 南行止蹙眉,略帶幾分輕蔑地笑道:“我若是兇手,在行兇之后,還要回到人群之中,以免被發現,所以會在第一時間,把兇器扔掉。這里的密室成百上千,而且錯綜復雜,又沒有光線,就算發現了三公主被殺死的原因,也沒有辦法去尋找被兇手丟掉的兇器,畢竟,與其與尋找兇器浪費時間,大部分人肯定更樂意不去管死者,而是去努力尋找出密室的方法?!?/br> “可明知道兇手就在身邊,卻依舊束手無策,讓其逍遙法外繼續害人……到底是密室更危險,還是兇手更危險?”南澈沉吟片刻,輕輕地搖頭,說道:“到底有什么辦法,可以查出真兇?” “或許兇手來不及將兇器扔掉呢?”蕭妃謹慎斟酌地說道,她遲疑又詢問地看向南澈,輕聲說道:“方才世子不是說,從三公主失蹤,到三公主被害,并沒有多長的時間。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或許兇手來不及扔掉兇器……” 她欲言又止,斟詢地看了看南行止,輕輕地斂衽垂首。 “如此說來,若是現在就搜身的話,或許還能發現兇手身上的兇器?”嘉儀公主半信半疑,卻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查看眾人身上的情況。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之中,只有成大人帶了武器,不如就先看看成大人的短劍如何?”駙馬微微瞇了瞇眼,敏銳又探究地看著成青云。 成青云轉頭迎上他質疑的目光,心底生出一股倔強和不安,她冷聲說道:“三公主脖子上的傷口很細,類似于鋒利的薄片之類的傷口,而我的短劍,劍刃雖然鋒利,可根本沒有辦法造成那樣的傷口?!?/br> “這些都是成大人的一面之詞。你會斷案,難道就不會更好的掩飾作案手法?你了解每一種傷在人體之上的情況,難道就不會故意解說傷情來誤導我們?”駙馬一手扶著嘉儀公主,一手按住腰腹間的傷口。 他腰腹上的傷已經止血,染上血水的衣襟也已經干涸??伤樕n白,神色篤定猜忌,在這昏暗又渾濁的光線之下,顯得有幾分陰險冷酷。 “也對,”嘉儀公主自然同意自己丈夫的看法,“成大人,我們對什么武器留下什么樣的傷口并不了解。難道短劍就不能造成那樣細的傷口了?本宮看你的短劍,鋒利無比,堪比龍泉七星,是劍中極品,如此精良的寶劍,難道就不能割出極細的傷嗎?” 成青云捏緊袖口,又忽而輕笑一聲,松開手指。 嘉儀公主之所以對她咄咄逼迫,不過就是懷疑是她傷刺殺了駙馬,若是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倒是可以免去許多猜忌和麻煩。 她抿唇,隱忍著內心的怒意和輕蔑,對嘉儀公主說道:“公主,在下可以拿出短劍來給你們檢查,若是在下的短劍沒有問題,而且真的不能割出那么細的傷口,還請公主和駙馬也配合查案,搜一搜自己身上知否藏有兇器?!?/br> 嘉儀公主臉色一沉,“你懷疑本宮?”她細長的眉頭輕輕地挑著,眉心輕蹙跳動,可見已是怒上眉梢。 “并沒有,”成青云風輕云淡地否認,“只是照查案的慣例,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和可疑之事而已?!彼踔翍岩?,駙馬和公主故意上演了一處苦rou計,好讓所有的人對他們放松警惕,然后將疑心轉移到他人身上。 就因為自己帶了從不離身的短劍,就遭人懷疑,成青云也是又怒又不甘。 她抿唇,輕輕地垂首,伸手去摸放在袖中的短劍。短劍緊貼著她的手腕,已經氤氳出了淡淡的溫度。 她慢慢地把短劍拿出來,放在手中,遞出去給嘉儀公主看。 燈火搖曳婆娑,映照在那鐫刻著蘭花若月的劍鞘上。那原本素白的蘭花圖紋,此時卻染著血色,殷紅詭譎! “血?”嘉儀公主陰冷地問道。 第202章 浮光一線 成青云在霎那間如墜冰淵。她全身瞬間僵硬冰涼,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蘭花短劍。 南行止與成青嵐臉色同時一沉,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嘉儀公主臉上的怨恨和怒火似已經快要隱忍到極致,只是陰沉沉地說道:“成青云,你的短劍上有血,你有什么可說的?” 成青云張了張嘴,竟無話可說。此時此刻,她就算是長了一百張嘴都解釋不清楚。 她立刻拔劍出鞘,站在她身前的嘉儀公主帶著駙馬后退幾步,警惕戒備地看著她。 李勝在電光火石之間,擋在了南澈身前,隨時要向成青云攻擊而來。 成青云顫抖著收回手,短劍險些掉落在地。 南行止無聲上前,握住她的手,將她的短劍拿在手中。他手中的那一炬小小的火焰,此刻泛著淡黃色的光芒,火光微弱閃爍,猶如風中殘燭,將他的臉和眼神照得異常陰沉。 他用火光照亮短劍,被插入的劍身之上,也有血跡。 成青嵐眉頭緊蹙,抬手抹了些劍上的血在指尖之上,放在鼻息間聞了聞。 “沒有血腥味……”成青嵐輕聲說道,“這或許不是血……” 南行止也用手摸了摸,手指尖碾了碾,“很淡,并不黏稠……”他放在鼻前聞了聞,雙眼敏銳地一瞇,沉聲說道:“有些海腥味兒……還有淡淡的酒味……”他譏諷一笑,“什么血會有這樣的味道?” 南行止將短劍放回劍鞘之中,看向嘉儀公主、南澈等人,說道:“若是不信,你們可以親自檢查?!?/br> 嘉儀公主半信半疑,并未上前,李勝得了南澈的吩咐,上前檢查,他恭敬地從南行止手中拿過短劍,聞了聞劍上的血,身為侍衛,自然對血并不陌生。他猶豫踟躕了片刻,才肯定地說道:“這并不是血?!?/br> 南行止拿著短劍,走向駙馬,問道:“駙馬可要查看?” 駙馬慢慢地抬手,將短劍拿在手中,端詳了片刻,疑惑地看了眼嘉儀公主,再聞了聞劍上的氣息。 “怎樣?”南行止的語氣有幾分咄咄逼人,“這是血嗎?駙馬?” 駙馬蹙眉,將短劍還給南行止,再無他言。 成青云腦中一片混沌,她突然感覺無可奈何?;蛟S只要案情牽扯到自己,她就會下意識緊張混亂。從當捕頭以來,所遇到的案子,都是與自身無關的。隨著案情越多越復雜,案子已經不再單純,甚至稍有不慎,便將自己也陷入其中…… 南行止從袖中拿出潔白的手絹,將劍身和劍鞘之上的殷紅“血跡”擦干凈,其后將短劍放入劍鞘之中,劍入劍鞘的冰冷之聲,凌然又冷硬。 他將手絹放入衣襟之內,仔細地收好,輕聲說道:“這血跡,一定是兇手趁著人不注意時,故意弄到這短劍上的。這個,”南行止輕輕地碾了碾手指尖之上的血痕,“這就是兇手留下的線索?!?/br> 成青云緩緩地抬頭,渙散空茫的目色漸漸清明毅然,她抿唇蹙眉,輕聲說道:“我的短劍,并不是只有我一人碰過。在李勝侍衛撬門時,我設法將短劍遞給他,其間有許多人都曾幫我遞過短劍。兇手也許是在幫忙遞劍的時候動的手腳?!?/br> “如你所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嫌疑了,”嘉儀公主臉色不虞,“當時那么黑,誰知道誰幫你遞過短劍?也根本看不見到底是誰做了手腳?!?/br> 成青云從南行止手中拿回自己的短劍,又趁著微弱的火光,看了看眾人露在衣袖之外的雙手。 除了駙馬之外,沒有人的手上染著血跡。兇手要趁機將這殷紅的染料染到短劍上,不用手涂抹到底會用什么辦法? 她將短劍放回衣袖之中,又看了看躺在血泊之中的三公主。 曾是芙蓉相交映,如今揉碎桃花滿地紅。她俯身,在那一炬微弱的火光即將熄滅之前,抬手闔上三公主已經毫無生機的雙眼。 傳說,將死之人的雙眼,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成青云卻希望,能夠在死者眼中,看到真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死者已矣,她勵志成為死者的雙眼,幫助已死之人,看清朗朗青天。 “三公主的尸身怎么辦?”她低聲問,“要帶走嗎?”總不能讓一位公主,死于這不明不白又暗無天日的地方。 三公主的死亡,雖然讓眾人悲痛,可在生命都受到威脅時,誰還能保證他人的周全? 南澈沉沉地蹙眉合眼,沉重地搖頭,說道:“我們就算想要帶走她,可能也無能為力?!?/br> 成青云起身,默默地看著三公主的遺體。 密室之中,唯一的一豆燈火似被風摧殘,搖曳微弱,黯淡的光芒緩緩消失,最終被黑暗吞沒。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死寂。仿佛方才的明亮,不過是將死前的回光返照。 “走吧,”南行止在黑暗之中找到了成青云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人死之后,終將埋身黃土,最終安息在何方并不重要?!?/br> 成青云輕輕點頭,重新振作,說道:“我們需要找到密室的出口?!?/br> “接下來的路,可能會更難走,”南行止沉聲說道,“諸位,為防止兇手再次殺人,我會隨時點名的?!?/br> “如此甚好,”南澈說道。 一行人再次向西而行。那密室之中,濃烈的血腥味漸漸遠去,三公主的遺體也許終將沉睡在黑暗之中。 成青云跟隨南行止一路向前,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最緊張的程度。短短的一段路途,南行止便點了三四次人名。 兇手或許有所防備和收斂,沒再作案。 “你們聽到沒有,有聲音……” 腳步聲窸窣,密室之中的回聲也不如先前那般沉悶渾濁。仿佛有深谷山泉冷澗潺潺而下。 “嗯,”南行止輕聲回應,“方才我們經過這里時,就聽到了?!?/br> 這聲音模糊混沌,難以辨別,一時聽不出來到底是什么聲音??稍绞俏粗?,為讓人畏懼。 再往西走幾間密室,南行止突然停住腳步。 “怎么了?”成青云擔心地問。 “這里沒有門了?!蹦闲兄拐f道。 眾人一驚,稍稍陷入驚慌和不安。 “這密室走到盡頭了?”成青云將信將疑,“若是走到了盡頭也沒有出口,是不是證明,這條往西的路,其實根本就是一條死路?!?/br> “若是如此,難道我們要原路返回最初的那間密室,再找一個方向重新出發?”南澈無奈地問道。 眾人沉默不語。 “娘娘……您沒事吧?”彩月扶著蕭妃,忽而感覺蕭妃身體輕輕一顫,不由得緊張擔憂地問道。 “沒事,”蕭妃輕聲說道,“只是走累了?!?/br> 一個“累”字,仿佛說中了眾人的軟肋,原本還有一股希望和執念支撐的眾人,突然間感覺勞累疲倦。 在黑暗中摸索前進,危險重重,好不容易走到盡頭,卻是一條死路,怎么不讓人絕望灰心? “青云,你的短劍呢?”南行止沉吟片刻,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