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本宮是攝政公主,連審問害死皇孫元兇的權利都沒有嗎?” 管事太監挪了兩步,一伸手說道:“公主請吧?!?/br> 樓音揚了揚下巴,跟著管事太監往去了。 說起來東宮建成這么些年,樓音來這里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她不動聲色地張望著四周,原來東宮有了女主人,還是這么地冷清啊。 東宮很大,走了很久才到關押那奶娘的地方。僅僅是一間破舊的柴房,十幾個侍衛守在外面,面無表情,像立著的雕塑一樣。 樓音想進去,可最中間的兩個侍衛立刻拿起刀柄橫在了樓音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未得太子殿下傳令,任何人不得進入?!?/br> 樓音挑了挑眉,在這件柴房前面踱了兩步,立刻轉身走了。 畢竟這里是東宮,太子的地方,也就是對她最有敵意的地方。 管事太監沒想到樓音這么輕易地就走了,他以為樓音會強行進去。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他到時候再提心吊膽的。 “奴才給公主引路?!?/br> 管事太監的語氣冷冷的,像是太子對樓音的一貫態度,果然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 樓音嗯了一聲,說道:“我要去見見瑾側妃?!?/br> 這件事,好像不能拒絕。管事太監抿唇,側過身往相反的方向伸手,“那公主這邊請?!?/br> 東宮一連失去了兩個孩子,完全沉浸在一股低沉的氣氛中,沒人注意到樓音正當光明地進入了瑾側妃的寢殿?;蛘哒f,瑾側妃的寢殿壓根就沒幾個人。年邁的老嬤嬤搖著扇子不知在熬些什么,雙眼虛著似乎隨時要睡著似的,還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太監倚著門檻打盹兒,四個侍衛抱著自己的佩劍,時不時地打著哈欠。 樓音問道:“聽說瑾側妃才是幕后主謀,怎么卻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侍衛看著?” 言下之意,倒是那個奶娘畢竟像主謀。 “一個瘋女人,又指望她能有什么本事?”管事太監語氣不善,聽起來總覺得別有所指。 “有時候別小看了女人,特別是發瘋的女人?!睒且艋仡^看著那太監,眼里帶笑,“今天能殺了皇孫,明天說不定就能殺了太子?!?/br> 管事太監的胸口突然一窒,聽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卻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樓音走了進去。 寢殿里黑壓壓的,一應地擺飾全都撤了出去,一張黑木八仙桌上只有一套缺了角的茶壺,也不知里面有沒有熱茶。 樓音環視一圈,自言自語道:“太子可真不厚道,瑾側妃到底還是側妃,如今的生活竟不如一個下人?!?/br> 突然,隔著幾層紗帳的床內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樓音定睛看了看,似乎是個人影。 她慢慢走近,一把掀開幔帳,看見一個面容枯槁的女人蓬頭垢面地縮在角落里。 “商瑾?”樓音有些不可置信,她連著看了好幾眼,“你是商瑾?” 床上的女人不說話,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樓音,半晌才長了長嘴,說道:“放肆,見到本宮還不行禮!” 樓音皺著眉頭退了兩步,商瑾直起了腰,衣裙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把枕頭塞了進去,她指著樓音道:“本宮是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本宮懷著皇長孫,你們休想覬覦本宮的位置!” 樓音站住不動了,錯不了,這就是商瑾。盡管她早已沒有了以前的花容月貌,但眼里的神情騙不了人。 樓音突然失聲笑了出來,算一算日子,距離她重生回來才不過大半年的時間,那是商瑾還是意氣風發的太子妃,是商家的驕傲,而如今,她卻如同一個螻蟻一般茍活在東宮。 “即便曾經有尊貴的身份,如今依然落得了這樣的下場?!蹦枪苁绿O無聲地走了進來,說道,“如今太子想了解了她的命,簡直比踩死一只螞蟻還容易,不過是念著往昔地情分,才留她活到現在?!?/br> 樓音哦了一聲,不回他的話。原本想來商瑾這里套一些話出來,但如今看來,不需要她再多問什么,一切已經昭然若揭了。 一個得了失心瘋的女人,能指示奶娘去謀殺皇孫? 反正樓音是不信的,但是太子信不信,就由不得她了。 樓音轉身再次走了出去,這次是真的要離開東宮了。管事太監引著路,步子邁得極快,恨不得趕緊送樓音出去。只是半道上,一個宮女跑上來,在那管事太監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又趕緊退了下去。 太監垂著眼簾點點頭,又繼續引著樓音出去,直到將樓音送出了東宮大門,他才轉身回去。 “枝枝,剛才那個小宮女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你聽見了嗎?” 枝枝點點頭,她自小習武,雖不見得有高強的武藝,但聽力異常靈敏,又會看唇語,剛才她便將那宮女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說,剛剛那奶娘在柴房里畏罪自殺了?!?/br> 樓音長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走了出去。 東宮外,樓音的馬車早已候著,席沉站著不動,欲言又止。這時,季翊負著雙手從馬車后走了出來。 樓音望望天,夕陽西下,今日已經快過去了呢。 “公主,隨我去一趟質子府?” 樓音點頭,沒有拒絕,她想知道季翊所謂的“大禮”到底是什么。 * 夜□□臨,質子府的燈卻亮著,特別是正房內的碳火還燒得很旺,像是隨時候著客人一般。 季翊帶著樓音去了他的臥房。 “帶我來這里干嘛?”樓音稍有戒備地停在了門口。 季翊回頭,眉梢微微翹起,笑得百花失色,“自然是有機密的東西給公主看?!?/br> 說完,他又走近樓音,湊在她耳邊說道:“況且,公主不是最喜歡留宿這里嗎?” 一句話說得樓音氣紅了臉,她甩甩寬大的袖子,徑直走了進去,然后站在床前說道:“你要給我看什么?” 季翊拿著火折子,站到床邊點亮了兩盞燈,又慢慢地踱到桌子前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樓音,“外面冷,先喝口茶暖暖身子?!?/br> 樓音一口就喝下了整杯茶,然后重重地擱在了桌上,繼續盯著季翊看。 季翊不慌不忙地走向高柜前,打開黑壓壓地柜門,從里面取出一個盒子,抱到了桌上,然后揭開蓋子,里面放著厚厚的一沓信。 他把那些信全部取了出來,放到樓音面前,說道:“今晚你可能不能在宮門下鑰前回宮了?!?/br> 樓音已經聽不清季翊在說什么了,她看著那些信封,有的已經陳舊了,紙張泛黃,有的還很新,像是近日才寫的一樣。 但最吸引樓音目光的,是信封上面的字。 “文遠親啟?!?/br> 文遠,是尤錚的字,而信封上的字跡,娟秀中帶著狂放,是尤暇的字跡錯不了。 還沒有打開信,樓音心里巨大的迷霧已經開始漸漸散開了,相應的,她的雙手有些不受控制地輕顫。她心里好像已經猜到了信里會是什么內容,但依然沒有勇氣親手閱讀他們。 季翊站了起來,隨手從一堆信中挑了一封出來,利落地打開信封,抖了抖信紙,攤開在樓音眼前,上面的內容一覽無余。 估摸著樓音看完了,季翊將信紙折好,放回信封中,又打開另外一封信,以同樣地姿勢展示在樓音面前。 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即便后,樓音終于自己伸手去拿信封了。 “吾兄勿念,京都一切安好……” 樓音念著每封信結尾的一句話,牙齒都在輕顫。 她曾經猜想過尤暇執意嫁給太子的各種理由,最后認定了她是想登上皇后之位母儀天下,原來,她的志向遠不止于此。 放下手中的信,樓音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躥到了頭頂。將每一封信都看了,她雖然不愿相信,但白紙黑字,張張都訴說著尤錚與尤暇的狼子野心。 而且,在這野心之路上,她也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 “你是從哪兒得到的這些信?” 季翊一邊整理著這些信,一邊說道:“尤錚在南疆,接壤周國,我要截獲這些東西比你容易得多?!?/br> 樓音不說話了,她交叉著雙手抱住臂膀,轉過身背對季翊。 即便屋子里燒著地龍和碳火,她還是覺得很冷。 這時,背后襲來一陣暖意,她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季翊在她耳鬢廝摩著,說道:“夜里,我會派人將這些信送往東宮?!?/br> 樓音一怔,忘記了掙開季翊的懷抱。 他雙臂收緊,手掌按在樓音的手背上,下巴蹭著她的臉頰,說道:“怎么謝我?” ☆、72|第 72 章 樓音低下頭,將季翊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然后說道:“這就是你送給我的大禮?” 季翊不可置否,“一旦太子不再信任太子妃,你以為他還能成什么事?” 他的話正中樓音的疑惑,她蹙緊了眉頭,說道:“那時,也是這樣的?” 季翊自然明白,樓音口中的“那時”,是指她前世下獄之后,外面所發生的一切,如今能告訴她這些的,只有季翊了。 “正如你在信里所見,陳作俞這些年貪下來的巨款不是尤錚唯一的錢財來源,他的手伸到了各州各府,當然,少不了你的好meimei幫忙?!奔抉吹恼Z氣很輕,將這一場足以掀起大梁整個朝廷風波的事情說得平淡無奇,“斂財屯兵,野心勃勃?!?/br> 樓音雖站著波動,但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內心是如何的波濤洶涌,“那,舅舅的死……” 季翊的臉在燭火后明暗相映,他往窗下走去,說道:“如你所想?!?/br> 樓音突然連支撐自己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整個人往墻上靠著,后背貼著冰涼的柱子。 那時,她以為在北疆突然暴斃的尤將軍是死于太子之手,如今看來,她倒是冤枉太子了。只是事實的真像更令她難以接受,不過不解釋并不代表想不明白,皇帝為何敢將虎符交給尤將軍?因為知道他的忠和義。為忠,他不會利用手中的軍權謀朝篡位;為義,皇帝卻是想,當他駕鶴西去,不管樓音與太子誰落了下風,尤將軍都不會坐視不管,至少會護他們平安。 然后他的忠,在尤錚與尤暇眼里卻成了極大的絆腳石。若有朝一日他們真的起兵謀反,光靠尤錚手里在南疆悄悄囤起的兵哪里足夠與尤家軍對抗?那不如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得到他的虎符,簡直如虎添翼。 看著樓音臉色由青轉白,季翊便知道她許是想通了所有關節,于是笑道:“怎么樣?自己與太子斗了大半輩子,才發現真正的黃雀還在身后?” 即便季翊的話里充滿了嘲諷,樓音此時也無法在意了,她坐著出了好一會兒神,才想起另一件事。 在尤暇寫給尤錚的信里,樓音看到,原來今日那去世的兩個孩子,一個還未滿周歲,一個還未降臨到這世上,都是他們兄妹的墊腳石。 尤錚想要得了這江山,自然是不能讓太子有任何血脈的,玓兒自然是要犧牲。而尤暇肚子里的孩子,著實是個意外。她這大半年來為了不懷上太子的血脈,一直悄悄喝著藥,可惜這個孩子那么頑強,依然生長在了她的肚子里。 尤錚知道此事后,幾乎是斬釘截鐵地吩咐尤暇,這個孩子不能要。 樓音不知道尤暇在安排今天這一出戲時有沒有過猶豫,但至少她的目的達到了,這一下,太子兩個孩子都沒了。 季翊房里的熏香燃著,飄出裊裊的白煙。樓音有些昏昏欲睡,問道:“太子會相信這些信嗎?” 季翊站在床邊,躬身展開了被子,說道:“信與不信,他自己會去查?!?/br> 說完,樓音的眼皮已經跟灌了鉛似的睜不開,她用最后一絲意識說道:“你……” “我曾許多個夜晚輾轉難眠,所以我的屋子一直熏著安眠香?!?/br> 他的話音輕飄飄地落進了樓音耳里,她已經合上了雙眼,面容安詳。 季翊把樓音抱起來,放到自己的床上,剛一轉身,郁差就走了進來,將桌上那裝著信的盒子抱了起來,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燈始終亮著,枝枝與席沉守在外面,聽不見里面的動靜,有些擔心,但兩人眼神交流了許久,最終決定默默等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