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你可為她請過大夫?”成青云問 白司琪搖了搖頭,“雖然請過,可大夫說,我meimei是傷了腦袋,這人的全身,都是腦子控制的,她腦子被傷著了,恐怕也難以行動了?!?/br> 成青云輕輕點頭,“雖然傷了腦袋,但也不至于全身都無法動彈了。若是傷了左腦,右半身不能動彈,若是傷了右腦,則左半身不能動彈,但若是傷得不重,或者能夠吃藥調理,變成慢慢地恢復,而且,還能行動自理。雖然不如先前健康時那般行動靈活順利了,但也總比一直躺在床上好?!?/br> 白司琪胸口微微起伏,迫切地看著她,“這么說,真的會好?” 成青云不敢給他肯定的答復,只是繼續詢問,“令妹可能自己吃藥喝水?” “能!”白司琪狠狠地點頭,“她還能說話,只是說得少,口齒十分不清楚,而且也不愿意說。我……我有時候夜間,怕她睡不好,會起床去看她,偶爾還會聽到她低聲壓抑的哭泣聲……”他微微一梗,聲音沙啞沉緩。 “這么說來,其實令妹的思維還是正常的?!背汕嘣普f道。 白司琪熱切地看著她,見她不再說話,便也沒再開口,只是更加的沉默,更加的陰鷙,呆滯得如同木雞一般。 筵席漸漸進入高|潮,戲臺子上熱火朝天的表演也讓人看得目不轉睛。那蔣老夫人被人眾星拱月般,圍在宴廳中央,與人一起看戲。旁邊的蔣子逸乖巧又討好地為她端茶遞水。 蔣老夫人看向他的目光溫和又歡喜,可畢竟年紀大了,說兩句話就有些疲憊,但是也打著精神陪著眾人,何況今日還是她的壽辰。 蔣府中的人,老老少少,都上前為她祝壽作揖,老夫人一一應答,笑容滿面,幽深蒼老的眼眸充斥著神采,卻難掩歲月精明的yin光,尤其看向蔣夫人時,那份暗暗地尖酸與嫌惡便掩飾不住。 蔣夫人想要趁機接近蔣子逸說話,蔣老夫人不悅的癟嘴,連忙將蔣子逸攏在自己的懷中,連聲喊著“乖孫乖孫?!?/br> 蔣夫人不過一笑,轉身與蔣洵一同招呼其他的客人。 恰在此時,房內的燈光稍稍暗了下來,只剩戲臺之上明亮交織的光影,映照著五彩繽紛的花蕊,撲簌簌地落下。 暗香陣陣,蝶影翩躚。悠然間,絲竹繞梁而起,樂音款款而來,如山中煙霧,若隱若現,飄繆綽約。 正廳之上立即安靜下來,眾人紛紛入座,翹首看著戲臺之上,忽然見一飄逸如謫仙的人影,從天而降! 眾人驚呼一聲,連呼吸也為之一凝。正廳之外也擠滿了人,蔣府之中,上上下下的侍女小廝,也聽聞過樓三娘的美名,紛紛蜂擁而來,觀看樓三娘絕美的舞姿。 戲臺之上,飄起重重煙霧,將臺子縈繞得飄渺如仙境般。樓三娘一身華衣舞服,形似王母,手中拿著一顆祝壽的蟠桃,款款而來。 成青云也不由得驚嘆。眾人或許都不會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從房梁之上飛躍而下,猶如王母下凡。 她飛躍至蔣老夫人身前停下,柔雅而端莊,雙手將蟠桃奉上,交給蔣老夫人。 蔣老夫人臉上松垮的皺紋輕輕蹙了蹙,如緊緊收斂的菊花。她輕笑著,小心翼翼的將蟠桃拿過來,放在懷中。 越是上了年紀,大約是越信鬼神,也越信神信佛,雖然那王母是樓三娘假扮的,可在蔣老夫人眼中,形同與神仙王母給的壽福。 蔣老夫人拿好蟠桃之后,樓三娘再輕輕一躍,飛躍至戲臺之上,開始翩翩起舞。舞姿動人心魂,令人癡絕。眾人全神貫注地看著。只覺得那光影之中的舞姿,一時猶如清荷風中搖曳,一時猶如驚鴻月影,嬌然絕艷。樂音鼓動,繞梁不覺,婆娑清影,讓人不由得贊嘆留戀。 成青云見前面的人都站起身來,唯恐被人擋住看不到最絕美的舞姿,甚至都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不由得暗自蹙了蹙眉,微微偏了偏身,透過人群之間的縫隙去看戲臺之上的舞。 待她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觀賞的位置,一眼便看見兵部尚書蔣洵。她不過不經意間晃眼看過,卻看見蔣洵呆怔地看著舞臺,癡癡傻傻地望著臺上跳舞的樓三娘。他仿佛看呆了一般,好一會兒,身體都是僵直的,一動不動,好像入定。 直到身旁的蔣老夫人微微咳嗽,他才怔了怔,有些遲緩地讓人為蔣老夫人準備厚些的衣服。 樓三娘一曲舞罷,走下臺來,蔣子逸頓時喜悅地上前去迎接,剛邁出一步,就被蔣洵給攔住。他失落而悻悻地站好。一旁的蔣夫人立即上前,吩咐侍女將樓三娘身上的繩索拆下來,一番問候之后,讓人扶著樓三娘回房去先行休息。 正廳之中的人戀戀不舍地目送樓三娘離開。 正廳之內的燈光再一次明亮起來,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仿若方才的驚艷一舞,只是一場絕美的夢境,一場虛無的幻境。 成青云慢慢地坐下,身后忽然有人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立即轉頭,見南行止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后?;蛟S是方才燈光暗下來,他趁人不注意走過來的,當時所有的人都在注意臺上的樓三娘,并沒有看到他。 南行止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輕輕帶了帶,她立即會意,跟著他一同出了正廳。 兩人剛剛出了正廳,南行止拂了拂衣袖,“正廳之內濁氣可重?!?/br> 成青云抬手聞了聞自己的衣袖,“我只聞到酒菜的香味,不得不說,兵部尚書蔣洵蔣大人,為了自己的母親大壽,也是下足了一番功夫的?!彼窒氲椒讲攀Y老夫人對待蔣夫人的態度,說道:“只是,蔣尚書大人孝愛的品質,卻絲毫沒有被蔣公子學到?!?/br> 南行止微微挑眉,“哦?” 成青云輕輕地搖頭,“沒什么,或許是我多心了?!彼D了頓,又問道:“你可是世子,蔣府的貴客,你便這樣出來,不會有問題嗎?” “那又如何?”南行止輕輕笑了笑,“難道還要我去迎合他們?考慮他們把不把我當做貴客?” 成青云一梗,“世子如此行事,未免也太任性了吧?” 正廳之內燈光交織,被婆娑的疏影花木篩漏,斑駁闌珊地映在她的臉上。她雋眉輕揚,唇角輕輕揚起,眼中有幾分笑意,每一處每一分,都恰到好處般。如同這絲竹管弦,沉醉的夜色,好像讓人飲了酒,微微醉著,讓人的心發熱激悸動。卻剛剛好,不至于讓人失了分寸。 “如今那碎尸,還在刑部的停尸房中,其余的尸體,也半點消息都沒有,不知道這案子何時才能有進展,早日讓那死去的冤魂得以昭雪?!背汕嘣七h遠地看向蔣子逸的院子,心里突然想到那被粉碎成一段段的尸體,心頭有些阻塞。 南行止略微停下腳步,“一年前的碎尸……想要找到線索,的確是很困難了。但是,碎尸是在兵部尚書府被發現的,就一定與兵部尚書府脫不了關系?!?/br> 成青云輕輕地點頭,“找到線索,只是早晚的關系?!彼抗馕⑽⒊亮顺?,靠近南行止,在他身前,輕輕地說道:“所以我一直在留心這蔣府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個下人,我也想追根究底地弄清楚?!?/br> 南行止微微瞇了瞇眼,“如此,你有何打算?” “王爺可有辦法,把蔣府之中所有的人的卷宗給我?” 南行止輕輕低頭看著她,她靠得極近,聲音輕柔而軟和,就如夜間微微的清風。他定了定,腦海中竟有些放空,好像沒怎么思考就輕輕地點了點頭。 成青云頓時一喜,抬起頭來看著他,一雙漆黑靈動的雙眼微微發光一般。 南行止輕咳一聲,稍稍轉開眼,說道:“只是,蔣家的人好查,只怕這蔣府的下人,便不怎么好查了。畢竟,蔣府每年進進出出不知道有多少下人,有些臨時來府中做活兒的,怕是根本就沒有記錄?!?/br> 成青云輕輕地點點頭,微微咬唇,才斟酌地說道:“既然碎尸是在一年前左右死的,那么……不妨從一年前查起。還有,聽聞,白司琪的meimei白思雨曾也在蔣府中待過,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病重的原因,之后就再也沒來過了?!?/br> “如此,你認為,這其中可有聯系?”南行止問。 “如今千頭萬緒,好像根本沒有找到實質性的線索和關聯,”成青云失落而頹然一嘆,“也正是如此,便也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說不定,將所有的疑點匯集在一起,總會找出線頭?!?/br> 南行止欣慰地看著她,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錯,你比在成都做捕頭時有進步了?!?/br> 成青云縮了縮肩膀,“哪兒有,我一直都很厲害的!” 她蹙著眉,眼角微微上挑,口吻之中也似有些嗔怒,可那聲音軟綿綿的,像貓爪子一般,輕輕地撓在人的心上。 第94章 千金散盡 成青云對南行止質疑自己作為捕頭的素養,很是不悅。 她如今已經入了京,所遇到的事情和案子,比在成都遇到的更加復雜,更加的糾葛重重。 她在不知不覺之中成長,有時甚至不需要南行止的提醒,也能有自覺地意識?;蛟S有了鞭策,有了方向,她更加有目標,也更加的明確。 當時情急立下的豪言壯語猶言在耳,她偶爾在安靜無人時想起,或覺得自己意氣用事,或覺得自己天真莽撞。 南行止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她縮了縮,想要躲開,卻見晦暗的陰影之中走出一人。 她一愣,那人影神態熟悉,容止爽利,可在黑暗之中顯得深沉凝重?;逎陌涤爸?,她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卻能感受到他冰冷卻膠著的注視,那注視,很沉,很用力,也很冷。 “青嵐……”成青云怔愣片刻,突然又想起南行止對她的警告,又連忙改口,拱手向成青嵐行禮,“成侍郎?!?/br> 成青嵐驀地停下腳步,怪異又狐疑地看著她。不過一瞬之后,他又慢慢地走來,說道:“世子好興致,在他人府中,也能這般閑庭信步?!?/br> 他語氣平淡,也不見無禮,卻讓人聽出幾分譏誚來。 南行止依舊面不改色,身影透過四處彌漫的光,與成青云的身影交疊重合。他看向成青嵐,說道:“正廳內人雜氣濁,我與青云出來走走?!彼p哂,“難道本朝律令規定,在赴宴期間,不能出來透氣嗎?” 成青嵐從陰影之中走出來,夜間穿過走廊的風將他的衣袂吹得輕輕飛舞。他只看向成青云,說道:“你以往也不喜歡在晚上的時候出來散步?!彼久?,語氣沉下去,透著苛責,“夜風挺涼的,你不怕回去后腿疼?” 成青云拂了拂身上的衣裳,說道:“今夜不冷,秋伏天,這幾天怕是熱著呢。剛才在正廳里,我也覺得挺悶熱的?!?/br> 成青嵐氣息陡然一凝,片刻后輕笑,“如此?!?/br> 南行止卻是輕輕地搖頭。成青云不過無心的一句話,讓成青嵐心中不快。他也不想與成青嵐生出嫌隙,當即正欲回正廳,卻恰好有侍女從正廳之中走出來,行到南行止身前行禮,說道:“世子,老爺為您準備了臥房,若是世子覺得疲累,可先到臥房之內休息?!?/br> 南行止并不想這府中多呆,便想婉言拒絕。還未說出口,忽然見侍女臉色一變。 成青云也發覺不對,立即轉身,見晦暗的兵部尚書府一處,冒起火光,紅黃的火舌彌漫著nongnong的煙霧,夾雜著刺鼻的燒焦味,隨著風飄了過來。 府內立刻驚慌躁動起來,四處休息的侍女與侍從立刻跑了出來,紛紛向火光沖天的地方奔去。正聚集在正廳之內的人,也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慌亂詫異地觀望著。 蔣洵與蔣子逸立刻走出正廳,當即叫來人詢問。 “發什么了何事?”蔣洵厲聲問道。 立刻有侍從回答:“回老爺,像是走水了,已經讓人去救火了?;饎萑缃襁€不是太大,興許可以壓制得住?!?/br> 蔣洵臉色沉下來,但也還算鎮定,立刻吩咐道:“立即加人手過去,先把火撲滅了再說?!?/br> 那人得了吩咐,當即就照搬去了。 蔣洵見南行止在院中,立刻擔憂惶恐地看過來,連連走了幾步,快速走到他身前,歉然又愧疚地行禮,“世子,下官招待不周,讓世子受驚了?!?/br> 南行止說道:“無妨,不過是走水,讓人先行救火才好?!?/br> 蔣洵立刻安撫在正廳之內的人,原想著那火很快就能被撲滅,卻不想,好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火有減小的趨勢。他著急地看了看,見那去讓人救火的侍從回來了。 侍從滿頭大汗,見到蔣洵,立刻躬身附耳過來,倉皇地說道:“老爺,火勢像是控制不住?!?/br> “什么?”蔣洵詫異又急切,“為何控制不???” “失火的是暫時收放老夫人壽禮的庫房,庫房之中失火,外面的人進不去,火好像也撲不滅……” 蔣洵心頭一沉,正廳之中也有人猜測到了情況,連忙理解地讓蔣洵先去忙救火的事情,不必顧忌招待等事。蔣洵心頭難安,起身道了歉之后,帶著人向庫房快速走過去。 成青云毫不猶豫,抬腳就跟了上去,南行止定了定,轉身叫了刑部尚書,一同前去看看火情。 成青云跟著蔣洵到了庫房,還沒靠近,便聽見四面八方急速奔走的聲音,還有此起彼伏的潑水聲。庫房周圍的地面已經被水濕透,走急了甚至打滑。 “潛火隊,潛火隊的人來了嗎?”蔣洵抓了一個人,立即問道。 立刻有人跑過來,戰戰兢兢地說道:“老爺,潛火隊的人怕是已經知道了,只是……只是如今夜市剛開,街道上恐怕擁擠得很,潛火隊的人來得怕是會慢些?!?/br> 蔣洵臉色頓時灰敗,他沉了沉氣,轉身讓人再繼續潑水,盡快將火澆滅。 成青云看著火勢,心里想的卻是庫房之中那些難得一見的珍品壽禮,就這么付之一炬了,猶如千金隨水東流,簡直太浪費了! 南行止與成青嵐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成青云一轉頭,便看見南行止。 他迎風而立,風中夾雜著濃烈刺鼻的氣息,稍稍蹙眉之后,他輕聲對成青云說道:“這燒焦的氣息有些怪異?!?/br> 成青嵐也點頭,“不像是一般物品燒焦的焦味,這味道有些刺鼻,還帶著淡淡的酸味?!?/br> 成青云在濃煙里站得久了,嗅覺有些遲鈍,聞言深深地嗅了嗅,卻被濃煙嗆了一口,頓時捂住口鼻咳嗽起來。 南行止立即將她拉到一旁通風的地方,“你是不是傻?這么多地方不站,偏偏往濃煙的地方站?” 成青云咳了幾聲,“我沒事?!?/br> 成青嵐抬手輕輕地扇了扇,“這里的確讓人窒息,你還是到別處去比較好?!?/br> 成青云卻搖頭,固執地要留在這里,想要看火滅了之火的現場。既然南行止與成青嵐都覺得這火燒出來的濃煙不對,那么這場大火,或許來得十分的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