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他的神色里終于有了波動,一股陰狠浮上眼里,“他做了什么!” 郁差見季翊激動,連忙跪了下來,說道:“殿下息怒,丞相沒有動她,這只是一個警告?!彼桓铱醇抉?,低著頭說道,“這一次是丞相的警告,下一次就可能是太子的威脅了,殿下一定三思!” 鼓足了勇氣,郁差匐在地上,說道:“殿下,現下您不能有任何軟肋??!” ☆、56|第 56 章 樓音將屋子里的燈一盞盞吹滅,只剩一盞,照在窗下,映出她消瘦的身姿。 外面枝枝和款冬姑姑也漸漸沒了聲音,樓音抱了個手爐,往榻上一坐,看到了紗帳內黑影慢慢坐了起來,穿過一層層妙曼,向她走來。 冬夜里難得有月光,從窗戶外照進來,讓樓音看得清他的眉眼。 不知是不是月光總是帶了些溫柔的氣息,樓音覺得他的面容越發的柔和,棱角里的鋒利都被沖淡了,只是他越走越近,樓音還是生了戒備之心,往角落里縮了縮。 看見她退縮的動作,季翊突然停在了原地,離她只有兩尺之遙,眼里好像結了霜,“外面冷,你去床上吧?!?/br> 樓音沒有理他,抱緊了手里的爐子,又往里縮了縮。 季翊一笑,說道:“怎么,怕我?” 他的聲音低沉又帶了一絲清脆,像珠玉落進水里,碰撞出一聲悶響,“既怕我,又何苦將我帶到這山莊來。讓我死在那冰天雪地里,豈不如了你的愿?” 樓音咬咬牙,說道:“季翊,你別得寸進尺?!?/br> “季翊”兩次從她口里說出,好似隔了千百年一般。別人說的恍若隔世,放到他身上還真成了現實,明明最厭惡自己的名字,從她嘴里說出,卻像是含了瓊漿一般甘甜。 “我得寸進尺慣了?!彼焓秩ダ瓨且?,卻被她躲開。索性坐到她身旁,揮手帶起一陣風,吹滅了最后一盞燈。 屋子里最后的燈光消失了,只?,摪椎脑鹿?,這下真的只看得到他的影子了。 “你干什么!”樓音有些惱,壓低了聲音說道??珊跓粝够鸬乃也坏交鹫圩?,只能在這黑夜里充滿戒備地看著他的影子。 “沒了光亮,你看不見我,或許就沒那么怕我了?!奔抉聪肓讼?,又說道,“其實你根本已經不怕我了,今晚將她們支出去,想做什么?” 黑暗里,樓音勾唇一笑,不回答他的話。 季翊伸手壓住自己的腹部,感覺濕膩一片,一陣陣的刺痛牽扯到了全身,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扯碎一般。 “為什么?” 樓音怔了怔,問道:“什么為什么?” 季翊沒有說話,但樓音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這黑燈瞎火的屋子里,兩人一旦沉默,空氣便像凝滯了一般,溢著一股壓抑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 “你不會嫁給南陽侯?!弊罱K是季翊開口打破了這寂靜,等著樓音的回答。 “我為什么不嫁?”樓音笑道,“你以為我恨南陽侯?恨他通敵賣國?你自以為摸透了我的心思?” 樓音一連串的發問,沒有得到季翊的回答,她也不在乎,自顧自地說道:“可他是這世間唯一真心待我的人,從我們三歲相識便注定了他將是陪我走過余生……” “第二次了?!奔抉创驍嗔怂脑?,說道,“這是第二次了?!?/br> 樓音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見他猛地站了起來,單手拽住了樓音的手腕,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第二次了!” 聲音里帶著怒氣,雖看不見,樓知道此時的季翊眼里一定盡是陰霾。她不說話,也掙脫不開季翊的手,仰著頭在黑暗里對上他的目光,等著他的下文。 “為什么要在得到我后移情別戀?”他手上的力道愈來愈重,像是要折斷樓音的手腕一般,“為什么!” 樓音呆呆地看著季翊,雙唇張張合合,嗓子卻像被堵住一般發不出聲音。 她的腦海里的迷霧像是被大火猛地沖開了一般,火光照亮了所有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透亮卻又灼燙。她想不通季翊為什么攻下大梁后卻將她囚禁在摘月宮,想不通為何重來一世后卻愿為她付出性命,她得不到答案便不再去想,只一心要將自己所受的苦還給他。 可他剛剛這一句話,把一切都說明了了。 一股壓抑了兩世的情緒猛地涌上心頭,一股夾雜著酸澀與釋然的淚水沖上眼眶,卻生生被她憋了回去。她仰著頭,不受控制地無聲笑了起來,慢慢地,再憋不住眼淚,隨著笑聲一起流淌了出來。 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個瘋子一般,臉上淌滿了淚水,卻止不住地想笑,季翊也不說話,依然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她卻能感覺到季翊渾身也在顫抖。 樓音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像漂浮在空中一般,她慢慢蹲了下來,將臉埋在膝蓋上,讓淚水盡數流進衣衫。她從來沒有哭過,今日卻因季翊的一句話打開了情緒的閘口,原來接近崩潰的邊緣是這樣的,腦海里每件事都清晰地浮現,交雜在一起卻像要炸裂一般,讓她連情緒都控制不了。 她蹲在地上哭,季翊也一動不動站著,過了許久,他才說道:“你哭什么?” 樓音突然的情緒爆發似乎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聲音里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許是哭夠了,樓音抬起頭,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揚,如果此時有燈光能看清她的臉,那一定比哭還難看。 “你憋很久了吧?”樓音胸口起伏著,聲音顫抖,“原來愛而不得的人不止我一個,原來你比我還可憐?!?/br> 說完這話,樓音連肩膀都開始顫抖,她扶著榻沿站了起來,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說道:“季翊,你知道嗎?我同情你?!?/br> 如果此時季翊能看得到她的臉,一定能看出她眼里的釋然,可一片漆黑中,季翊忽略了其他的聲音,只聽見那一句“原來愛而不得的不止我一個?!?/br> 他張了張嘴,松開了手,說道:“你說什么?” 樓音不想再回答他的問題,此時回答這些已經沒意義了,她如今腦海里清晰了,卻帶來一股迷茫,原來她以為以為自己的真心得不到回應且被他取了性命,心里滿滿都是恨意,而如今,卻像是沒有了支撐,不知前路該如何走下去。 但這迷茫只是一瞬間的,她一想到自己的性命確實是由他親手了解的,那股恨意還是無法消散,恨他那么狠,恨他那么絕情。 沒有得到樓音的回答,季翊按著傷口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才分散一些疼痛,他有些搖搖欲墜,騰出一只手往一旁的案桌上撐著。屋頂上有輕微的響動,樓音聽不到,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樓音還在抽泣,她其實拼了命想忍住,可身體就是不受控制地抽泣著,顯得她那么脆弱不堪。 屋頂上的聲音再次響起,季翊看了一眼蜷縮著的樓音,渾身還在輕微戰栗著。此時他的情緒不比樓音穩定,那一句“原來愛而不得的人不止我一個”也解開了他這兩世心里的結。明明該欣喜,心里卻又像漫上厚厚一層迷霧一般,他第一次,產生了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情緒。 如果說這一世活著的信念就是要得到她,為之瘋狂,為之執念,而如今聽了她說出這樣的話,卻像是眼睜睜看著希望在自己眼前飛走,抓也抓不住。 “阿音?!彼婚_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竟有些嘶啞,輾轉于心中話在他喚了她一聲后,再也說不出來。 * 直到雪光將屋子里照亮,樓音才悠悠轉醒。她坐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看了周圍一圈,身上是柔軟的被子,紗帳一層層垂著,身上是柔軟的被子,清香中還夾雜著一股血腥味兒。 也就是這股血腥味將她激清醒了,她連鞋子都沒有穿就跑下了床,屋子內空空蕩蕩,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她怎么會在床上?昨夜她明明坐在了榻上,而原本該躺在床上的人又去了哪兒? 樓音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目光將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都搜尋了一遍,依然沒有看到季翊的身影,倒是在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只一張白色的信紙被壓在茶杯下,樓音拿了起來,飛快地看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原來季翊說的解決了南陽侯,是以這樣的方式,果然還是小看他了! 她伸手將信紙揚入火盆中,眼里五光十色,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昨夜季翊便是聽到她依然決定要嫁給南陽侯,才說出了那樣一番話,讓她的情緒翻天覆地,而她哭累了睡著后,他卻無聲無息地走了,留下這樣一封信,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般。 枝枝聽到了屋子內的動靜,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了進來,徑直往床邊走去,看到上面空空如也,也是嚇了一跳。 “殿下,季公子人呢?” 樓音沒有回頭看她,直到盆子里的信紙完全化為灰燼,這才說道:“走了?!?/br> “走了?”枝枝驚詫地說道,“何時走的?外面這么多禁軍呢!” “區區禁軍,難得住他?”樓音笑道,“咱們終究太小看他了,白擔憂一場?!?/br> 枝枝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說些什么,整理好了床鋪后才走出去傳喚侍女。 隨侍女進來的還有款冬姑姑,她看見屋子里只有樓音了,這才松了口氣,“走了就好?!彼椫鴺且羰釆y,待侍女們都出去了,她才說道:“今日岳大人遞信兒進了山莊,說要求見公主,看樣子很急?!?/br> 樓音還沉浸在昨夜的情緒里,心不在焉地問道:“可說是什么事?” 款冬姑姑搖頭,道:“傳信的人沒說是為何事,只道是岳大人急著要見您?!?/br> 岳承志此刻著急,想必是為了陳作俞的案子,樓音“嗯”一聲,表示知道了,再往鏡子前一看,雙眼還有些紅腫,她自個兒抹上了好些脂粉也沒任何作用,怕皇帝看出什么來,于是午間陪著皇帝祭祀后便匆匆提前離開了秋月山莊。 皇帝雖然不滿,但知道他這個女兒及其有主意,也不再多說什么,由他去了。 樓音出了山莊,直奔刑部,岳承志早候著,等她一來便遣退了所有人,連茶水也來不及奉上,便說道:“陳作俞背后的人,許是露面了?!?/br> “誰?”樓音即便還在想著季翊昨夜的話,可聽了岳承志的消息,心還是不由得懸了起來,手抓著椅子把手,身體不由自主往前傾。 岳承志眉頭蹙成了“川”字,說道:“這些日子下官暗地里查平州的幾個錢莊,已經要摸到苗頭了,那人許是坐不住了,來刑部走動了一遭?!?/br> 他抬眼看了樓音一眼,說道:“是太子妃?!?/br> 樓音的表情與他設想的無異,滿滿的全是驚詫于不可置信。 “太子妃?”樓音說道,“怎么會是太子妃?” 岳承志也沒想到啊,可是來刑部套他口風的人,卻是是太子妃啊,還明里暗里暗示他,就此停手,可許他不少好處。 “怎么會是她……”樓音嘴里念叨著,像是囈語一般,眼里的神色又明又暗,怎么會是尤暇呢? 岳承志摸了一把胡子,說道:“下官先前覺得不是太子,可如今太子妃出面了,下官倒是摸不清這到底是不是太子的授意了?!?/br> 太子妃出面,若不是太子,那只能是尤將軍了。不,樓音搖頭,尤家世代武將,忠心耿耿,清廉為官,絕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那便是尤暇與太子一心,做了陳作俞貪污案背后的受益者?可尤暇不是那種貪圖小利的人,怎會為錢財去做這樣的事? 樓音腦子里亂麻一片,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冰涼的茶水,灌入口中,一陣涼意浸入心脾才勉強鎮定了些。 ☆、57|第 57 章 從刑部出來時,天色已晚,但接近年關,家家戶戶門外都掛上了燈籠,還有不少人家戶的管事在張羅著掛上對聯,處處大紅點綴著,因而顯得沒有那么蕭索,但樓音絲毫感受不到辭舊迎新的喜慶,見四處越是喜慶,她心里越是一陣發寒。 席沉站在馬車旁,與車夫說著話,見樓音出來了,伸手去扯馬車簾子,將上面的雪抖落,然后牽過馬來,卻不見樓音有任何指示。枝枝一邊攙扶樓音上車,一邊對席沉使眼色,示意他回宮。 樓音靠著軟枕,盯著指尖發呆,枝枝早就有話憋在心頭了,此時才得空說出來,“公主,您也別太過于震驚,人說嫁人從夫,太子殿下若有什么指示,太子妃娘娘去做也是也是合理的?!?/br> “不對呀……”樓音抬起手,描著發鬢,說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太子妃可是舅舅的女兒,怎么會去涉足貪污之事?” 尤家世代忠良,尤暇雖是女兒,但從小耳融目染,渾身有一股別家女兒的沒有的浩氣,若是太子貪污,她只會勸阻,又怎么可能做幫手? 枝枝挑眉,別開了臉去,不再說話。她可沒樓音想的那么多,人都是會變的,何況太子妃娘娘入主東宮,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人,哪能永遠入少女時期一般純潔無瑕呢。 主仆二人一時無話,聽著車轍滾動的聲音到了皇宮。宮門早就下了鑰,席沉下去亮了腰牌,禁軍開了大門后,樓音一眼卻看見秦語陽往外走來。 大冷的天,又是夜里,秦語陽裹了雪白的素面杭綢鶴氅,一張小臉陷在毛茸茸的領子里,幾乎只看得見她的眼睛。 樓音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問道:“秦小姐這么晚了怎么在宮里?” “給殿下請安?!鼻卣Z陽先是從大氅里伸出雙手行了禮,這才說道,“殿下的婚期提前了,若不加緊時日,霞帔怕是做不完了?!?/br> 她一雙纖細的雙手露在外面,被凍得通紅,指尖有許多針眼,在細嫩地肌膚上尤為明顯。 樓音皺了皺眉,說道:“秦小姐是千金之軀,原不用如此屈尊的?!?/br> “能為公主殿下親手做嫁衣,是語陽的榮幸?!彼龑⑹质栈亓舜箅├?,并掖好了遮得嚴嚴實實,看著樓音笑得甜美如梨花,“哥哥能尚公主,是天大的福氣,南陽侯府無以為報,便只能由語陽略盡一點薄意了?!?/br> 從摘月宮來的太監已經抬著軟轎在一旁候著了,樓音微微往旁邊側身,說道:“太晚了,秦小姐早些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