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她立刻用手按住書頁,指著這一行,轉頭看著南行止,問道:“這是筆者親身經歷?并不是志怪志異?” 她神色激動雀躍,不曾發現離他很近。 他愣住,卻不知為何按捺住,不動聲色。片刻之后,才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低沉輕柔,溫潤清淺。 成青云蹙眉,“你……你一定是看過這本書,肯定是知道這書中的內容的?!彼Щ蟛唤?,“為什么還假裝查看?你一來就把這本書給我不就好了?” 南行止將書拿起來,平靜地說道:“時間過去太久,記不清了?!?/br> “是嗎?”成青云抿唇,“你連刑部的卷宗都記得,為什么這個不記得?”她低聲地嘟囔完,繼續往后翻了幾頁。 她恍然頓住,忽而想起在那漫天螢火之時,兩人無聲貼近的身軀。猶如此時無聲的靠近。她僵了僵,立即遠離些,好一會兒,才鎮靜下來,控制住灼熱的心跳。 “果然,這筆者認為,鬼火是磷火嗎?”她問道。 第109章 初見端倪 “是,”南行止不動聲色,卻深切地看著她,輕聲說道,“磷火正青色,與那日刑部停尸房中的鬼火相差無幾?!?/br> “若是磷火……”成青云呆怔地看著書頁之上的文字,黑白分明的字跡在她眼前跳躍,而早就在腦海中漸漸分明的線索,快速成型,環環相扣。 “磷火燃燒,有酸味嗎?”成青云又問。 “自然是有的?!蹦闲兄褂终f道:“街頭坊間,許多雜耍藝人,以物體自燃為奇,吸引街頭的人停足觀看。其實,那些能自燃的火,大約就是磷火?!彼帜贸鲆槐久麨椤斗婚g絕技》的書,“這書中,記錄了歷代以來的神奇技藝,包括弄蟻蟲,嘉興繩技,還有許多失傳的技藝?!?/br> 成青云心頭沉靜如水,聽完之后,緩緩地說道:“這么說來,那具尸體……” 南行止慢慢合上書,“若是如此,你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節了嗎?” 這案子,從一開始,便像一個無底洞一般,越是往里探究,陷得便越深,越發往后發展,越是牽扯出更多的謎團。 成青云蹙眉思索,片刻之后,問道:“你可還記得當日庫房之中收到的壽禮?” 南行止輕輕點頭,“我會讓秦慕錚為你抄謄一份?!?/br> “好,”成青云下意識用手指輕輕地嘴唇,“若是明白了作案的手法,作案的時間,或許就能查到案件的突破口。只要解開一環,這環環相扣的謎團,就能逐一破解了?!?/br> 她眸色鎮定,漆黑深邃,又透著難得的睿智與韌性。她輕嘆一聲,又說道:“死者是朱吉,接下來,我得去一趟朱吉家,問問朱吉的情況?!?/br> “嗯,”南行止輕輕點頭,“記得帶上胡柴?!?/br> 這兩日她與南行止在一處,胡柴并沒有時時刻刻跟隨保護。成青云起身,揉了揉微微酸疼的膝蓋,說道:“世子,我這就去看看?!?/br> “不急,”南行止也起身,將桌案上的書一一放好,吩咐綠黛將無關的書放回星馳樓的書房之中?!翱斓街形缌?,吃過飯再走?!?/br> 成青云輕輕點頭,見他轉身向正廳而去,便也立即跟上。 正廳之內還未擺飯,南行止坐下之后,問道:“你想吃什么?” 成青云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南行止在征詢自己的意見,她抿了抿唇,一時沒什么主意,便聽見南行止說道:“廚房中有個廚子會做成都菜?!?/br> 成青云立即來了胃口,她咬了咬唇,說道:“可以有悶燒鵝掌嗎?” 許久無言,一旁的綠黛卻為她記好了菜品。 成青云毫不客氣,得到默許之后,又要了麻婆豆腐、回鍋rou、茄燒排骨。都是成都人慣常吃的口味。 南行止一向吃的素淡,聽聞她要的菜品,不由得蹙眉,“還是清淡些好,口味過重,怕是不健康?!?/br> “若是連吃都不能好好吃,那就少了人間一福,”成青云渾不在意,“口福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我成青云或許沒什么特殊的愛好,但是就是愛吃?!?/br> “是好吃吧?”南行止微微搖頭,“不過能吃是好。你的確需要多吃一些,你太清瘦了?!?/br> 成青云摸了摸手背,“有嗎?我自己不覺得?!?/br> 多次的身體接觸,都能讓他敏銳的察覺到她那副身體的纖柔與瘦弱。他甚至暗自好奇,為何世上會有她那樣纖細柔弱的身體。如今回想,那杭州畫舫沉沒那晚,他抱著她浮水,臂彎之中輕得如羽毛般的身體,讓他至今感觸真實深刻。 “多吃些吧,”南行止訥訥地說道。 成青云吃得多,比南行止還多,吃相也不講究,雖然不至于狼吞虎咽,可與南行止的淡雅矜貴相比,簡直相形見絀。 鵝掌燉的酥爛入味,輕輕一吮,細膩酥軟的鵝rou便融入口中,香味濃郁。 麻婆豆腐軟而滑,外面包裹著nongnong的醬汁,色澤鮮亮,蔥花碧綠,香味淡雅,寡淡的豆腐,卻軟嫩香醇。 回鍋rou更是地道,白嫩的肥rou,夾著油亮的瘦rou,陪著大蔥和嫩筍,油而不膩,口感極佳。 茄燒排骨,rou輕輕一咬,立刻與骨頭分離,rou之中融入茄香,茄子之中含著rou汁,讓人垂涎三尺。香氣四溢,色澤誘人。 南行止看著成青云吃得很香,似乎也可以多吃一些。他面前的清淡菜品,青菜、雞rou、清蒸魚以及一碗蘑菇雞蛋湯,也變得濃郁起來。 “朱吉有一個哥哥,”南行止放下筷子,對她說道:“他哥哥是在碼頭漕運做搬運的。家里還有一個妻子,有一個三歲大的兒子?!?/br> 成青云吃了排骨,將骨頭吐出來放在一個瓷碗中,抬起頭來,問道:“朱吉平時與他的哥嫂住一起嗎?” “雖然是住在一起,但是朱吉在蔣府做工,很長的時間是呆在蔣府之中?!蹦闲兄拐f道,“今日下午,我會入宮見皇上,也不方便與你去朱吉家?!?/br> “沒關系,”成青云本來也沒打算讓他陪著去。她喝了一口湯,滿足地暗嘆之后,用侍女準備好的布巾擦嘴。 休息了片刻之后,她出了瑞親王府,胡柴已經在王府門外等候。他將一匹馬遞給成青云,成青云握著馬韁,翻身上馬。 “胡柴,我們要去朱吉家?!背汕嘣普f道。 胡柴點頭,“好的,我跟著你就好?!?/br> 成青云策馬,看著胡柴高大健碩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這段日子忽略了他。畢竟她與他住在一個院子里,雖然他是南行止派過來的,但是從情分上講,她與他還算是老鄉和朋友。 他面容丑陋,如今在大街上,也帶著面巾,蒙著半張臉。 她總會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讓他的臉變成那副樣子。她沒有仔細地看過他的臉,但隱約能看得出他臉上猙獰恐懼的皮膚并不是天生的,更像是被腐蝕過。 她慢慢地靠近,用眼角的余光瞟著他,“胡柴,聽你的口音,你似乎并不是成都人?!?/br> 雖然他會說成都話,但是人的用語習慣,是難以改變的,胡柴很少說話,但是偶爾說出的字音,也不是成都話。 他雖然到了京城,但卻并不說京城話,反而還說成都話。當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學會京話,京城之中,本來就融雜了天南地北各個地方的口音和鄉語。 胡柴輕輕地點頭,說道:“我原本是容縣人,容縣雖然也在蜀郡,但是口音與成都還是很不相同?!彼D了頓,又解釋道:“其實我一開始也不太懂成都話,比如成都話說‘拽瞌睡’,但是容縣人說‘瞇瞇眼’,成都人說‘叮叮貓兒’,容縣人說的是‘蜻蜓’?!彼对诿娼硗獾碾p眼快速瞇了瞇,“但是總體上來說,差別不大,所以很快就能聽懂?!?/br> “容縣離成都說遠也不遠,但是也不算太近?!背汕嘣戚p輕拉著馬韁,與他一邊走,一邊閑聊著,“你怎么會離開容縣,到成都來的?” “家中并沒有什么牽掛,左右都是我一個人了?!焙窕卮鸬煤苁撬?,“容縣那個地方,雖然不錯,但是地方小,那里的人也特別樸實,有的人老人,在那兒過了一輩子,都沒有出過縣城。我有一次,偶然聽到一位去過成都的人描述成都,便想著,自己也一定要離開容縣這個貧瘠的小地方,到成都去。成都那么大,長長見識也好?!?/br> 他笑了笑,笑聲低沉厚重,“說來也巧的很,我一進成都城,就聽說司馬大人要招護衛,要武功高強的。我本只是想試一試,沒想到一試還成了。司馬大人對我很好,他對所有人都很照顧,我跟著他,雖然不至于大富大貴,但是也過得安穩,不至于吃虧……” 他聲音一哽,“只可惜司馬大人已經去世了……而且,還是被人害死的?!?/br> 成青云不擅長安慰人,見他很是悲傷,沒有寬慰,也沒有再追問他其他的問題。 出門時,南行止告訴了她朱吉家的地址,她和胡柴一路往京城西南方向走,西南方向,即將出城的地方,運河在京城此處匯成漕運碼頭,此處熱鬧非凡,碼頭之上,來往的船只不絕如縷,岸上的行人和搬運的工人絡繹不絕。 朱吉的家,便在這碼頭岸邊擁擠又顯得陳舊破落的某戶房屋之中。 稍稍打聽,問了在岸邊一個負責看管漕運貨物的工頭,那工頭給兩人指了方向,成青云這才在擁擠又雜亂的街道之上,找到通往朱吉家的路。 街道兩旁堆滿了剛剛從運船上卸下來的貨物,街道之上,光裸著胳膊、渾身結實的搬運工,扛著大包大箱的貨物來往穿梭,累得大汗淋漓。耳旁傳來卸貨運貨以及碼頭工人拉船的號角聲。 故而街道之上已經不適合騎馬,成青云和胡柴干脆下了馬,將馬匹寄放到一家腳店之中。 “嘿,朱吉家,可是因禍得福了……”那工頭隨口笑了聲,“朱吉死了,兵部尚書賠了他們家不少的錢吧?” “可不是嗎?”另外一個坐在貨物上的男人,用搭在肩頭的黑黃的軟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這幾天,也沒看見朱吉他哥出來搬貨,可能就是因為拿了不少的錢,發了財,再也不用做這些苦力了?!?/br> 第110章 明察暗訪 成青云聞言停下腳步,回頭,視線穿過雜亂的行人循聲望去。 那工頭和那男人繼續說了幾句,便拿了貨單清點貨物去了。成青云微微詫異,“兵部尚書還給了朱家賠償嗎?” “這種大戶人家會給錢安撫的?!焙裾f道,“若是不給錢補償安撫,說不定朱吉的哥哥會到府上去鬧事,鬧大了,還會鬧到官府。雖然說民不與官斗,很多鬧事的到最后都會被壓制下來,而且下場凄慘,但是很多當官的,是不想多事的。所以干脆給錢了事?!?/br> 成青云點點頭,“走吧,朱吉的家就在前面?!?/br> 朱吉的家不過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兩間像樣的屋子,其余的廚房和馬棚等,都是用竹木稻草等隨意搭起來的。那大門不過用木頭拼湊的柵欄做成,輕輕一推便開了,進入院子之后,院中的情況一覽無余。 院子里有個身著布衣的男童,看見成青云與胡柴,驚得大喊一聲,那黑漆漆的房子里立刻跑出個婦人。婦人身著深藍色布衣,腰上圍著黑灰色的圍裙,腳上一雙黑色布鞋,手中拿著一個沾著些油漬和菜葉的鍋鏟,鍋鏟鏟柄簡陋破舊,像是用了很多年了。 那婦人詫異又警惕的看著成青云和胡柴,飛快又匆忙地跑到男童身邊,將男童一把攬進懷中,謹慎地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成青云與胡柴雖然并不是權貴之人,但衣著服飾,比起這漕運碼頭之上的人,卻是大相徑庭,又為考究精致了。 成青云心頭不由得淡淡酸了酸,放緩了聲音,問道:“這里可是朱吉家?” “朱吉?”婦人臉色一僵,惶恐又不安,“你找阿吉做什么?” 成青云說道:“我是刑部的人,來問問朱吉的情況?!?/br> 顯然這婦人并不知道刑部的人是干什么的,成青云頓了頓之后,換了個簡單易懂的說法,“我是來查朱吉被害一案的?!?/br> 婦人愣住,抱緊懷中的男童,斟酌又小心地看著她,“你是大人……你來查阿吉的案子?你要幫阿吉找出害他的兇手嗎?” 成青云輕輕地點頭。她不忍心去看那婦人小心謹慎又忐忑不安的臉,還有婦人對她和胡柴畏懼的眼神。 一聽說她和胡柴是查案的,便知道他們是當官的。婦人心頭一緊,頓時手足無措又惶惶不安。她立刻抱起男童,轉身將鍋鏟放下,連忙請兩人進屋。 成青云四處打量了一眼,便與胡柴進了屋。 屋中很昏暗,小小的一扇窗戶正對著街上一面酒樓高高的墻,光線被擋在外面。屋子正中的陳舊木桌上,雜七雜八放著些針線和油膩的碗筷,以及些小孩兒玩耍的泥巴木偶。 婦人一進門,就放下男童,利索而快速地收拾了桌子,拿抹布擦干凈木凳子,對成青云與胡柴說道:“大人,您……請坐……小的為大人泡茶……” 她從來沒有見過當官的,也不知道該怎么招呼,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只記得以前朱吉從蔣府之中回來時,得意洋洋又驕傲的為她講過他見到高官的情形,似乎是要叫“大人”,要自稱“小的”。 “不用麻煩了,”成青云斂衽坐下,很是客氣地對那婦人說道。 婦人卻不敢怠慢,泡了一盞茶,那茶水黑乎乎的,水面飄著些白沫,聞著有些酸澀。除了一盞茶之外,還有一盤柿子。柿子洗得又紅又亮,果香濃郁。 “你丈夫不在家中嗎?”成青云環視一周,問道。 桌子底下的男童慢慢地走了過來,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柿子,婦人順手將他抱在懷中,恭敬地站在一旁,一雙微微垂著的眼睛忐忑又溫順。 “我家男人出去了,據說是到碼頭找活兒干,要到天黑才回來?!眿D人說道。 成青云與胡柴沉默了些,胡柴坐在桌前,顯得坐立難安。他蹙了蹙眉,驀地起身,那高大的身軀突然之間如山一樣拔地而起,駭得一旁那婦人連退幾步。 他一愣,輕咳一聲,難得用了他最輕柔的聲音,對那婦人說:“大娘子,你……你坐下說話吧,我家大人不兇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