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剛一進去,便看見地上躺著一人,成青云單看背影,便認出那人的身份,但依舊存了幾分警惕,慢慢地靠近,緩緩地俯下身查看那人的情況。 她伸出手,想要將地上的人扶起來,那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睛,成青云來不及躲閃,那人伸手扼住她的咽喉,翻身將她壓倒在地。 成青云這才發現自己失去了反抗的力氣,渾身癱軟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人用一塊軟布捂住自己的口鼻。 蒙汗藥…… 腦海之中殘存的清明讓她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她無助地轉頭看向臥房之外,希望胡柴能聽到動靜來救自己。擔很快,眼前便是一片黑暗,連意識也陷入模糊與混沌之中。 黑暗,膝蓋痙攣般尖銳刺痛著。這是成青云醒來之后的第一感受。 可能是因為知道她中了蒙汗藥渾身無力的緣故,連手腳都沒有被人束縛住。她慢慢地撐起身來,睜大了眼睛四處環顧。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才隱約看出周圍事物的輪廓。 她靜靜地聽了片刻,發現身邊還有人。這人呼吸凝重紊亂,是個男人。但呼吸并不均勻,也沒有力道,應該沒有威脅性。她想要挪動雙腳,卻無法用力,想要說話,發現連舌頭都有些僵,試了片刻之后,終于放棄了。 有風輕輕吹拂進來,帶來些許血腥味,她心頭一沉,原本木訥遲緩的意識終于警醒,立刻變得恐慌害怕起來。 她用力嗅了嗅,發現血腥味就在身邊,應該是這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她極目看去,發現這男人身形中等,并不是胡柴。如今胡柴到底如何,她還不知。希望他能脫險,至少還能通知人來救她。 她冷靜下來,靜靜地聆聽,身旁這男人呼吸雖然紊亂,但好在綿長,應該是沒有危險。她干脆慢慢地躺下來,等待著蒙汗藥的藥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明亮耀眼的光線刺激得雙眼微微刺痛,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間小小的暗室,應該是某處宅院的地窖之類的。房頂之上,有一束光投射而下,房間內,也點著一支微弱的蠟燭?;薨档墓饩€交織,讓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成青云立即去看躺在不遠處的男人,男人正睜著雙眼,驚恐哀求地看著她。他衣襟之上有斑駁的血跡,臉色也是蒼白,四肢被捆住,嘴也被堵住。 成青云靠近了些,這才認出這人是蔣子逸! 她驀地記起,她進入那處宅院的臥房時,看見躺在地上的人正是蔣子逸。若是她沒有被困,她一定將蔣子逸帶回刑部審問,將案情的真相公之于眾。 忽而察覺,身前的一道陰影似動了動,她順著影子看過去,竟發現那昏暗的燭火之前,坐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雪白的襦裙,猶如縞素,連青絲之間的頭花,也是一點淡淡的素白。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黑暗之中,尤為陰森恐怖,仿佛是黑暗之中忽而出現的鬼影。 成青云定睛細看,心沉了沉,卻沒有太過驚訝。 “樓三娘……?”她模糊著聲音問。 那素白的身影緩緩轉過身來,昏暗之中,樓三娘那張慘白的臉色很是突兀,卻依舊有著懾人的美。就在她轉過身的瞬間,成青云明顯察覺到身旁的蔣子逸發出驚駭又憤怒地低吼。 “成員外郎,你醒了?”樓三娘輕柔地問。 “這是哪兒?”成青云半靠在墻上,問道。 “出了京城了,”樓三娘只是漫然地回應。 成青云蹙眉,也稍稍感到驚訝。這幾日,刑部對樓三娘的海捕令從來只有更加的嚴格不敢有絲毫地放松,而樓三娘,竟然可以安然無恙的留在京城,此時竟還能將她和蔣子逸順利帶離京城。 “你放心,”樓三娘從發間輕輕拔出一支小小的簪子,用簪子撥了撥燭芯,燭火瞬間明亮起來,將峭楞詭異的暗影照亮。她轉頭,看著成青云說道:“我不會傷害你,帶你來,只是為了向你請教請教,當年殺了青鸞的人,到底是誰。其次……” “其次什么?”成青云警惕地看著她,想要在袖中找自己的短劍,卻發現袖中空空如也,應該是早就被樓三娘收走了。 “其次,我要帶你離開京城,并且永遠都不再回來?!睒侨镬o靜地看著眼前明滅閃爍的燈火,橘黃色的燭火溫柔旖旎,將她蒼白的臉色氤氳渲染得嬌媚妍麗。依稀里,她仿佛還是曾經二九年華的少女。 “你要帶我走?”成青云驚愕,“你為什么要帶我走?” 樓三娘搖頭,并不打算多說。 身旁的蔣子逸痛苦的低吟一聲,成青云看過去,發現他腿上的傷很是嚴重,先前清醒時,分明沒看見他的腿流血,如今卻發現的腿,鮮血正汩汩的往外冒。她仔細辨別他腿上的傷口,傷口的位置很是刁鉆,恰恰落在腿部的經脈之上,正好可以讓血緩緩地流出身體,卻不至于一下子就失血過多。這無疑是一種極其殘忍的酷刑。 蔣子逸哀求地看著她,眼底充滿痛苦和絕望。 成青云沒有力氣去為他包扎傷口止血,只好看向樓三娘,問道:“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青鸞被害的?” “很早了,”樓三娘并沒有打算隱瞞,她將手中的簪子重新插入發鬢之中,說道:“雖然我離開京城去了杭州,可我經常與她保持著書信。原本她會在約定的時間里給我回信的,但是,過了很久都沒有?!彼p眼微微泛紅,眼底閃爍著微微的光點,“她在信里對我說過,她和蔣家父子之間的糾葛。她原本是想擺脫蔣家人的,但是……”她苦澀一笑,“成員外郎或許不會明白,作為一個藝女,雖然沒有青樓風塵女子那般苦楚,但是也沒有能耐去和權貴作對?!?/br> “青鸞在信中對你說過她與蔣家父子的恩怨嗎?尤其是受到傷害的傾訴?!背汕嘣茊?。 “說過,”樓三娘目光陡然間變得凌厲,“蔣洵和蔣子逸這對父子都不是東西。青鸞原本以為,隨了蔣子逸,今后的生活至少不用再奔波,也不會再做藝女這樣低賤的事情。但是沒想到,她被帶入蔣府之后,蔣洵竟然對她……”她搖頭,“我不知道青鸞與蔣家父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她到底真心對誰,或者誰才是真心的對她,但是我知道,她出事了,她在信中向我透露了與蔣家父子之間的爭執糾葛后,很快就不再與我聯系了?!?/br> 成青云看了看蔣子逸,青鸞與蔣家父子之間的關系,只有他這個親身經歷了的人才會知道。 樓三娘顯然也是明白,她冷笑:“我問過蔣公子了,可蔣公子嘴硬得很,死活都不肯說實話?!?/br> “他對你說了什么?”成青云問。 “他只承認是蔣洵殺了青鸞,這一切,與他半分關系都沒有?!睒侨餂鰶龅卣f道,“可是,我不信。若是殺害青鸞的真的是蔣洵,成員外郎又如何會突然重審蔣洵的案子?” 成青云謹慎詫異地蹙眉,“蔣洵的案子重審,并沒有對外說過,你怎么會知道?” 樓三娘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底忽而閃過充滿魅色的笑意,那應該是她浸yin教坊多年,才會有的嬌媚又魅惑的笑容。 “我自有本事知道,難道成員外郎想要自己親自體會?”她聲音柔媚,令人骨酥。 第156章 水火之中 成青云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她猜測,樓三娘得知蔣洵一案重審的辦法一定很是詭異。 她抿唇,冷冷地看了樓三娘一眼。 樓三娘輕笑,用手理了理發鬢,“那日,我借著要為蔣老夫人獻舞祝壽為由,去了蔣府練舞??墒呛芮?,世子和成員外郎也在。你們竟然在蔣公子的院子里發現了碎尸。我本是遠遠地觀望的,可是,在你們崛尸時,發現土里有半截青玉簪……” “原來,那截青玉簪,是你在土里發現的?!背汕嘣苹腥淮笪?,“你……你把那簪子帶走了?” “那是青鸞的東西,我當然要帶走?!睒侨锿蝗蛔兊帽劣謶嵟?,“可是我也知道了,青鸞的確是被蔣家人害死了!” “所以你打算為青鸞報仇?” “青鸞被人殺害,還被人分尸,如今連尸體都不齊全,死后更是無法瞑目,我若不為她報仇,她的亡靈又怎么會安息?” 樓三娘咬牙切齒,渾身顫栗,“我不管是蔣家的人害死了她,蔣家的人,都得死!我非要盡我一切所能,為青鸞討一個公道!” “所以你就和白司琪勾結?”成青云反問。 “我和白司琪,目的相同,都是要殺蔣府中的人,互相幫襯一下,有什么不妥?何必說勾結這樣難聽的字眼?”樓三娘說道。 “白思雨的藥也是你開的?”成青云冷眼看著她,“你可知那藥的副作用?” “我在將藥給白司琪時,就對他說明白了。一切都是他自愿的?!睒侨锩夹妮p輕蹙動著,微微閉了閉眼,“何況,那藥雖然對身體不好,但時見效很快。是白司琪他親口告訴我,并且懇求我,只要能讓他小妹重新站起來,付出什么代價,他都愿意?!?/br> 成青云抿唇,微微看了眼蔣子逸,他竟然還未昏迷過去,只是那副模樣,與瀕死的人無異。 “蔣夫人呢?”成青云動了動,詫異地發現自己恢復了些力氣,但她依舊不動,輕聲說道:“蔣夫人也是你指使的?” “哪兒需要我指使?”樓三娘搖頭,“她本就想殺了那老夫人了,正好,我也懷疑殺害青鸞那老夫人也有份兒,所以我就順水推舟,為蔣夫人提供了些殺人的便利而已?!?/br> 蔣子逸突然全身輕輕顫抖,雙眼赤紅,憤然不已。 樓三娘視若無睹,輕聲說道:“成員外郎,三娘我為你解決了疑惑,如今可否請你為我分析分析,殺害青鸞的人到底是誰?”樓三娘妍麗的臉色忽然暗沉,“蔣洵主動認罪,而且還弄了一支假簪子,讓兩個小丫頭說幾句假線索,其實不過就是想替人頂罪而已?!?/br> 成青云沉默不語,樓三娘端起燭臺,小小的室內,燭影燈火隨之移動。她慢慢走到成青云身前,成青云眼前的明亮越發清晰,她看見樓三娘緩緩地俯身,輕聲對她說:“成員外郎,殺害青鸞的人,其實是蔣公子對不對?蔣洵蔣尚書,雖然是個真正的偽君子,為人虛偽矯揉造作,但是對他這個嫡子,還算是上心的吧?竟然為了這么一個不中用的兒子,甘愿毀了自己一身的高風亮節,甘愿失去一切,淪為階下囚。甚至連蔣夫人,為了她兒子,也隱瞞了我真相。還心照不宣的,和蔣洵一起,為蔣子逸脫罪。這便是為人父母之心嗎?可真是令人……感動?!?/br> 她冷笑幾聲,直起身來,將燭臺放到蔣子逸身旁。 幽幽的燭火將蔣子逸蒼白的臉色照得嶙峋,蔣子逸掙扎著后退,可卻猶如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 樓三娘伸手,想要摘下蔣子逸堵住嘴的布,蔣子逸駭得哆嗦著躲開,樓三娘干脆作罷,居高臨下地對他說道:“蔣公子,你可真是好命,蔣洵生了你這么個不中用的兒子,他卻還要替你頂罪,甚至連砍頭都不怕?!?/br> 蔣子逸垂著眼,渾身顫抖。 樓三娘轉身,走到方才的桌前,竟然從桌上拿起一柄短劍。那短劍之上,還沾著血,殷紅的血色才黑寂之中蜿蜒。 成青云一直沒有發現桌面上的匕首,此時見到,立刻警覺。那短劍……是她的蘭花短劍。 蘭花短劍,是成懷谷送給成青云的,那如玉般雕鏤細紋的蘭花,鐫刻在劍柄和劍鞘之上,如月下疏影,清貴雅致。其鋒芒劍刃,雖利卻潤,雖仞卻雅。猶如月下之蘭,猶如月下之竹。那短劍,更像隱士高人松下獨酌時的杯盞,并不適合做武器,卻十分適合成青云用來防身。 此時,這柄短劍被樓三娘握在手中,劍刃之上,沾了蔣子逸的血。 成青云蹙眉,她實在不喜歡自己的東西沾上蔣子逸的血污。 樓三娘走到蔣子逸身前,緩緩俯身,將短劍置于他的咽喉之處,蔣子逸滿臉死灰,面色驚駭絕望得扭曲,連脖頸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 “青鸞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你折磨致死的?”樓三娘微微用力,鋒利的劍刃劃破蔣子逸的皮膚,一道極細卻極深的傷口滲出血來。 成青云屏住呼吸,脫口而出,說道:“慢著!不要殺他!” 樓三娘頓住,那張風韻嬌妍的臉轉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明知道他就是兇手,為什么還不能殺了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替天行道,有什么不對?難道……你想包庇他?” 成青云不想和她辯解,就算是兇手,也必須經過審判定罪之后,再由刑部或者律法判定罪名。她快速鎮靜下來,說道:“他的確該死,可是我還有許多疑慮沒有想明白,如今正好可以向他證實?!彼龖┣械貑枠侨铮骸澳汶y道不想知道青鸞死亡的謎團嗎?” 樓三娘臉色稍稍一暗,遲疑而緩慢地收了手。 蔣子逸如同劫后余生,渾身癱軟下去。方才那一刻,他知道,樓三娘是真的想要殺他,而不是繼續折磨他了。 成青云見樓三娘收了短劍,心有余悸地看著她。片刻之后,她看向蔣子逸,問道:“蔣公子,你的貼身侍從,是不是叫蔣福?” 蔣子逸忐忑呆滯地看著她,并未說話,樓三娘不耐地將堵住他嘴巴的布拿掉,他這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口中發出模糊悲痛的低吟。 成青云再問了一次,蔣子逸終于緩過來,虛弱地點頭,說道:“是……” “你是否會讓他幫你保管東西?”成青云斟酌了片刻,整理好了思緒,冷靜地問道。樓三娘在審慎地看著她,她不敢怠慢。 “他……他從小就跟著我了,我很信任他,經常讓他保管東西?!笔Y子逸斷斷續續地說道。 成青云動了動手臂,想要從袖中拿出那枚玉佩,發現依舊沒有多大力氣,便對樓三娘說道:“樓三娘,可否幫我拿一下袖中的玉佩?!?/br> 樓三娘依言將玉佩拿了出來,成青云問蔣子逸:“這枚玉佩,可是蔣家的傳家之玉?” 蔣子逸慘白干裂的唇微微地顫抖,遲鈍地點頭。 “蔣福將它弄丟了,你可知道?”成青云審視著蔣子逸,觀察著他的臉色,生怕他突然斷氣了。 蔣子逸艱困地張了張嘴,發出模糊的聲音,點點頭說道:“我知道……” “你知道這玉佩,在白思雨手中嗎?”成青云問。 蔣子逸苦笑,澀澀地搖頭,“我一開始并不知道……但是后來知道了?!?/br> 成青云不解,“可否請你說得明白些?” “都怪蔣福這個卑鄙小人!”蔣子逸陡然變得憤恨,懊悔地咬牙切齒,“我讓他幫我保管著玉佩,他卻在和白思雨爭執打斗時給弄丟了。他生怕我會讓他償還,又怕我父親因此將他打死,他便隱瞞著,不對任何人說。直到……” “直到什么?”成青云瞇了瞇眼。 “直到,蔣府附近流傳,有蔣府中的人暴力毆打白思雨,甚至……甚至有更不堪的,說什么蔣府內的人趁著夜黑,想要霸占白思雨……那蔣福,”蔣子逸聲音沙啞,似隨時都會嘔血般,憤怒又懊悔地說道:“他怕自己的事情敗露,所以就就瞞著我,跑到我父親那里鼓弄,暗示是我去強、強.jian了白思雨,還把玉佩給弄丟了……” 成青云愣了愣,“難道你父親沒有來向你求證過?” 蔣子逸苦笑,他難堪又喪氣地搖頭,“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他都懶得向我求證了。他肯定就懷疑是我干的,連求證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