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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銅錢龕世在線閱讀 - 第9節

第9節

    薛閑夠著腦袋瞇眼辨認了一番,發現寫的是一個人的名字——劉賢。

    他登時想到劉沖房里那辨不出字跡的元寶,心說:難不成寫的就是劉賢?

    可仔細想來又不大一樣,劉賢二字,劉沖這會兒寫得清楚,怎的換了時間就寫成一團漿糊了?看那墨跡的糊樣,絕不只有兩個字。

    玄憫看完元寶下的字,又松了手。那紙元寶再度被風吹攪回去,剛好趕上了最后一點兒火舌,被舔了個一干二凈。

    老太一邊用手杖扒拉著余火,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今年身子骨不大爽利,腰彎不動了,這紙元寶啊比舊年少了些,你將就著用?!?/br>
    劉沖坐在門檻上,安安靜靜地聽著。剛聽了兩句,便轉頭跑回了房里,抱了一小沓黃紙出來,埋頭在膝上折起了東西,邊折邊道:“我……我會,我來?!?/br>
    老太轉頭看著他,眉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溫和中混雜著些心疼。

    劉沖做別的有些笨手笨腳,折起元寶來倒是熟練許多,可見沒少幫忙折。他折好一個,托在手心,抬頭沖老太笑,一臉想要被人夸獎的憨傻。

    老太也對他笑開了一臉花:“我沖兒折的元寶比我折的好?!?/br>
    “喏——”劉沖把元寶遞給老太,示意她扔進殘火里燒。

    老太擺了擺手:“不忙,下回燒一樣的。沒寫名字,不好燒,燒了也不曉得是誰的,你祖爺不曉得收?!?/br>
    劉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低頭認認真真地折起了新的。

    老太在一旁的地面上敲了敲手杖,把沾上的一點兒火星敲滅,又重新撥弄著紙灰,讓下頭的那些燒透。一邊撥弄,一邊又念念有詞道:“收了元寶好吃好玩,金山銀山,平平安安?!?/br>
    劉沖一邊折著元寶,一邊下意識跟著老太斷斷續續地念叨:“好吃好玩,金山……銀山,平平安安?!?/br>
    那一兜紙元寶很快燒了個干凈,老太敲了敲手杖,拉著劉沖一起進了屋。結果也不知那傻子莽莽撞撞碰到了什么,兩人前腳進屋,后腳就傳來一聲脆響,聽著像是什么瓷物摔碎了。

    “莫要慌,沒事,啊,沒事?!崩咸穆曇粢老奈堇飩鱽?,興許是劉沖做錯了事嚇蒙了,這才緊聲安慰了兩句。

    不消片刻,老太和劉沖又從屋里出來了。

    老人用厚袍的前擺兜了幾片碎瓷,劉沖手里則拿了個……

    薛閑在門后瞇眼瞧了半天,發現那好似是一面小巧的銅鏡。

    拿銅鏡作甚?

    他心里著實有些納悶。

    就見老太指使著劉沖挖開了墻邊那株老樹的泥,將碎瓷片放進泥坑里,又把銅鏡也放了進去。埋銅鏡時,老太又絮絮叨叨地念了兩句:“放面鏡子,兇兆改吉兆,碎碎平安?!?/br>
    薛閑:“……”

    兩人埋完了碎瓷片和銅鏡,這才又往屋內走。

    劉沖雖然傻,但多少知道點兒孝順的理,扶著老太進屋后,自己才邁步跨門檻。

    薛閑轉頭輕聲問了玄憫一句:“這生門也是怪異,還要回放點兒舊情舊景才讓出去?”

    玄憫眉心一蹙,當即抬手在唇邊一觸,示意他噤聲。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眼看著后腳也邁進屋子里的劉沖似乎聽見了一些動靜,一臉茫然地又探出頭來。好死不死的,偏巧直直看向了梁柱這處,和薛閑目光對了個正著。

    照理說這么小小一片紙皮,拿上三寸遠都不定能看清眉眼,更何況這距離了七八步遠。

    然而劉沖卻真的看見了他。

    不知是不是薛閑的錯覺,他發現劉沖有些癡愚的雙眸在一瞬間凝聚起來,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著這處,莫名給人以毛骨悚然之感。

    那一瞬間,庭院里風聲驟歇又驟起,卻完全翻轉了方向,陡然的變化帶著說不出的詭譎。劉沖突然邁步跨了出來,而屋內也響起了拖沓的步調,細細索索,呆板僵硬,和那老太先前的步調有了些許差別。

    玄憫不再匿于梁柱之后,而是在劉沖邁步的同時,貼著窄門,閃身到了門后。

    沙沙的腳步聲并未停頓,由遠及近。

    玄憫左右掃量一眼,果決選了右手邊的回廊。他斜穿過天井,避開所有正對房屋之處,大步流星往斜角那處窄門走去。

    “怎的突然就變了味?”薛閑兩手死死抓著他的僧衣,忍不住轉頭看了眼,就見那一老一少已經順著窄門出來了,不論是行走姿態或是神情動作,都有種空洞而肅殺的詭異感。

    “不知何故,生門改換成了死門?!毙懺谶@道窄門邊站定,一邊回了薛閑一句,一邊抬手推開了窄門。

    薛閑:“……所以那八門同你最初盤算的不一樣?”

    玄憫:“嗯?!?/br>
    “我們誤闖死門,會落得何種下場?”薛閑問道。

    玄憫平靜道:“所有兇境會被一道觸發,各門都會出現類似場景,不被那些人看見便罷,一旦看見,他們會即刻追上來?!?/br>
    “……”薛閑想到剛才那陡然變臉的一老一少,又道:“追到何時?”

    玄憫:“不死不休?!?/br>
    薛閑:“……”

    言罷,玄憫已然跨過了門檻,進了窄門里頭。這次是間廳堂,里頭不知因為何事,聚了三五個丫頭小廝,攢在桌臺邊。其中一個丫頭說道:“這老太太總也不見好,面色還愈發差了,別是那江家藥不對癥吧?!庸醫害死人吶!”

    另一個圓臉的丫頭接道:“不曉得,這藥方咱們也不懂,把老太太照看好就是了。昨個夜里真是嚇死我了,老太太一口氣怎么也喘不上來。好在我大著膽子捶她后背一記。今個夜里是你倆守吧?萬萬看緊了!”

    她這話還未說完,后頭著急忙慌跑來一個丫頭,氣喘吁吁道:“快!快到后頭去!老太太怕是——”

    隱在陰影處的玄憫不等她這話說完,當即轉身出了窄門。薛閑忍不住扭頭看了眼,而后猛拍了玄憫一巴掌:“看見了!又給看見了!快走!”

    隨著他的話音,屋里腳步聲乍然一變,紛紛朝窄門的方向而來。

    順手開了兩道門,惹了七八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追著跑,這樂子著實有點兒大!

    而這禿驢腳尖一轉,半點兒不耽擱地又站在了第三道窄門口。

    薛閑:“……”祖宗誒,你可否想清楚再開?!

    第10章 空磨盤(一)

    劉師爺這家宅再怎么宅中套院,屋中套井,哪怕套出花兒來,說白了也不過是個四四方方、規規矩矩的民宅。越是講求風水格局,就越不會搞些過于出格匪夷所思的設計。門墻雖多,卻總跑不出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這八個位置。

    而這八個方位,則剛好對應傷、驚、景、休、杜、死、生、開這八門。

    照常來說,八門中,開門、休門、生門乃三大吉門,死門、驚門、傷門乃三大兇門,此外景、杜二門居于中平。

    不過,這兇、吉、中平也并非一成不變。古語有云“吉門被克吉不就,兇門被克兇不起”。就好比生門用于陽宅或活人,那就是吉,但用于陰宅或是死人,那便是兇。而于陰宅或死人而言,死門則是大吉。

    這便意味著,對薛閑和玄憫這兩位大活人來說,只要找到生門,便能安然無恙活著脫離陣局。

    靜止的八門倒是好推算,然而一旦因為某種原因起了變動,那就有些麻煩了。

    薛閑和玄憫眼下碰見的,就是如此境況——原本算得好好的生門不知為何被死門占了,非但沒出陣局,還放出了一室牛鬼蛇神。

    偏生玄憫開門的手卻半點兒沒有猶豫,薛閑連攔都來不及攔!

    其實這事兒若是落在雙腿還沒廢的薛閑頭上,以他那上捅天下掀地的脾性,定然會覺得:什么八門九門、生死驚傷!去他姥姥的!挨個兒開一遍,就不信找不到個出口!實在不行,直接招雷來炸!

    因為他敢肯定,憑自己的能耐,決計不會栽在這過家家似的小把戲上。

    但如今不同,眼下玄憫為主,而薛閑自己只不過是個借人肩膀當窩的紙皮。

    他和玄憫打交道遠不足一個時辰,不過寥寥幾盞茶的工夫。從這須臾的相處來看,薛閑依舊辨不出這禿驢究竟實力如何。高僧的架子是有了,有些時候還頗為唬人,然而實質的本事,薛閑卻一樣都沒見過。

    諸如“會不會招個雷布個雨啊”“能不能超度江世寧這種孤魂野鬼啊”“真動起手來,打不打得過陣局里疑似怨鬼的小腳老太太啊”……

    重點是“打不打得過這陣局里疑似怨鬼的小腳老太太”。

    對此,薛閑實在非常懷疑。

    畢竟,這禿驢連收妖都是拎了塊破銅皮來收的。

    薛閑問:“你見過把妖怪鏟起來的高人么?”

    薛閑答:“沒有!”

    玄憫蹙眉,余光掃了眼肩上不知在嘀咕什么的孽障,瘦長好看的手指覆在門上。先前他開門還算有所收斂,沒什么動靜。這次大約是豁出去了,毫不客氣地把門推了開來。

    絳紅色的窄門豁然洞開,“咣當”一聲撞在了后邊墻上。

    玄憫剛要抬腳,就見自己肩上那巴掌大的紙皮人又坐不住了,一聲不吭地悶頭順著他的僧衣往下爬。從先前嚷嚷著“視野開闊”的高地,默默爬回到腰間,垂頭沖玄憫默哀了片刻,而后順著縫隙滑進了暗袋里,還非常乖巧地把暗袋口給合上了。

    從頭發絲兒到腳后跟,無不表露著一個意思:你慢慢找死,我先走了。

    玄憫:“……”

    這次的窄門后面是四四方方的天井,南北各通著前廳和中堂,兩側為走廊。奇的是,玄憫這么毫不遮掩的開門聲,居然沒有立即驚動里頭的人。薛閑坐在暗袋里支著下巴等了片刻,也沒聽見撲過來的雜亂腳步,忍不住又扒著暗袋口探出了頭。

    天井里一個鬼影子都沒見著,安安靜靜。倒是有隱約的笑聲從前廳那處傳來,聽著像是劉師爺的聲音。

    薛閑對這劉師爺真是半點兒好印象都沒有,但對前廳正發生的事情又略有些好奇。

    正琢磨著呢,玄憫已然抬腳邁進了門,無聲無息地沿著走廊走到了前廳后門。

    從后門是看不著廳內的情景的,因為有一塊碩大的屏風擋著,要進廳里,得從屏風兩邊繞過去。薛閑眼睜睜看著玄憫這只膽大包天的禿驢抬腳邁過門檻,就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屏風之后,將前廳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前廳攏共有多少人薛閑不知道,但出了聲的只有兩位。其中一個正是劉師爺,另一個約莫是他所會的客人,單從嗓音和拖沓的語速聽來,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只聽老人道:“對了,近日鎮上人人都在議論一則傳言,不知真假?!?/br>
    劉師爺疑問了一聲:“何事?”

    “江家醫堂走水之事,老友你可曾聽說?”

    “自然,自然?!眲煚敳恢醯?,語氣干巴巴的。他連聲重復了幾遍,似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這才嘖嘖兩聲感嘆道,“尸首還是縣衙去收拾的,都枯焦成炭了,若不是仵作開口,真認不出那是人身?!?/br>
    “想我多年前來鎮上,還與那江大夫有過一面之緣,沒曾想——哎!”老人嘆了口氣,又道:“不過這鎮上都說,江家醫堂謬診了令慈的病,用錯了藥,這才致使令慈駕鶴,這……”

    劉師爺又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吞咽茶水的聲音,連薛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似乎在壓著某種情緒,又仿若在醞釀某種情緒。只聽他連喝兩口茶后,將茶盞“啪——”地放回桌上,語氣激動得有些突兀:“此事就莫要再提了!那江家也算得了報應,我也無從計較了!只可憐我那老母,cao勞半生,這才享了幾年的福分,就……哎……”

    一聽劉師爺如此激動,那老人連聲寬慰:“好,不提不提!庸醫誤人吶……”

    薛閑聞言,皺起了眉。

    他忽地想起剛進江家廢宅的那天,偌大的宅院殘瓦遍地,枯草橫生,寂靜陰冷。明明白日里沒少照太陽,卻始終壓著股沉沉的哀怨。他順著風落進院里的時候,剛巧和坐在角落里的江世寧對上。

    這才感覺到,那哀怨俱是從這野鬼身上散出來的。

    只可惜江世寧這野鬼糊涂得很,只記得生前種種,卻忘了死后的。

    薛閑問他:“你在這干窩著作甚?死了就該投胎去,在陽間干耗著錯過了時辰,那可就投不了了?!?/br>
    江世寧茫然了一會兒,道:“哦,等爹娘一道上路。二老年紀不小,我得照應著?!?/br>
    薛閑當時就覺得這野鬼生前大約讀書讀壞了腦袋,聽聽這都是什么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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