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背汕嘣谱叩揭惶庁溬u鮮花的攤位前停下,說道:“而捕頭……”成青云沒再說話,低頭看著鮮花攤販上絢爛繽紛的花。 花瓣葳蕤嬌嫩,艷麗多姿,在風中更見風致,賣花的老婆婆精心的為花澆水,水珠如玉,花朵更如嬌嫩的美人。 “成捕頭,買花???”老婆婆一喜,低頭開始為成青云選花。 成青云一臉正色,說:“婆婆,您這花都擺出線了,您看看啊,兩邊表木連的線,您不能過線的,否則要是被車馬撞了,可不好嘍?!?/br> 成青云俯身想把鮮花推到街邊一些。 “你說啥?哦,你想買芍藥?芍藥好啊,紅紅火火的,好看!”老婆婆喜笑顏開,立馬為成青云選了一束芍藥。 成青云頓時提高了聲量,大聲說道:“我說,您把花擺里面一些,您過線了!” “啥?”老婆婆將手放在耳后,“你還想要蘭花和棠棣?好的好的!” 老婆婆手腳麻利的把花束好,遞給成青云,“一共三十文錢?!?/br> 成青云:“……” 成青云最終捧著一束花巡街,烈日炎炎,花都快曬死了,蔫兒著腦袋,沒精打采的。 正午,成青云進了一家酒樓,老板娘請她喝飲子。飲子冰鎮過,蜜桃味,甘甜可口。 沒一會兒,小唐氣沖沖地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飲子一飲而盡:“老子不管了!” “怎么了?”成青云問。 “梁橋邊兒,兩個人爭攤位,吵起來了,竟然動了手,幾個弟兄勸解不開,竟然被推下河了!”小唐猛捶桌子,“你說氣人不氣人?” “嗯……”成青云用手支著下巴。 “哼!”小唐咬牙,“如果換做是蘭大人來勸解,我看沒人敢動手吧?” 世人市儈圓滑,懂得審時度勢看人臉色,本來就如此。 第12章 青云之志 在酒樓中喝了涼爽的飲子,涼快下來之后,小唐開始好奇地詢問關于太守案子的事情。 “頭兒,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三個大人的尸體被調換了的?” 成青云想了想,說道:“應該是在酒樓看戲法的時候?!背汕嘣契久?,又搖頭,“或許更早,在看到停尸房的尸體不是三位大人的時候,我就想到尸體應該是被掉包了。但是那時候我只想到義莊內看守嚴密,應該不可能,所以給否定了?!泵虼?,低聲地說道:“直到看了那戲法,才知道掉包尸體的方法?!?/br> 小唐神秘兮兮的湊過去,輕聲問:“怎么掉包的?” “很簡單,太守大人趁著去吊唁三位大人時,將尸體從棺材內搬出來,放到另外的棺材內。隨后,因為害怕三具尸體詐尸變作厲鬼,義莊的人把棺材釘死了。于是無人查看棺材內的情況。之后,又有人來認領尸體,便將裝有三具大人尸體的棺材帶出義莊了?!?/br> 小唐瞪大了眼睛,“原來如此!”他撓頭,很是不解,“可是即便如此,被帶出義莊的也是無頭尸體啊,太守是怎么單獨把頭偷出去的?” 成青云愣了愣,說道:“割下人頭,把人頭,藏在下裳里,雙腿夾著,神色如常的走出義莊。當然,三顆人頭不是一次性被帶走的,而是分前后,我看了太守去吊唁的次數,是三次。這說明,他每吊唁一個大人,就換一次尸體,割一次人頭,然后帶走。義莊內的人沒有得到吩咐,按規定是不能隨意查看觸碰尸體的,又害怕厲鬼,所以也不會去檢查。你明白嗎?” 小唐做出一副頓悟的模樣,連連點頭,“明白,頭兒,你果然厲害。你怎么知道太守是夾著人頭走出義莊的?” “蘭大人告訴我的?!背汕嘣剖篙p輕地敲了敲桌面,有些不甘,“他審問了太守,太守自己交代的?!?/br> 小唐想到大腿夾人頭的畫面,不由得一陣惡心惡寒。 “太守為什么要殺曹參軍、司馬大人和別駕大人?” 成青云沉吟片刻,斟酌了一會兒,才說道:“具體的原因我還不知道。但是,我根據蘭大人提供的線索猜測,應該是太守大人與曹參軍和別駕大人勾結,犯了大罪??刹軈④姾蛣e駕大人心生反意,想要背叛他。于是太守只好殺人滅口。他們三人勾結所犯下的事情,應該是被司馬大人察覺,所以司馬大人搜集了三人的罪證。所以他的書房才會被人盜竊??商夭]有發現司馬大人搜集的罪證,所以,干脆……”她抬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原來如此?!毙√茡u頭,“我還以為,太守大人是個好官,看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時看起來挺好的幾位大人,竟然都是人面獸心?!?/br> 成青云不置可否,她輕輕蹙眉,雙手不由得握緊。 突然想起年幼時,因為京城形勢改變而與父親離開……身在宦海,載浮載沉,或許自身都難以保全,又怎么能保證依舊有顆赤子之心? 父親當年,被被罷官貶黜離開京城。從此一直害怕一家人再次卷入那場血腥的朝廷權勢紛爭當中,故而改名換姓,換了身份。 三年前,父親病重,臨死之前,讓她幫他翻身,讓他面朝著北方,面朝著京城的方向。 對了,還有青嵐…… 父親那時意識不清了,但還是交代青嵐,要好好照顧青云。 之后,他單獨對青嵐說了很多話。隨后,便帶著遺憾離去了。 成青云不知道父親對青嵐說了什么,安葬了父親之后,青嵐收拾行囊,離開了蜀郡,去了京城。 臨走前,青嵐還對她說:“青云,你知不知道,父親一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留在京城,實現年輕時的抱負?!?/br> 成青云不解,她目送青嵐遠走,之后她拿著父親的書信,到了太守府。 前太守對他們家頗為照顧,為成青云安排了一個捕快的差事。 如今,成青云已經當捕頭了。 突然回想起往事,成青云神色黯然,不由得落寞而寂寥,輕嘆了一口氣。 “頭兒,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小唐忐忑擔憂地看著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成青云回過神來,“沒事?!?/br> 巡街完畢,成青云去了梁橋邊,河上棧道蜿蜒,燈火璀璨輝煌,市井夜宵、小吃飲食,次第在街道兩邊排列而開。臨河而建的勾欄瓦舍、河面上穿梭往來的畫舫游船,仿若瓊樓玉宇。 成青云隨便選了一家夜宵攤坐下,要了一碗擔擔面。 面香撲鼻,她正欲大快朵頤,對面突然有人坐了下來。 成青云只好把筷子放下,疑惑地看著不請自來的人,“大人?” 蘭行之瞧了眼她的面,粗細均勻,潤澤如玉的面條之上,撒著各色香油、芝麻、蔥、菜花、花生碎末、還有紅亮紅亮的辣椒粉。 味蕾瞬間被刺激開,蘭行之拿了一雙筷子,笑道:“成捕頭,我遠來是客,你是否應該盡盡地主之誼,請我吃一碗面?” “擔擔面?”成青云捉摸著,擔擔面不貴,立刻答應了。 “想不到,成都還有這樣的好地方?!碧m行之環顧這條臨河的街道,河面燈光迤邐,水波蕩漾、槳聲燈影、畫舫美人,別是一番風景。 蜀郡女子大多長得玲瓏纖細,皮膚白皙柔嫩,在燈光水影里,更見風致。 水上畫舫傳來幽幽絲竹之聲,飄渺歌聲,還有水邊孩童女子嬉水之聲,往來行人、怡然自得,生活豐富悠閑。 再看街邊夜宵小吃,米食、面食、水果、還有鮮花做食,玲瑯滿目,應接不暇,更可知蜀郡物產豐富,蜀地人富庶安逸。 成青云滿足地笑著,“這樣的生活挺巴適的。京城繁華,想來更加閑適安逸吧?” 蘭行之但笑不語,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等你來了京城便知道?!?/br> 成青云只當他是在開玩笑,自己怎么可能去京城呢? 她將擔擔面攪勻了,恰好蘭行之的面也上桌了,成青云這才不客氣地開始吃面。 蘭行之吃相倒是斯文規矩,容止沉靜從容,碗筷不相碰撞,吃面不出聲音,吃了幾口,或許覺得辣,又讓店家上了一碗清湯。 成青云慢慢地嗦面,每一口都吸出聲音。 “對了大人,”成青云擦了擦嘴,喝了一口湯,問道:“審問得如何了?太守大人還是不愿意交代背后的指使的人嗎?” 蘭行之放下筷子,冷笑道:“他已經不是太守大人了,不過是一個階下囚?!彼创嚼湫?。 忽然發現在河畔搖曳的燈光下,成青云在燈影之中的五官柔和雋麗,其實并不俊朗,但她目光卻是少有的沉靜睿力,眉宇英氣朗朗。 “他幕后的指使,或許是他最后的籌碼?!碧m行之譏誚地輕笑,“他什么都不說,或許就是在等?!?/br> “等什么?”成青云不解。 蘭行之但笑不語,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倒是很客氣地拱手行了禮,“成捕頭,事關重大,不便對你一個捕頭透露?!?/br> 成青云臉色一白,不由得抓緊了筷子,再低頭,瞬間失去了食欲。 她勾唇,冷冷地看著蘭行之,輕蔑地說道:“大人,當初讓我查案的時候,你知道我是個捕頭。如今,我就隨口問一問,你還是知道,我是個捕頭?!?/br> 蘭行之蹙眉,目光凌厲地看著她,眼神如刀。 他放下筷子,正色地說道:“成青云,在其位某其職,有些事情,你不該知道,也不必知道,就不要問,不要管,否則……” 他話未說完,但語意頗有幾分威脅和嘲諷。 成青云直視他,突然覺得擔擔面真辣,辣眼睛! 她拿出二十文錢,放在桌上,轉身離開,很快,身影就消失在熙攘攘的夜景之中。 蘭行之喝了一口湯,便再也沒了食欲。 成青云沒再去太守府,照例巡街。臨街,鱗次櫛比的瓦舍之外,支出棚子,擺出招牌,拉出帆子。成青云坐在一家豆汁兒店前喝豆汁兒。 小唐急匆匆地跑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耳語。 “什么?”成青云驚訝地看著他。 小唐跺腳:“頭兒,你這幾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我剛才說得很清楚?!?/br> 成青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將碗里的豆汁兒喝完,翻身上馬直接往大牢疾馳,小唐嚇得在身后大喊:“頭兒,當街縱馬狂奔可是要被鞭笞的!” 成青云一口氣到了大牢外,恰好看見蘭行之與大理寺卿從大牢內出來。 蘭行之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終于還是開口說道:“罪犯李鴻漸,懸梁自盡了?!?/br> 成青云呼吸有些急促,輕聲問道:“仵作驗過尸了嗎?” “驗過了?!碧m行之微微低頭看著她,見她隱隱透著幾分潮紅,額上泛著薄汗,顯然是急匆匆趕來的。他沉了眉宇,說道:“他撕碎了囚服,結成繩子,懸梁自盡的。頸部勒痕與結繩吻合,繩結活索,勒痕于勁后交叉,斷定是自縊而死?!?/br> 成青云點點頭,“他是畏罪自殺嗎?” 蘭行之卻沉默,“可以有兩個猜測,其一,他是畏罪自殺。其二,他是被迫自殺?!?/br> “若他是被迫自殺,或許是因為,京中的幕后人,已經把他當做了一枚棄子?!背汕嘣频吐曊f道:“若是如此,其實,案件真正的原因,還沒有找到。幕后的真兇,也還未可知,這個案子……還不能結案!” 蘭行之贊賞地看了她一眼,可惜,又微微黯然。 這么一個聰慧伶俐,沉穩睿智的人,只當了一個捕頭,人不能盡其才,好比明珠蒙塵。 他微不可聞一嘆,“青云兄,此案背后,牽連的人或許不止太守、別駕、參軍這幾個小官而已。他們或許,也不過是事件末端的小角色。若是想要查獲真兇,需得有經緯之才,還要有可翻天覆地的權利。你明白嗎?” 成青云咬牙——自己只是一個捕頭…… 驀然間,心中恍惚沉郁,她輕垂著肩膀,輕輕地點頭。 “此次案件前后功過,我會如實回稟上呈?!碧m行之突然勾唇一笑,說道:“青云兄若是有青云之志,又何必委身于此?” 成青云茫然抬頭看著他,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