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與她無關!”南行止背對著正廳,一字一頓說道,“請王叔不要懲罰她?!?/br> 平王依舊溫和平淡地看著成青云,輕聲說道:“若她不想與你受罰,我自然不會勉強?!?/br>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藥箱,徑自離去。 成青云呆怔恍然地站在正廳之中,驚愕無措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她走出去,在南行止身前停下,抬頭看著他,擔憂地問道:“怎么辦世子?離天明還有三個時辰,難道真的要站三個時辰嗎?” 南行止卻風輕云淡一笑,正廳內流瀉而來地光,在他亭然的身軀上籠罩下光暈。 “父王在世時,經常罰我下跪,一跪就是一個晚上。王叔只是罰站,已經很好了?!彼θ菥故中牢?,“你知道嗎青云?父王去世之后,我一直很懷念,他懲罰我的模樣……” 難道你喜歡受虐嗎?成青云欲言又止,原本急切擔憂的心卻緩緩平靜下來。 “青云,你先回王府,”南行止抬起頭,輕輕地按住她的后頸,手指微微用力,似想將她攬進懷中。 她身體一僵,側首后退,“我走了,你怎么辦?” “你留在這里,難道我就不用被罰站了嗎?”南行止放下手,“你回王府吧,門外王府的人還在等著,讓他們護送你回去?!?/br> 成青云咬牙,掙扎又矛盾,“我去求平王殿下?!?/br> “沒用的,”南行止搖頭,“我必須罰站,只有這樣,王叔才會幫我,你明白嗎?” 成青云一怔,隱約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微微低頭,“你這樣站一夜,腿不會酸嗎?” “你說呢?”南行止輕笑。 成青云抿唇,“王爺,我會按摩,我留下來,若是你站得腿酸了,我還可以為你揉捏,你說呢?” 南行止挑眉,黑暗之中,他眼中的熾熱與深切愈發濃烈。 許久不見他出聲,成青云以為他不會同意,卻不想,聽見他輕聲說道:“好啊?!?/br> 心頭一塊石頭微微落地,成青云原本還在糾結到底是否要回去。若是回去,未免也太不厚道,如今能留下來,心頭也好受些。 月色緩緩西沉,成青云干脆在南行止身側坐下,微微抬頭,卻見南行止垂眸看著自己。 她笑了笑,“世子,我真怕自己就這樣睡過去了?!?/br> “睡著了也好,靠在我身上睡吧?!蹦闲兄馆p聲說道。 成青云澀然訕訕地一笑,“我就是隨口說說,若是讓平王殿下看到了,指不定會罰得更厲害?!?/br> 南行止無聲而笑,依舊迎風而立。 庭院草木掩映,疏影橫斜,兩人身影一高一低,隨風姍姍移動,月影燈火之下,交錯纏綿,相依相偎。光景流轉,成青云眼皮越來越沉,眼前一切似乎都蒙上陰影與淡霧,再也看不清楚。她的頭一點一點,身體歪斜之后立刻驚醒,便起身在南行止身邊走走,南行止依舊神采奕奕,站得筆直挺立,如月下青松,傲然立于絕壁之上。 而成青云,卻像是依偎在青松旁一顆小小的磐石,風來時,靜靜聽青松低吟,流云浮過,與他共看朝去夕來,晨曦薄暮。 最終成青云支撐不住,干脆坐在了地上。隱約中,似聽見南行止擔心她的膝蓋會受涼酸痛,但她靠在溫暖而熨帖的東西上,舒適困倦得不想睜開雙眼。 朦朧模糊中,成青云似聽到有人走動小聲交談的聲音。她終于醒過來,微微動了動,發現自己維持著一個別扭的姿勢。 原本睡得并不沉,醒來之后就清醒了,她立刻直起身,發現自己方才靠在南行止身上。怔愣了片刻之后,心頭微微惶恐不安。她抬頭看著南行止,他依舊站得挺立如竹,眼睛卻是閉著的,方才她弄出聲響,他也沒睜眼。 難道他可以站著睡覺? 她輕手輕腳地起身,小心又謹慎地喊了幾聲,也沒見他睜開眼睛。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他呼吸平穩均勻,很是安穩。成青云這才猜測,他或許是站著睡著了。 京城的晨鐘緩緩滌蕩過晨曦淡然的天際,平王府中也似漸漸蘇醒,晨風送來縷縷藥香,府中侍候的人也開始行動忙碌起來。 成青云伸了個懶腰,動了動脖子,見庭院邊有個淺淺的水池,蹲在水邊往臉上澆了些水,轉身時,發現南行止已然睜開了眼。 他依舊站在原地,晨霧繆繆,微微染濕了他的衣角和頭發。他低頭見衣袖有些濕潤,微微蹙了蹙眉。 成青云走上前,問道:“平王殿下不發話,你難道還要繼續站嗎?”她也看不出他臉色到底如何,站了整整一夜,卻并不見疲倦。 “嗯,”南行止并未開口,只是從喉中發出沙啞的聲音。 成青云嘆口氣,抖了抖有些發皺的衣裙,呆呆地看著庭院外,希望平王快些過來。 晨曦漸漸渲染上初陽的壯闊色彩,有侍女端著早膳從庭院之中走過,淡淡的香味讓成青云饑腸轆轆。片刻之后,終于見一人匆忙地走了過來,到南行止身前恭敬地行禮,“世子,王爺醒了,讓您去正廳等候?!?/br> “好,”南行止輕輕點頭,卻沒動。 等那人離開之后,南行止才慢慢地邁了一步,站了一夜,腿已經發酸僵硬,稍稍一動,尖銳的酸痛便刺激而來。他動作有些緩慢僵硬,好一會兒才對成青云說道:“走吧?!?/br> 進入正廳,廳內怡人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正廳中央的圓桌之上,已擺好了飯菜。 侍女布好飯菜之后,將干凈的衣物遞給南行止,“世子,這是換洗的衣物?!?/br> 南行止拿過來,順便問道:“王叔呢?” “王爺在后院為草藥澆水,吩咐世子先吃早膳?!笔膛Ь吹卣f道,又指著桌上一疊瓷碗中的一粒藥丸,“這是王爺為世子準備的,驅寒健體,世子在院中站了一夜,吃一粒藥丸,便可驅走寒氣,以免貴體有損?!?/br> “嗯,你下去吧?!蹦闲兄箤λ龘]揮手。 他看了看成青云,在那疊衣服中翻檢了片刻,找出柔軟的中衣,遞給成青云,“去里間,換一下?!?/br> 成青云正要猶豫婉拒,南行止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冷聲說道:“若是不快些換下,等會王叔來了,可就沒機會了。反正這中衣我是不會穿的,你自己掂量吧?!?/br> 她蹙眉,拿過那中衣進了離間。中衣干凈柔軟,但對于成青云來說,依舊太大了。她將衣袖和衣擺都收好,再穿上外衣,如此便看不出來。 出來之后,南行止才進里間,將被霧水沾濕的外衣換下,順便將成青云換下的中衣也放在自己換下的衣物之中,讓人包裹好。 “世子,先用早飯吧?!背汕嘣莆⑽⒌椭^,為他盛了一碗粥。 第120章 再起命案 平王府并不是瑞親王府,成青云與南行止并不敢在瑞親王府之中那樣隨意,兩人并沒有同桌用飯。 南行止從她手中接過碗,微微頓了頓,蹙眉,對她招了招手。 她狐疑地俯下身,還未開口,就被他捏住了下巴。她身體一僵,遲鈍地僵住,下巴一疼,下頜被迫張開,那粒藥丸迅速地進入了她的口中,下巴再被人輕輕一抬,藥丸已經被她吞了下去。 那顆藥丸從咽喉落下去,梗在胸口,險些讓她窒息。她狠狠地吞咽之后,才緩了一口氣。 本想控訴,但南行止已然疏懶地低頭吃早膳了。門外有侍女隨時侍候,她不便與他爭論,只好靜默地看著,雙眼微紅,無聲地看著他。 那樣沉默安靜的眼神,讓他不由得露出笑意。 吃完早膳之后,平王便到了正廳。他平靜地看了南行止一眼,坐下。 接下來,便是短暫卻漫長的沉寂,平王微微蹙著眉,看著一言不發、神色淡漠的南行止。 “說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他微微搖頭,最終無奈的妥協。 南行止開門見山,也沒有多余的客套話,直接說道:“遇到一個棘手的案子,有個東西需要王叔辨認,還有一劑藥方,需要王叔查看?!?/br> 平王南澈蹙眉,再一次無聲而笑,搖頭輕輕一嘆,“藥方和藥物,你可以找醫術高明的大夫看就可,何必非要找我?”他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衣袖,那衣袖之上,沾著片碧綠的草葉,他將葉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來,放在桌上。 “恐怕我這一松口,接下來,就是想要做清閑人也難了?!?/br> 南行止拱手行禮,“王叔,你本就身在朝堂,根本就不可能完全置身之外的。與其一直隱身被動,還不如主動些。如今朝堂并不太平,幾大世族勢力太盛,皇上甚至沒有太多的實權。若是就此放任,我朝的江山,岌岌可?!?/br> “與我有何關系呢?”平王淡漠一笑,“我若是關心朝政,當年皇兄在爭奪皇位時,就可以趁機下手。身在朝堂之中,有了實權又如何?禹王和你父王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深刻嗎?” 南行止眸色驀地一深,他沉默片刻,才輕聲說道:“王叔也算是皇室的人……” 南澈又一次搖頭,“若是能選擇,我倒希望自己生在平民家,做個普通的郎中或者大夫,就足夠了?!彼久?,神色有些疲倦,抬手揉了揉眉心之后,說道:“你到底要我看什么,直接給我吧?!?/br> 成青云靜立在一旁,聞言將藥方與油紙包從廣袖中拿出來,雙手奉上,遞給南澈。 南澈伸手來拿,手卻驀地頓住。他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的手。 成青云定了定,突然發現袖口中中衣的衣袖露了出來。那中衣衣袖本就太長,此時她用手擋住,想要將袖子挽回去,卻根本辦不到。情急之下,她只緊緊地抓著袖口,退到一旁。 南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南行止,終究沒有任何言語。 他展開藥方,仔細斟酌地看了看,驀地蹙眉成川。 片刻后,他放下藥方,將那油紙包打開,油紙包中,那些魚目依舊潔白圓潤,猶如細膩地珍珠,南澈用手絹包裹著手,拿起一顆查看,問道:“這是從哪兒來的?” “一具尸體……身上?!背汕嘣齐U些脫口而出,將自己解剖尸體,剖胃取穢物地事情告訴他。 “那死者,可是中毒而死?”南澈放下魚目,平靜地問道。 “是,”成青云心頭微微一震,欣然地看著他。 她從未對平王透露過那死者地死因,他卻知道死者是被毒殺,看來南行止決定來找他,是對的。 南澈指著那魚目,說道:“這是河豚的眼睛?!?/br> 成青云微微驚愕,“河豚?” “正是,”南澈將油紙包仔細地包裹好,“河豚體內含有劇毒,其最毒的部分是肝臟,其次是腎臟、血液、皮膚、鰓?!彼D了頓繼續說道:“河豚的眼睛也是有毒的,可是毒.性并不大,吃一粒河豚眼珠也不至于致命。但這里有將近十粒河豚眼睛,若是一次就全部服下,必死無疑?!?/br> 成青云慢慢地捏緊拳頭,“中了河豚毒之后,會是什么反應?” “全身麻痹,失去知覺,嘔吐,四肢發冷……”南澈臉色微微沉了沉,“服食此毒之后,不會立刻死去,反而會十分的清醒。許多中毒的人,會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瀕死的過程,甚至知道周圍發生的一切。這樣絕望又恐怖地死,還不如被直接毒死?!?/br> “此毒發作,需要多長時間?”成青云問。 “大約三四個時辰,或者,這三四個時辰之中,服食的人不會痛苦,但是毒完全發作之后,便會嘔吐,進而心跳緩慢,呼吸也會停止。大多直接死因,是窒息?!?/br> 成青云慎重地咬唇,輕聲說道:“朱吉若是服下了河豚毒,很有可能是毒發后,呼吸停止,所以才沒有在他口鼻中發現碳末灰塵?!彼聪蚰闲兄?,“他服了毒.藥之后,直到庫房失火都還沒有失去知覺,豈不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要被燒死?也太……可怕了?!?/br> “還有這服藥方也有問題?!蹦铣河檬州p輕地扣了扣藥方,說道:“這服藥,是一劑猛藥。雖說對治療癱瘓有很快速的療效,但是長期服此藥,體內會有大量的毒素殘留。就算癱瘓好了,也會中慢性毒而死?!彼寄坷鋮?,沉緩地拍了拍桌面,“這藥中,有一味藥,似乎并沒有被寫上去?!?/br> 成青云怔住,在一瞬間,有些撥不開的濃霧突然散去,而心頭卻似添上了莫名的沉重。 從平王府中出來之后,成青云騎上馬,想要立刻趕去刑部,讓人捉拿嫌煩歸案。 她心事重重,南行止策馬靠近,問道:“前方有酒樓,可否先去用早膳?” 成青云搖頭,卻問道:“世子,若是真相就在眼前,你可會立刻讓人去捉拿兇手?” 南行止蹙眉,沉默片刻后,說道:“此案的確可以結案了,但是卻還有許多疑慮并沒有解開?!?/br> “比如樓三娘,比如兵部尚書的謊言,比如那晚襲擊白思雨,導致她癱瘓的人到底是誰?!背汕嘣凄卣f著。 “如此,便先吃飯,吃過飯之后,有了力氣,或許就能想明白了?!?/br> 成青云下了馬,與南行止一同進了酒樓,讓小二上了些清淡的菜式之后,她坐下慢慢地吃。 她捏著一塊松花糕正吃得津津有味,雅間外突然有人敲門,南行止看向門外,沉聲說道:“進來?!?/br> 來人是秦慕錚,他闔上門,見成青云也在,并沒有避諱,定了定之后,說道:“世子,蔣府出事了?!?/br> 成青云放下手里的松花糕,謹慎又驚疑地看著秦慕錚。 秦慕錚說道:“蔣府的蔣老夫人,今早去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