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第63章 強拆強搬 成青云慢慢走到余麻錢身前,垂首看著他,說道:“余麻錢,你若是想要為自己女兒討一個公道,就好好地聽我安排,道明真相?!彼穆曇舫錆M警告,卻溫和柔軟。 余麻錢聽著那聲音,慢慢地安靜下來,努力平復呼吸,片刻之后,抬起干瘦的眼皮看著成青云,干枯的眼睛充滿質疑和殷切。 成青云轉身,昂首看著蕭妃,說道:“余麻錢,你口口聲聲說,黃德全害死了你的女兒,這么說你承認是你毒殺了黃德全,并且用火燒了他?!?/br> 余麻錢跪在地上,沉緩地點頭,不帶任何遲疑,說道:“是?!?/br> “你如何將他毒殺的?”成青云問。 余麻錢渾身蜷縮在一起,枯瘦的軀干詭異又扭曲,可那張臉卻依舊精明又猙獰。 “我本來一直以為連翹真是被地痞暴力毆打死的。但得知她死去的真相后,便一直想要殺了黃德全?!彼曇羯硢?,口吻十分地平靜,“我毒殺蕭衍狗賊失敗之后,便不想用原來的法子下毒了。正好,本來就要到端午節了,那日夜晚,我也不記得到底是多晚了,我拿著白天隨意買的粽子,下了鉤吻的毒,提著桐油,去見黃德全。黃德全聽見是我敲門,沒有猶豫就開門了,我讓他吃粽子,他還很高興,根本就沒有任何防備就吃了。我親眼看著他毒發,看著他痛苦得叫都叫不出來,既痛快又解恨……” “他死之后,你把桐油澆在他身上,燒了他?”成青云問。 “是!”余麻錢狠狠地點頭,“鉤吻毒發之后,身上青黑,還有血點……一眼就看出來是鉤吻中毒?!彼ь^看著成青云,“那日謝公子毒發,你就一眼看出來了。若是讓你知道,黃德全也是死于鉤吻,你一定會懷疑。我也害怕,刑部的人會順藤摸瓜將我查出來,所以我就把他燒了?!彼久?,愕然又困惑,“可是我沒想到,那尸體已經面目全非,成了焦炭了,你竟然還能看出來是鉤吻中毒……” 解剖尸體是不道之罪,成青云自然不會透露自己是剖開了黃德全的胃,才知道他是鉤吻中毒的。 她蹙眉,“你既然敢殺人,就應該知道,終究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作何掩飾,都不過是暫時逃過而已?!?/br> 余麻錢輕蔑一笑,“事已至此,我還有什么可怕的?可我女兒的仇人終究沒有報,我怎么能這么輕易被抓?”他如雞爪般的手顫抖著握緊,“殺了黃德全,不過就是殺了一條狗而已,那些高高在上,真正殺害我女兒的人,又怎么能好好地活著?我要讓他們下地獄!” 皇帝不由得睥睨下來,“如此說來,你還殺了其他人?” 余麻錢抬頭看著皇帝,似嘲諷一笑,“皇上,若是我道出真相,恐怕你也恨不得殺之而后快!” 皇帝陡然皺眉,憤然拂袖,“朕不想再聽你廢話,你速速將事情的真相交代清楚!” 余麻錢陰森森地看著某處,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女兒,是被蕭衍害死的!” 蕭妃豁然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她緩緩地整理衣裙,坐直了身體,淡淡地看著余麻錢,輕聲說道:“余麻錢,你一會兒說害死你女兒的人是黃德全,一會兒又說害死她的人是本宮的兄弟……你幾易其言,顛三倒四,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正殿之上再次低沉又壓抑,眾人看向余麻錢,不知為何,這事情怎么發展到了蕭衍的身上? 蕭衍雖然是蕭家的庶子,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人。余麻錢如今控訴蕭衍殺害他的女兒,稍微不慎,這案子,恐怕就變得負責起來,結果更是不可預知。 成青云略微蹙眉,細思之下,也知道余麻錢接下來的話未必會讓人相信,但是好在,一切都是早有準備。 “蕭妃娘娘,孰是孰非,也要等余麻錢說了之后才好判斷?!彼唤o蕭妃打斷的機會,對余麻錢說道:“陛下面前,你還不快速說出實情?” 余麻錢臉上的皮rou微微一抖,也似乎是立刻警醒了過來,說道:“大約兩三年前,官府決定要拆了長樂街重建。但是蕭衍來拆遷長樂街時,并沒有征得長樂街之上所有的居民同意。更甚者,他會派人趁著大雨或是深夜,強行拆掉居民的房屋,讓居民失去房子之后,不得不同意拆遷,不得不妥協,拿著朝廷給的幾分微薄的錢,遠走他鄉,離開京城……” 皇帝臉色一僵,頓時陰沉下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余麻錢,慍怒著問道:“你說的可是真?” 余麻錢重重磕頭,匍匐在地,幾乎聲嘶力竭,“皇上,草民所言句句屬實,那蕭衍強拆居民住房,還不準長樂街的人聲張反抗,否則就要殺死全家或者當眾打死……我的女兒連翹,便是在深夜之時,遇到前來強拆的衙役,在反抗阻止之時,被蕭衍派來的衙役活活打死的……”他起身,痛苦的看著皇帝,嗚咽道:“蕭衍是殺雞給猴看,殺了連翹,其他人就再不敢鬧事,而那黃德全。那夜在賭坊里過,清晨回來時,看見連翹的尸身,他就報了官,可是沒想到,官官相護,他報了官,蕭衍立刻就知道了。蕭衍得知他愛錢,給了他一筆銀子,封了他的口。而刑部的鐘侍郎,也與蕭衍勾結,故意包庇蕭衍,非但沒有查案,只是隨便斷定我女兒是被流氓暴徒打死……那鐘侍郎,一定也是拿了蕭家的錢的!” 皇帝緊緊地握著拳頭,手背上青筋微微冒起,他慢慢轉頭,看向蕭妃,低沉地問道:“蕭妃,可有此事?” 蕭妃全身僵硬似乎即將痙攣了一般,她目光直白冷硬,說道:“皇上,絕無此事,這賊人說話根本就無憑無據,胡言亂語,有什么值得相信?” 皇帝蹙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座椅扶手,那份沉默和淡然,沉抑又壓迫。 “余麻錢,你說的話,可有證據?”皇帝的聲音冷如玄鐵,如同刀子一般落在人的身上。畢竟是天子,只是一句話,便讓眾人感受到壓力和緊張。 余麻錢狠狠地咬牙,“皇上,蕭衍屬于朝廷命官,我一介草民,怎么敢胡言亂語?況且,皇上的官貪贓殺人,難道不該由皇上親自派人去查,為何得知原委之后,竟還問我?”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 眾人大駭,按到這余麻錢簡直不要命了,竟然敢當中拂了皇帝的顏面。 蕭妃抿唇,唇角微不可見的顫抖,怨毒不已地盯著余麻錢。 成青云心頭頓時捏了一把汗,驀地惶恐地看向皇帝,見他此時已經平靜地坐在上方,依舊心有余悸。 沉抑的死寂之后,南行止緩緩地走上前,不冷不淡地開口說道:“皇上,想要證實余麻錢所言是否為真,只需找人上來對質即可?!彼麖娜莶黄鹊卣f出幾個人名,每說一個,蕭妃的臉色便蒼白一度。 皇帝沉思片刻,說道:“傳!” 門外的黃門立刻得令,飛快地讓人出宮傳令。 眾人不由得緊張又不安,此時都沉默著,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連鐘靈郡主也感受到了來自皇帝的殺意和冷酷,呆呆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南行止卻在沉默之后,神色自若地繼續說道:“余麻錢,既然你供出蕭衍殘害黃連翹,之后又與刑部的鐘侍郎勾結,故而,你有殺害鐘侍郎的動機?” 余麻錢并不否認,說道:“是?!?/br> “你是如何知曉蕭衍的勾當,如何知道黃德全被蕭衍收買了的?”南行止問。 余麻錢氣息沉沉地說道:“長樂街被拆遷之后,有少部分人接受了朝廷補償的房契,可得到一處住房。其余人,都收了朝廷補償的錢。但是黃德全卻很特別,他拿到了朝廷的房契,還得到了錢。他拿到房契和錢之后,有時候會得意洋洋地向人炫耀。但是一問他那錢是從哪兒來的,他支支吾吾的解釋不清楚……”他神色灰暗又疲憊,可說話清晰有條理,“我得知連翹死之后,本就感覺蹊蹺,一開始,我以為是黃德全在虐待她時把她打死的,但苦于沒有證據。后來,我故意請他喝酒,趁著他喝醉的時候,問了他拿筆錢的來歷?!?/br> 余麻錢頓時嘲諷又怨毒,“這個黃德全,生平死皮賴臉好吃懶做,時常被人看不起,一朝有錢,便逢人就炫富。平時清醒著,不會道出實情,但一旦喝醉了,得意洋洋的什么都說了……”他聲音頓時沙啞哽咽,“可憐我的女兒,失散多年,她到死我能沒能和她相認……” 南行止平靜而冷漠地看著他,緩聲說道:“當時,黃德全回家看到黃連翹的尸體,就向刑部報案了,受理案子的人,正是當時還在刑部做刑部郎中的鐘子譽?!彼聪蚧实?,說道:“我看過刑部的卷宗,也記得當時受理此案的人?!?/br> 話說到此處,正殿之上的人大多明白過來。 這說到底,是一宗工部的人,為圖私利,暴力拆除居民住房,又暴力打死百姓,又恐刑部的人查出真相受到牽連,于是勾結舞弊,徇私枉法的案子。 只是這其中,有人身份低微,成了枉死的冤魂,有人孤心苦役隱忍等待,謀劃報仇。而有的人,則高枕無憂,坐享著從百姓身上壓榨的血汗。有的人,則因此巴結攀附,步步高升,官致侍郎,名列朝綱。 第64章 法理之間 余麻錢似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只是呆怔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成青云只是輕輕一嘆,便整理心緒,繼續審案。 “所以,你得知當時審理黃連翹案子的人是鐘子譽,得知他被人收買,將黃連翹冤死的案子斷成冤案,你便對他起了殺心?” 余麻錢只是無力地抬起眼皮看著她,片刻之后又垂下眼眸,沉默不語。 成青云凝眉,厲眼看著他,說道:“端午那日,你故意將繪制了黃連翹的花燈全部掛在了你店外的架子上,可有此事?” 余麻錢沉重地點頭,“是,那是我故意搭的花燈架子?!?/br> 他眼皮輕輕顫抖,眼睛通紅,布滿血絲,沙啞哽咽地說道:“長樂街拆遷重建,我故意在那條街上盤下那家店面,便是知道,端午節塞龍舟,長樂街街尾便是終點,屆時,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小老百姓,一定會涌到長樂街上看比賽。我也特意打聽了,龍舟比賽結束時,皇上會下旨獎賞贏得勝利的人,那些朝廷官員一定會來的?!?/br> 余麻錢扯著嘴皮冷笑:“我猜想,我若是把畫著連翹的花燈掛在大街上,當初那些害死我連翹的人,會不會心中愧疚,或者被驚嚇,所以會疑惑地停下來辨認?!彼淅湟恍?,“我一開始,知道蕭衍喜歡寫什么新奇的玩意兒,便故意用舞魚吸引來主動來找我。我故意賣魚給他,就是希望用趁著去舞魚的時候殺死他,可惜我并沒有成功。所以,那日,我誤殺了謝景煥公子之后,心有余悸之余,也告訴蕭衍,若是他的魚被熱死了,可以在端午的時候來找我,我可以再把會跳舞的魚賣給他?!?/br> “所以,你設計花燈失火,首先想要燒死的,是蕭衍對嗎?”成青云問。 余麻錢不置可否,但那副模樣,竟是默認了。 蕭妃陡然驚愕又恐懼地看著余麻錢,眼神怨毒狠戾,“本宮竟然想不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害死本宮的弟弟!” 鐘靈郡主冷冷地看了蕭妃一眼,好奇地看著成青云,問道:“花燈架子,當街之上,那么多人,他怎么讓花燈失火的?” “很簡單,”成青云轉頭看著琉璃魚缸中游弋的魚,說道:“只需要幾條魚就夠了……” “又是魚?”鐘靈郡主臉色一變,駭然不已地望著那魚缸里的魚,忍不住輕輕顫了顫。 皇帝蹙眉看向成青云,“他如何用魚點著花燈的?” 成青云欠身行禮,說道:“皇上,口述恐怕難以解釋清楚,請皇上讓人為臣準備幾支蠟燭,幾盞浸過蠟油的花燈,還有掛花燈的竹架子?!?/br> 正殿之上,皇帝的貼身宦官聞言,立刻讓人準備蠟燭和花燈,拿到殿中之后,交給成青云。 成青云將自己桌案上的碗筷收拾干凈,把蠟燭排成一排,再在上方十寸高的距離處掛上花燈。 準備好之后,她將一碗茶水放到蠟燭旁,說道:“端午節那晚,余麻錢便是這樣,用桌案放置魚缸和花燈以及蠟燭,緊挨著桌案的,便是花燈架子?!?/br> 正殿上的人,紛紛引頸好奇的觀望,目不轉睛地看著成青云。 成青云指著蠟燭旁的茶水,說道:“著碗茶,且代表魚缸。當余麻錢在不遠處敲響鼓點時,魚得到指令,從魚缸中躍出,撞到周圍的蠟燭,蠟燭的火,立刻引燃旁邊花燈。而且,因為端午那日,許多人在身上刷了桐油,而且將桐油灑得到處都是,那桌案上,也有許多蠟油,這火一旦引燃,便一發不可收拾,直接竄上去,將高高如圍墻一樣的,緊密花燈瞬間引燃。而在花燈架子內看黃連翹畫像的鐘子譽,便被困在火中?” 成青云推到桌案上的蠟燭,一瞬間,蠟燭引燃花燈,火苗立刻竄了起來。 眾人驚呼一聲,成青云立刻跳起來,剛想用茶水將火澆滅,突然有冰涼的水從天而降,一抬頭,見南行止手中提著水壺,神色自若地將火澆滅了。 他輕輕撫著廣袖,慢慢放下水壺,淡淡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輕聲說道:“反應還算不錯?!?/br> 成青云一時聽不出他到底是贊美還是反語,只能輕蹙眉頭看他一眼。 “一張黃連翹的畫像,就能讓人駐足觀看,這是什么原因?”有人不經困惑。 南行止譏諷一笑,說道:“看到畫像的,是蕭衍和鐘子譽。蕭衍自不必說,他當時并沒有站在花燈內,據說,只當是鐘子譽被畫上的美人迷了心竅。但是鐘子譽不同,鐘子譽親自審理了黃連翹的案子,終究讓黃連翹變成一縷冤魂。作為刑部官員的他來說,這或許是他從官生涯之中,唯一一次違背良心故意段錯的案子。故而他可能印象深刻。所以,見到黃連翹的畫像時,他一定會震驚疑惑,停下來細細辨認!” 話音一落,眾人恍然大悟。 忽而間,卻聽見余麻錢悲痛的低吼聲,“是啊,鐘子譽讓我的女兒成了冤死鬼,她死后也不能瞑目!但是親手害死我女兒的蕭衍呢?”他悲涼又哀痛,渾身顫抖著,控訴著,“他看見我女兒的畫像,竟然一絲愧疚都沒有,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他甚至說不定已經忘了我的女兒?!彼畷r咬牙切齒,“我女兒對他來說是什么?是他隨時可以利用,隨時看不順眼就能殺死的狗嗎?” 眾人不禁唏噓,滿堂寂靜,只聞余麻錢哽咽喘息的聲音。 高門權貴,有人漠視他人的生命,將他人性命玩弄于鼓掌,視之如螻蟻。這個世上,雖然只有一個連翹,卻可能有許多像連翹那樣枉死的人。 死寂之中,傳令的人已經將南行止所說的幾人帶了上來。 成青云與眾人一同看過去,見來人是工部尚書崔長盛,刑部侍郎鐘子譽,以及一對身著布衣的平民。 鐘子譽渾身燒傷,雖已見好轉,可行動依舊不便,由人扶著進殿之后,便跪下不再動彈。 皇帝冷眼沉默地看著下跪的幾人,目光沉冷凝重。簫妃快速垂下眼,精致的妝容之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南行止看向跪倒在地的鐘子譽,問道:“鐘侍郎,事到如今,你可還需要本世子為你陳述案情?” 鐘子譽平靜地抬起頭,紗布遮住的半張臉看不出多少情緒。在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中,他慢慢地張嘴,發出模糊沙啞的聲音。 “下官那日見到世子,便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報應終于來了?!?/br> 南行止說道:“你可還記得黃連翹?” 鐘子譽努力跪直身體,輕輕地點頭,直言不諱,說道:“記得?!?/br> 成青云從袖口中拿出黃連翹的畫像,“端午節那晚,你在余麻錢店外看見的花燈上的少女,是不是她?” 鐘子譽快速地看了一眼,“是?!?/br> “大人,你可還記得她是誰?”成青云問道。 “她是黃連翹,”鐘子譽冷靜地回答,“她死后我看過她的尸體,因此記得她的模樣。我還讓仵作為她驗過尸?!?/br> 所有人聚精會神地聽著鐘子譽講話,他的話尤為重要,一旦他承認,就坐實了蕭衍強行拆遷,暴力將黃連翹打死的事實。同時也可證實蕭衍勾結刑部官員,賄賂枉法,謀害人命。 成青云還想繼續問話,卻不想鐘子譽說道:“世子與成員外郎不必再問了?!彼钗豢跉?,僵硬又機械地俯下身,向皇帝叩拜,“皇上,罪臣有罪,臣已將所作所為寫成述罪書呈與皇上,臣身為朝廷律法秋官,自當認罪,甘愿受罰?!?/br> 他顫抖著手從袖中拿出述罪書,由皇帝身邊的貼身宦官接過,交與皇帝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