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們這個年齡，生老病死已經不重要了。

    可老鬼現在仍然是年輕的模樣，和照片上的沒有多大差別，只怕許爺爺離開沒多久，老鬼就因為意外去世了，不是到了年紀敵不過天命，如果許爺爺知道了，他會什么反應？

    閻回心中惴惴，更不敢告訴他了。

    他想起自己的猜測，問道：“您離開了這么久，如果想要找人，為什么不早點回來呢？”盡管早點回來也是這個結果，但他說不定已經知道老鬼去世的消息了。

    許朗的臉上說不出是情緒，透過閻回，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時空，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的冬夜。那時寒風瑟瑟，他站在林家的樓下，將林秋白叫了下來……當夜他就上了火車，等到天亮時，赤手空拳在別的城市打拼了起來，后來……許朗一下子回過了神來，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在回答閻回，他的聲音輕不可聞：“承諾可不能隨便給出去啊?！?/br>
    閻回還是聽到了。

    他更是篤定了自己的猜測，差點就將老鬼的事情說了出來，好懸才連忙止住了話。閻回轉移話題：“您在這里找了這么久都沒有找到，畢竟過去了那么多年，林……林爺爺會不會和您一樣離開這里了？”

    許朗一愣，然后他搖了搖頭。

    世界上最了解林秋白的人就是他了。既然當初說好了要在這里等他，林秋白就一定會留在這里等他回來，任憑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會踏出這里一步。

    林秋白從前就是個路癡，如果沒有人帶著，就會越繞越遠，再也走不回來，許朗為此找過好幾次。后來兩人約定好，只要一跟丟，就站在原地等他回來，從此，只要一不見了林秋白的人影，只要往回走，許朗總是能找到他。

    他離開之前，也和秋白約定好了，對方答應會等他回來，只不過他遲來了幾十年，就算對方會放棄也情有可原，秋白從來都不是一個耐心的人，可能是等他的時候，已經被別的人先找到并且帶回了家。這些年里，許朗猜過了無數個結果，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現在繼續找，只是求個心安。

    即使林秋白已經離開了這里，他能做的，也還是找到他，踏遍千山萬水，披著滿身風霜到他的面前，點頭對他說：我回來了，你不用再等了。不管接下來是分別還是重逢，他也再沒有遺憾。

    閻回動了動嘴唇，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只好糾結地拎著醬油瓶回了家。

    ……

    年關將近，大家都陸陸續續開始放假了。閻家人是沒有假期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依舊是早出晚歸，連孟婆婆都忙碌了起來，閻回為了寒假作業時常往隔壁跑，大多數時候，家里就只剩下老鬼一個人。

    老鬼一個人閑不住，就會跟著閻回飄到隔壁去，坐在宋錦瑜看不見的地方，看著兩人打發一整天的時間。

    “這道題又錯了?！彼五\瑜拿著筆敲了敲錯誤的地方：“昨天就在這里用錯了公式，今天也用錯了?！?/br>
    閻回連忙去拿橡皮。

    旁邊的老鬼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小閻王，看你平時抓鬼這么在行，沒想到寫數學題竟然這么爛哈哈哈哈！”

    閻回怨念地看了過去，忿忿道：“難道你就會做嗎？”

    “那當然了，想當初作業都是我包圓了的，許朗那家伙——”他的話戛然而止。

    閻回好奇：“許爺爺怎么了？”

    “……沒什么?！?/br>
    “……”

    宋錦瑜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做題，別分心?！彼戳艘谎坶惢乜吹牡胤?，什么也沒有看到。

    “嘿，小閻王，錦瑜那小子和你待了那么久，怎么也沒耳濡目染地看到個鬼，你看他，別說看到我了，連個聲音都聽不到，我就算是想和他聊天都不行呢?！?/br>
    “要是這么簡單地就能看到鬼，那許爺爺早就看見你了……哎喲?！彼直磺昧艘幌履X袋。

    閻回摸了摸被敲到的地方，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宋錦瑜的表情，頓時挺直了脊背，拿著筆認真的看起了題目，一點心思都不敢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到了傷疤，老鬼也安靜了下來。

    房間之中就只剩下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窗戶只留了一條小縫，室內溫暖無比，老貴百無聊賴地看了一圈，仿佛也能感受到溫度一樣，懶洋洋地在半空中躺了下來，看著天花板發起了呆。

    從前，兩人的作業都是他做的。許朗那家伙腦子不靈光，比小閻王還笨，再簡單的數學題到了他的面前都比登天還難，一到放假的時候，自己就得做雙倍的作業，考試還要想法設法的幫他作弊，在自己抓耳撓腮的寫作業時，許朗就像是現在的他一樣，躺在一邊無聊地打發時間，每回都要把他氣得牙癢癢。

    作為交換，每一次他出門時許朗都要跟著，在他迷路的時候，負責牽著他回家。

    后來的事情他也忘了，只記得有一天開始，許朗帶他回家的時候，忽然換了個方向，帶著他到了無人的小巷子里。自己急得遍尋不到熟悉的路，許朗那個混蛋卻笑嘻嘻地把他逼到了墻角，威脅著說要親一口才能帶他回去。

    林秋白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偏偏他反抗不得，只能憋屈地應了。

    從此以后，許朗得了甜頭，總是找著機會掐他軟肋，不要臉的手段使了一個又一個，他被逼得丟盔卸甲，退了一步又一步，還是沒防住這個大尾巴狼占了便宜。

    老鬼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了手臂，不想再回憶下去。

    他的時光停留在了幾十年前，冬夜里的告別就已經成了永別，他已經成了鬼，而許朗已經變成了別人口中的人生贏家，家庭和睦，子孫滿堂，在他死的那一刻起，他們倆就已經沒什么關系了。

    他在這里等了這么久，才總算等到了那個人回來，承諾的事情已經做到，如今，也沒有了什么未盡的心愿，接下來也該開始打算投胎的事情了。

    想到這里，老鬼偏過頭，看向被試卷折磨的閻回。

    小閻王早在幾天前就答應好，說要幫他找最好的投胎人選，找了好幾天，卻什么消息也沒有。老鬼坐了起來，正想要開口問，忽然被旁邊的宋錦瑜吸引走了注意力。

    閻回埋頭寫著試卷，所以什么也沒有看見，他看得清楚，宋錦瑜看向小閻王的眼里充滿了占有欲，明明手中還拿著一本書，可他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小閻王的身上離開過，等到小閻王被題目難倒不得不來求助他的時候，老鬼竟然還從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笑意。

    宋錦瑜想要小閻王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身上。老鬼這樣意識到。

    他平時從未見到過宋錦瑜這個樣子?？赡苁瞧綍r看見宋錦瑜的時候都在閻家的客廳里，那里有很多人，所以宋錦瑜什么也不露出來。而這里只有他和閻回兩人，自己又是一個看不見的鬼，這才讓他放松了警惕。

    老鬼看得心驚。

    任憑小閻王在他們之中的地位再高，可在活人的眼里，依舊是個普通人。老鬼知道規矩，活人的命數是不可以隨便更改的，如果有人對小閻王做出了什么，他們做得最多，也就只能在死后報復。

    他能隨便穿墻，對隔壁的了解也比大家多一些，宋錦瑜的身份也略微了解，原本在他看來，小閻王在活人間行走時，宋錦瑜和他的關系好，也能護住一些。

    可現在老鬼不這么想了。

    看宋錦瑜那個樣子，可不像是會隨便放手的，小閻王現在都被蒙在鼓里，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了，那兩人會怎么樣？

    他和許朗的關系是水到渠成，兩人的心里都漸生情愫，只不過其中一人率先找了個由頭推開那扇大門而已?？尚￠愅醯男睦?，還一直把宋錦瑜當做摯友，他一直看著，那感情還沒有變質，仍然是純潔的友情。

    老鬼喊道：“小閻王?！?/br>
    閻回立刻應了一聲，轉過頭來：“什么事？”

    宋錦瑜也跟著轉過了頭來，他的眼中有一絲不悅一閃而過，被老鬼看了個清楚。

    第55章

    許朗找人的動作沒有停下，隨著生死簿上他的壽命越來越少，他口中常常提到的小孫子也到了這里來，經常坐著車陪著許朗一起過來找人。

    閻回也看過一眼，那小孫子和許朗年輕的時候長得像極了，和照片上的人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小孫子的性格和許朗年輕的時候差了太多，除了長相之外，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在看到許朗小孫子的第一時候，閻回就把這件事情和老鬼說了，當時許朗愣了一下，也沒有說什么，反而把話題轉移到了閻回的身上：“你的作業寫好了？”

    閻回：“……”

    閻回再也不敢提起這件事情了。

    偷偷觀察了那個小孫子幾次，閻回也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那個小孫子……似乎很不情愿？

    許朗的小孫子名字叫做許蔚城，年齡比閻回大一點，如今正在上高三，準備高考的時候，也是難得有了空，才抽身到這邊陪許朗。在許朗面前，他總是一副孝順的樣子，不過閻回正好看到過，他下了車，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臉上立刻露出了深深地不耐。

    閻回頓時好奇了起來。

    在晚上隔著窗戶聊天的時候，他就把這件事情和宋錦瑜說了。

    “如果不愿意的話，那他為什么還要來陪許爺爺呢？”看平時許爺爺的樣子，也不是很期待他來陪，平時學業專注著找人，更多的時候，許蔚城都被冷落在一邊。

    閻回不明白，如果他不愿意的話，孟婆婆他們也是不會強迫人的。

    “你去問問不就好了？”宋錦瑜這么回答他。

    閻回眨了眨眼，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頓時耳朵一紅，把所有的好奇都吞了回去。

    不論在家里人面前是多么的活潑開朗——盡管閻回的身上并沒有這種屬性，可是在外人面前，他還是很羞澀噠！尤其是許蔚城這種年齡沒差多少的年輕人，一到他們的面前，閻回就成了悶葫蘆，更別說主動搭話了。

    他羞澀的關上了窗戶，拉上窗簾，把椅子搬回到原來的位置，爬上床，蓋上被子，認真的閉上了眼睛。

    宋錦瑜：“……”

    讓閻回沒想到的是，自己還沒有去找許蔚城，許蔚城就主動來找他搭話了。

    他去邊上的小店里幫孟婆婆買醋，提著醋瓶往回走的時候，突然被人叫?。骸拔?，那個誰?！?/br>
    閻回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那個提著醋的，你等一下?！?/br>
    “……”

    路過的鬼好心的提醒道：“小閻王，他好像是在叫你?！?/br>
    閻回茫然地轉過了頭，就看到許蔚城站在自己的身后，一臉糾結的看著他。

    閻回愣了一下，一連后退好幾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身體已經快于行動的將自己手中的醋瓶藏到了身后。

    “你這是什么反應？！”許蔚城惱怒道：“難道我還要搶你的醋嗎？？”

    閻回搖了搖頭。

    他仔細看了一眼面前人的眼，又在背后掐了自己一把，出乎意料的疼痛讓他一驚，受寵若驚地問：“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嗎？”

    許蔚城的表情更糾結了。

    “你身上有帶錢嗎？”

    “……??？”

    “一百塊有沒有？”

    閻回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連忙將自己身上的口袋掏了個遍，最后只掏出了一把皺巴巴的零錢，是剛才買醋找回來的。

    許蔚城松了一口氣：“借我?！?/br>
    “??？”

    “啊什么啊，你和我爺爺已經認識了，問你借個錢都不行？你直接找我爺爺要就行？”

    “……哦?！遍惢劂躲兜匕炎约菏种械腻X遞了出去。

    從一把零錢里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閻回看到許蔚城進了旁邊的小賣部，再出來時，手上拿著兩根廉價的棒棒糖，其中一顆剝了糖紙含在嘴中，另一顆連著找回來的零錢遞到了他的面前。

    閻回茫然：“這是？”

    “請你吃?！?/br>
    “……哦！”閻回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

    他和許蔚城那樣剝開糖紙含在嘴中，廉價糖果甜到發膩的甜味充斥著他的口腔，兩人肩并著肩走了一段路，閻回忽然啊了一聲。

    許蔚城朝他看了過來。

    “原來你喜歡吃這個！”閻回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