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南行止輕笑一聲,說道:“倒是精貴,這馬鞭手柄之上,點翠鑲珠,不說這如米粒大的珍珠難得,難得的是,能將這么多珍珠鑲嵌在一起,更何況是點翠,是取翠鳥翅膀之下最上乘的羽毛制成?!彼檬置嗣氰步k爛的翠羽,輕笑道:“這么些點翠,得殺上百只翠鳥了吧?!?/br> 鐘靈郡主的手一頓,慢慢地把馬鞭放回禮盒之中,“蕭妃娘娘送這么貴重的馬鞭……這馬鞭,平時看一看還成,難道還拿出去打馬?”她蹙眉,“萬一把珍珠打掉了怎么辦?” 南行止卻是一笑,“既然是蕭妃娘娘送的,你就好好地收著,不要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況且,如今蕭妃有孕,她送了你禮物,你要懂得禮尚往來才好?!?/br> 鐘靈郡主連連點頭,“世子哥哥說得對,我當然會禮尚往來。不如……我明日入宮就去看她?;市忠獮槲医语L,我請她一起來吃飯不就好了?!?/br> “正是此意,”南行止瞇了瞇眼,說道:“蕭妃,正是此意?!?/br> 成青云頓時恍然。蕭妃因蕭衍之事,被皇上安排到椒蘭行宮養胎,這其實與軟禁了差不多。她在行宮之中孤立無援,又不能與蕭家通氣,更不知道蕭衍的情況,肯定要想辦法出來。 如今為鐘靈郡主送禮,或許便是想借著鐘靈郡主的機會,離開椒蘭行宮,哪怕是離開一會兒也好。 大雨停歇,成青云辭別王府,回衛宅。 胡柴與她一同入了院子,成青云見他衣服被雨淋濕,提醒他說道:“胡柴,你先去換身衣裳吧?!?/br> 胡柴點頭,沉默地進房去換衣裳,很快換了之后,又走了出來,守在成青云房門口。 成青云嘆口氣,本想告訴他不必這樣警惕,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次日,成青云受鐘靈郡主之邀,與南行止一同入宮,參加她的接風宴。 筵席并沒有設在皇宮之中任何一處殿宇,而是設在紫蘭行宮。朝中大臣,時不時拿鐘靈郡主的身份說道,認為她并不屬于皇室宗親,不能與享公主待遇,這接風的筵席,自然是在紫蘭行宮之中最好。 雨果初晴,紫蘭行宮煥然一新,平靜如鏡的湖面,倒影飛閣流丹畫樓重影,湖岸柳樹成蔭、花團錦簇。湖中小橋流水,水面之上,白鶴如云般渡水而過,悠然愜意。 成青云隨南行止進入正殿,殿內已布好筵席,不過兩列簡單的長案,案上陳列瓜果珍饈。再坐的人,也是鐘靈郡主親近之人。 成青云縱觀四座,正上方是皇帝的席位,左右兩邊,分別坐著儷貴妃與有孕的蕭妃。 其下,便是鐘靈郡主的席位,面對鐘靈郡主的,是御史大夫。 再往下,便是幾位世家公子,還有皇室之中,與鐘靈郡主交好的人。 南行止入了席位,成青云坐在他身后,她的位置倒是有些偏僻,一抬頭,只能看見正殿中央,若是想要看到高處皇帝的席位,則需要稍稍探身出去。 她暗自挪了挪位置,見蕭妃似心不在焉,蒼白的臉色隱約有擔憂之色,幾度想與皇帝說話,都被儷貴妃打斷了。 “郡主出門在外,可讓皇上擔心了些日子?!眱F妃輕聲笑著,看向鐘靈郡主,“這回京了,便在本宮宮里多住些日子,好好和我聊聊這一路上都見到了什么?!?/br> 鐘靈郡主起身,對儷貴妃拱手行禮,“多謝貴妃娘娘,我和皇兄說好了,自然會留在你宮里的,只是等青嵐回京,我就要出宮了?!?/br> 皇帝臉色一凝,“女孩子家家的,怎么總是把個外人放在嘴邊上,也不怕人笑話?!?/br> 鐘靈郡主蹙眉,輕輕咬了咬唇,輕聲說道:“皇兄,我還沒恭喜你呢,蕭妃娘娘懷孕了,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當姑姑了?!?/br> 蕭妃聞言,臉色稍霽,謹慎地看了眼皇帝,輕輕一笑。 皇帝慢慢地倒了杯酒,轉頭看著蕭妃,“蕭妃,這幾天,身體可好些了?” 蕭妃起身行禮,“回皇上,只是偶爾會惡心頭暈,身體已經好多了?!彼曇糨p柔,卻隱約透著幾分委屈。 “嗯,看在腹中孩兒的份兒上,你也應當多留意些,不要總是cao心,要安心休養才是?!被噬陷p輕點頭,靜靜地看著蕭妃。 蕭妃輕輕點頭,又坐了回去。 成青云靜靜地看著,總覺得皇帝的話音一落,蕭妃的身影頓時僵硬了片刻。他的話雖然是關心愛護,可隱隱透著警告。那或許是在暗示蕭妃,身為后宮嬪妃,便專心養胎,不要過問cao心朝政之事。 蕭妃黯然傷神,靜靜地坐在席位之上,沉默不語。 鐘靈郡主說道:“皇兄,我這次南下,認識了一位會跳舞的舞姬,等會開宴了,就讓她上來為我們跳舞助興如何?” “好,”皇帝溫和地笑著,“既然如此,都不必拘束了,便隨意吧?!?/br> 皇帝下令開宴,宮女們立刻端著菜肴美酒進殿來,在座的人紛紛放開來,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有幾位與鐘靈郡主交好的皇室宗親之子,甚至端著酒去和她說笑,在座之人,紛紛送上祝福和禮物,為鐘靈郡主洗塵。 鐘靈郡主言笑晏晏,眉眼笑得又彎又亮,收了眾人的禮物,又突然想到南行止,她轉過頭來,看著南行止,說道:“世子哥哥,你怎么沒為我準備禮物?” 聞言,眾人紛紛看向南行止,眼神期待又殷切。作為當朝唯一一位被欽封的世子,無論身份還是言行,總被人注意打探。就連送禮物這樣的小事,也忍不住好奇一番。 南行止放下酒杯,輕聲笑道:“我倒是準備了一份禮物,只是還在殿外?!?/br> “什么禮物?”鐘靈郡主頓時大喜,驚喜地看向南行止,“難道是禮物很大,你來不及帶進殿來?” 南行止神秘一笑,瞇了瞇眼說道:“還是請郡主先讓胡姬跳舞助興吧……本世子怕我的禮物一上來,眾位就沒有心思把酒言歡了?!?/br> 鐘靈郡主蹙眉,疑惑地看著他。 眾人頓時驚疑不定,但也當南行止的話不過是玩笑。但到底生出了更加濃烈的好奇心,對他準備的禮物很是期待。 鐘靈郡主也不急,先讓自己的胡姬前來跳舞。 片刻之后,殿中絲竹之聲繞梁而起,“箏”然一聲,如鏗鏘破冰,橫掃而來,讓人為之振奮! 忽而,從正殿角落之中,緩緩飄出一道迤邐飄逸的身影,那人身著綺麗羽衣,身披彩綾輕紗,竟站在一面方圓不足兩尺的鼓上。足下的鼓凌空而起,由四位身著舞衣的舞女款款抬舉著,踏著鼓點,緩緩地走到正殿中央。 正殿之上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目光驚羨不已,呆怔又驚艷地看著那作鼓上胡璇的胡姬。 鼓上的胡姬輕紗遮面,身形如水般輕輕搖擺舞動,懷抱一面曲項琵琶,手指如蘭,輕輕撥動琴弦,錚然之聲繚繞騰飛,舞動之間,她玉如的雙腳蹋響鼓點,節奏靈動明晰。 西域有胡姬舞女,能彈琴踏鼓而舞,只見她柔軟的雙臂隨舞姿變換著琵琶的位置,忽而反彈,忽而斜彈,忽而將琵琶倒立而彈,如蘭的手指在弦上舞動,翩飛如影。變幻的身姿時而似清荷搖曳,時而如松濤浩瀚,時而如細水曼妙,時而似戰場鏗鏘。 琵琶琴弦嘈嘈切切,錯雜婉轉。錚然如皓月初升,天海潮水共月而起。切切輕語,繞梁而起,似雨珠墜落清池,琮琮潺潺,搖落荷間清露。身披羽衣,似飛燕起舞,雙臂回旋,如鳳凰于飛,圣潔瑰麗。周身輕紗隨回旋身姿飄然如虹,不覺讓人沉溺其中,陶醉不已。 胡服舞衣,薄如蟬翼的衣衫,在她舞步之中翩飛如練,她人在鼓上作舞,卻仿佛翩躚在亭亭蓮葉之間,時而撥得蓮荷輕搖,珠落清池,時而踏動山河,動作氣勢磅礴,端莊大氣。纖腰四肢,如絲綢軟綿,翻來疊去,動作妖媚卻端莊。如飛天歌舞,如白露橫江,羽化登仙…… 眾人斂聲屏氣,只覺得快要隨著那歌舞直達九天,上達天聽,下達萬民,仿若置身仙境,不敢言語,不敢動彈。 忽然,抬鼓的舞女將鼓緩緩放下,那胡姬放下琵琶,挺立于鼓面之上,雙臂輕展,化作胡璇,身體旋轉如飛,身上羽衣竟隨風飄落,霎那間,流光溢彩,燈影煥然交織之中,竟似有彩蝶翩飛,從胡姬的衣袂之中款款而起,斑斕如雪,繽紛絢爛。 眾人大驚,一會兒看胡姬作舞,一會兒看翩飛的蝴蝶,竟覺目不暇接,震懾心魂。 成青云險些沒了呼吸,見幾只蝴蝶飛了過來,她抬手輕輕撥了撥,靜靜地看著那胡姬的羽衣。 那羽衣大有玄機,期初披在身上時,只覺得綺麗迤邐,卻是讓人想不到,羽衣之中藏著蝴蝶。胡姬旋轉時,褪下羽衣,蝴蝶頓時得到自由,四處翩飛,更因胡姬旋轉的巨大沖力,將滿衣的蝴蝶甩出去,一時正殿之內,蝴蝶滿堂,繽紛簌簌。 而那胡姬退卻羽衣,露出腹肌,雪白柔軟,雙腿也以寬松飄逸輕紗覆住,身姿曼麗不已。 成青云瞇了瞇眼,靜靜地看著那胡姬,竟覺得十分的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第59章 一魚奪命 一舞罷了,舞姬跪拜,垂首沉默。 鐘靈郡主大喜,“皇兄,你覺得如何?這是我在路上發現的舞姬,特意請來為你作舞?!?/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儷貴妃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蕭妃頓微微變了臉色,目光直直地盯著地上跪拜的舞姬。 “舞姬身份卑賤,平時跳幾曲舞倒是可以,想要伺候皇上……恐怕……”蕭妃欲言又止。 鐘靈郡主蹙眉,“我何時說要她伺候皇兄了?”她很是不解,“況且,她并不是專會跳舞的胡姬。她已經不跳舞很多年了?!?/br> “算了算了,”皇帝依舊對著鐘靈郡主輕笑,“這舞姬的舞跳得真是不錯,這世間,恐怕不會有第二人了??丛阽婌`郡主的份兒上,賞!” 立刻有人捧著綾羅綢緞和些許金銀出來,賞與胡姬。舞姬謝過之后,捧著賞賜退了下去。 經過成青云身前時,胡姬俯身撿起地上的羽衣,她臉上伴著的輕紗微微飄起,成青云在一瞬間,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手指猛地收緊,更是驚訝不已! 那人是樓三娘! 在杭州的畫舫之上,隨船沉沒的樓三娘,原來她也沒死…… 鐘靈郡主也不再與蕭妃多言,輕哼一聲,轉身看向南行止,問道:“世子哥哥,你給我準備的禮物呢?” 南行止輕笑,“可巧,我準備的禮物,也是如舞姬一樣需要表演的。我這就讓那人進殿來?!?/br> 片刻之后,只見一精瘦的男人走進殿中,身上掛著一面鼓,手上捧著三弦琴,身后有宮女抬著一缸水,水中有幾尾魚。 男人到正殿之前停下,不敢抬頭,立刻雙膝跪地行禮。 “草民,余麻錢,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br> 蕭妃臉色驚駭不已,驀然瞪大了雙眼,惶恐不已地看著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的余麻錢。 在座之人有人困惑不解,卻沒有做聲。 南行止迎上鐘靈郡主好奇地目光,緩緩地解釋道:“郡主,這人會些絕活兒,是民間技藝高超的手藝人。不僅會作花燈,會畫畫,還會敲鼓彈琴,讓水中的魚聽其指令,隨聲起舞……” “真的!”鐘靈郡主大喜,迫不及待地看著余麻錢。 “當然是真的,”南行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舞魚的技藝,原本叫做弄蟲蟻,民間有書籍記載:‘凡龜、鱉、鰍魚接以名呼之,即浮水水面而舞……舞罷皆沉?!?這門技藝很是少見,因為馴服蟲蟻十分困難,若不是有這余麻錢來表演,我還以為,這弄蟻蟲的技藝,早已失傳了呢?!?/br> 席間有皇家貴胄也說道:“正是,聽聞,蕭家公子蕭衍,看了這弄蟻蟲,喜歡得不得了,非要讓這余麻錢把會跳舞的魚賣給他。而且,他集的那個奇物社,還專門請余麻錢去表演舞魚,結果……那謝景煥公子,卻在當時死于非命……” 鐘靈郡主臉色一驚,那人覺察自己失言,立即噤聲。 南行止冷笑一聲,看向蕭妃。 蕭妃緊緊地盯著余麻錢,廣袖之中的手緊緊地拽著。她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可了不得,”儷貴妃喜悅地笑了笑,“本宮在宮里,還沒有機會見識這些民間的玩意兒?;噬喜环磷屗硌荼硌?,也好了解如今百姓的生活樂趣?!?/br> “如此,就讓朕也開開眼,見識見識這會跳舞的魚?!被实坌那榉潘捎鋹?。 余麻錢聞言,立刻戰戰兢兢地起身,走到那透明的琉璃水缸前,安置好鼓,拿好琴,對著水中的魚喊了幾聲,便慢慢地敲響鼓點。 那水中四處散漫游弋的魚,聞得鼓聲,仿佛被定了身,接停止游泳。隨著鼓聲密集跳動,幾條魚竟如聽到集結的號令般,快速游到一處,排成一排,隨著鼓聲旋轉。 眾人目不轉睛,驚嘆不已,“這魚莫不是成精了?” 余麻錢隨后彈響三弦,水中的魚立刻改變隊形,時而圍成一圈,時而列成兩排,時而向左時而向右,時而沉入水中作舞,而是躍出水面,濺起琮琮水花。 魚本是吉祥之物,坊間更是希望年年有余,余麻錢的舞魚的技藝本是討巧,如今也讓人驚艷不已。 一曲舞完,眾人意猶未盡。鐘靈郡主走到余麻錢身前,好奇地摸了摸他的鼓和琴,用伸手入水中去撈魚,“皇兄,你看,真是魚,跟你喂得魚一樣??!” 皇帝輕咳一聲,“朕的魚……早被人吃了?!?/br> 成青云聞言,腦袋一漲,頭皮也發麻了。這皇帝,就是那日在畫舫之上見到的南行止的族弟明德,她不過吃一條魚,卻沒料到,自己吃的是皇帝養的魚。 南行止但笑不語,對鐘靈郡主說道:“鐘靈,你以為這舞魚如何?” “甚好!”鐘靈郡主大贊,又微微蹙眉,說道:“只是我還沒看夠,不知道這魚還會不會其他的舞蹈?!?/br> 南行止冷厲一笑,笑顏依舊和煦如風,“自然會,你沒有聽方才那人說,謝景煥謝公子,便是死于舞魚之時嗎?” 眾人神色不一,不解他為何會突然提及謝景煥之死。謝景煥死的蹊蹺,死因如今還沒有水落石出。而坐于一旁的御史大夫,驀地抬起頭來,詭異地盯著那缸魚,蒼老的雙眼如鷹隼般,陰冷地看著余麻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