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33|32.26.026.¥ 樓音騎著馬,帶領一隊侍衛回宮,枝枝跟在她后面,看見她的背影孤傲而決絕。在東宮面前如此放肆,公主怕是應了她的猜想,定要與太子奪一奪儲君之位了??扇绱艘粊?,也是把自己逼進了死路,若是公主大計失敗,那豈不是再無活路? 雄偉而空曠的乾坤大道像是沒有盡頭一般,樓音順著排列儼然的梧桐樹慢慢前行。忽然,眼前一抹鴉青色身影在漆黑的夜里一閃而過。 即便鴉青與黑夜好像要融為一體,但樓音還是一眼看到了那個身影。那身形體態,她過目難忘。 鞭子在空中揚起,攪動了靜默的空氣后笞在馬兒身上,一聲響徹天空的嘶鳴響起,樓音策馬直追。枝枝愣了一回,不知樓音這是干什么,席沉早已追上去,枝枝回頭對其他侍衛吼道:“快追啊你們!” 深秋的風如冰刀一樣掛在樓音臉色,她從乾坤大道一路追到東市口,看著那人的身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中。 樓音立于人來人往的東市口,侍衛迅速分為兩列,將人群分開。樓音一眼望去,再看不到那人身影,只嘆了口氣,看到空中縈繞起一團白霧,便轉身回了。 “公主,您找什么?”枝枝問道。 樓音眉頭緊蹙,化不開的疑惑凝結在眉心,她疑惑那人是誰,疑惑那人為什么要接近她,又疑惑他帶給她的感覺那么奇異。 可那人卻像人間消失一般,再也沒出現過,直到今天,才看到他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樓音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回了宮。摘月宮外,已經站滿了人,樓音看了看,皇帝的人,紀貴妃的人。她一進去,便看見皇帝坐在主位上,低著頭念叨著什么,而紀貴妃在一旁漲紅了臉。 款冬姑姑跪在地方,扭過頭來看了樓音一眼,眼里的恐慌還未消除,張嘴說出的話卻滿溢關懷:“香兒,趕緊給公主拿暖爐來!” 香兒一路小跑著去拿暖爐,樓音撣去了身上的落葉,說道:“父皇和貴妃娘娘好興致,一同光臨我摘月宮,有失遠迎了?!?/br> 皇帝捏著一塊八卦符,嘴里念念有詞,好像在念什么咒語一般,恍若沒聽到樓音的話。 原本皇帝不開口,紀貴妃是不敢開口的,但此刻皇帝卻好似還沉迷在什么咒語中,紀貴妃便先說道:“好興致?你帶人到東宮殺了太子的貼身侍衛,還問皇上和本宮好興致?” 樓音眉眼里帶了不耐煩,說道:“不就是殺了一個奴才,貴妃娘娘至于這么大陣仗嗎?” 這無所謂的態度徹底點燃了紀貴妃心里的火,她憤然起身,長篇大論地斥責樓音的行為會給太子造成怎樣的負面影響,太子的威嚴如何掃地。氣勢如同在朝廷上指點江山的大臣一般口若懸河,列出樓音點點罪狀,好似樓音只差一點就成了千古罪人一般。 “太子乃一國儲君,被公主如此羞辱,日后如何在朝臣面前立足,如何在百姓面前立足?” 紀貴妃一口氣說完,便跪在了皇帝面前,說道:“公主如此囂張,若助長風氣,日后誰還把太子放在眼里?臣妾懇請皇上嚴懲公主,以儆效尤!” 皇帝的目光終于從八卦符上移開,落到了樓音臉上,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轉頭去看跪在地上的款冬姑姑,看到她臉上的巴掌印,眼神便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貴妃娘娘嚴重了,我不過是殺了一個奴才而已,沒有羞辱皇兄的意思。我們兄妹倆自小打打鬧鬧慣了,何必就揪著這一回不放?” 樓音輕描淡寫地說著,坐在椅子上整理袖口,摸著繁復的花紋,撫平每一絲褶皺??杉o貴妃今日似乎是不給樓音一點顏色看看便不罷休,跪在皇帝面前,一幅視死如歸的表情,好像眼前的樓音與她有血海深仇一般。 樓音環顧四周,說道:“皇兄怎么沒來?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出了事只知道找母妃,自個兒倒躲起來了?!?/br> 這一句話把紀貴妃噎住了。從小沒人敢惹太子,除了樓音,而偏偏小時候的太子又是個哭包,被樓音氣哭了便只會哭著去長春宮找母妃出頭,樓音卻在旁邊咯咯地笑,而皇上不僅不斥責樓音,還反過來說太子沒有王者之氣,只會找母妃算什么太子。 紀貴妃抬頭看了看皇帝,果然,一直默不作聲的皇帝眼里也捎上的不耐煩。她心里涌上一陣煩躁,只恨太子當時怎就讓樓音狠狠打了臉,殺奴才事小,掃了太子顏面事大,可皇帝偏偏卻隱隱約約站在樓音那邊。太子也是個不爭氣的,丟了人卻躲在東宮里,說是進宮更是讓人看笑話,她這個當娘的便不得不來給自己兒子討個公道,偏偏樓音卻氣焰囂張,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兒。 “太子政務繁忙,在東宮忙得腳不沾地。你莫將話頭子移開了去,且就說說,今日之事該如何謝罪?” 這時,樓音卻突然跪了下來,說道:“說起來,父皇確實該狠狠懲罰兒臣?!?/br> 這下,不光紀貴妃和皇帝,連低著頭的款冬都抬頭去看著樓音,不知她為何說了這話。 “若母后在世,見姑姑受了這樣的屈辱,不知會心疼成什么樣?!睒且粞劾镆魂囁嵋?,看向款冬姑姑,說道,“姑姑一輩子嘔心瀝血照顧母后與兒臣,忠心耿耿。母后生前燈枯油盡時,便是囑咐兒臣長大后要多照應姑姑幾分,可如今,在皇宮里,在兒臣眼皮子底下,卻讓姑姑受了如此屈辱,兒臣實在有愧母后遺愿,應當受罰?!?/br> 說完,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 皇帝聽到樓音磕頭發出的那一聲悶響,心疼極了,原本由款冬姑姑身上引起的對皇后的思念被放大到極致,他連忙走下來扶起了她,說道:“阿音這是做什么,朕何曾怪罪過你?!?/br> 皇帝又看了一眼款冬姑姑,說道:“你也起來吧?!?/br> 款冬姑姑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來扶樓音:“奴婢受了皇后恩待,連命都是皇后和公主的,哪里值得公主為奴婢說話,公主快起來吧?!?/br> 樓音捏著絲絹,按了按眼角,慢悠悠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紀貴妃,揚了揚眉毛,眼里隱隱約約有淚意,而噙著微笑的嘴角卻像是露出了獠牙一般。 現下便只有紀貴妃一人跪著,她臉上由青轉白,連脂粉也遮不住,雙手快掐爛了大腿側邊的衣裙。 “款冬先是皇后公主掌事宮女,現在又是摘月宮掌事宮女,在朕面前也是有臉面的!太子讓款冬跪舔他的鞋子是什么意思?是在打皇后的臉還是朕的臉?” 皇帝被樓音一番話戳到了心里最柔軟也是最痛的地方,他似乎能看到皇后伏在床邊,因款冬受辱而兀自流淚的場景,讓他心肝兒都顫動了起來。 紀貴妃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樓音也能搬出皇后來,她不是不知道皇后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這比千軍萬馬還來得有殺傷力。她嘴唇發白,顫巍巍地走下來,說道:“太子絕沒有這個意思,那奴才將臟東西灑到了太子鞋上,太子教訓一個奴才而已,哪里扯得上打皇上和皇后的臉呢?” 樓音立刻接話道:“是呀,我不過是教訓一個膽大包天的奴才而已,哪里扯得上打太子的臉呢?” 紀貴妃恨不得用眼神殺了樓音,可在皇帝面前,她卻只能裝作委屈的樣子:“這哪里能一樣!” “哪里又不一樣了?” 樓音反問,紀貴妃卻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論品級,款冬姑姑也比那侍衛品級高,更不用說現在款冬身上還系著皇后的遺愿,她又能說什么呢? 門外的風吹得呼呼地想,長福打了簾子進來,說道:“皇上,妙冠真人帶了新煉的仙丹,正在養心殿等候圣駕呢?!?/br> 皇帝搓著手里的八卦符,對紀貴妃說道:“你若有功夫在這里為你兒子打抱不平,不若多花點心思教導教導他,如今是要當父親的人了,連一篇像樣的策論也寫不出來,政見更是連朕不好意思往折子上寫,朕如何放心將這大好河山交給他?” 說完,便出了摘月宮,急著往養心殿去了。 紀貴妃臉色黑青,心跳聲連自己都聽得見。她雙手微顫,不知是被樓音氣的還是被皇帝嚇的,她合眼半晌,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踱到樓音面前。 有千萬句斥責的話想說,可臨到喉嚨,紀貴妃也只是咬著牙齒說了一句“算你厲害”。 自從樓音搬出皇后,紀貴妃便知道,她與太子落了下風。如今的結局,已經是最好的了。 * 送走紀貴妃等人,樓音才感覺到渾身似乎要散架一般??疃o她揉著肩膀,帶著哭腔說道:“公主這樣為奴婢出頭,奴婢怕是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公主的恩情了?!?/br> 樓音沒有說話,卻只想好好歇一歇。 席沉走正殿,帶了一股冷風,在暖爐前烤散了一身涼意才進來。 “公主,最近季公子的府邸有些不對勁?!?/br> 樓音倏地坐了起來,問道:“如何了?” “今日,他的府邸周圍出現了一些來歷不明的人,日日在府邸周圍徘徊,總注視著里面的情況?!?/br> 樓音一直讓席沉派人盯著季翊府邸的動向,這幾日席沉手底下的人發現了不對勁,便感覺來匯報了情況。 樓音問道:“那父皇的人知道嗎?” “想必是知道的?!毕琳f道,“但那幫子人只是盯著季翊的府邸,卻無下一步動作,所以皇上的人也只是靜觀其變?!?/br> 枝枝說道:“不是咱們的人,那會是誰呢?誰還會盯著季翊不放?” 樓音也毫無頭緒,一群來歷不明的人日日監視著季翊,肯定不懷好意,可又是誰呢? ☆、34|32.26.026.¥ 在東市甩掉樓音后,季翊駕馬一路狂奔,繞了一大圈回了住處。他偽裝成了壯碩的身形,貼了胡子,穿著麻布衣裳,順順當當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郁差在里面等他。 “路上出事了嗎?怎么這么晚?” 季翊一邊撕去貼在臉上的胡子,一邊說道:“遇上公主了,甩開她的追蹤花了些時間?!?/br> 郁差明了,便說道:“那日后殿下為了防外面那些人,都得這樣出去嗎?若是被大梁皇帝發現您喬裝打扮出行,那可要嚴查了?!?/br> 季翊擺手說道:“外面的人等不了那么久便會動手的?!?/br> 放燈節那日,他發現府邸外有許多打扮不顯眼的人在四處閑逛,或買一碗茶閑聊,或擺著字畫出售,但無一不斜著眼睛盯他府邸的動向,于是換了幅模樣出門,那些人沒認出他來,便按兵不動。而他只要正常出行的時候,那些人便步步緊跟他,一天十二個時辰緊密跟蹤。 季翊手里捏著撕下來的胡子,嘴角忽然浮上笑意,自言自語說道:“這樣也挺好的?!?/br> * 這一日,季翊著一身靚藍色綾鍛袍子,手里把玩著一只成色通透的玉石,帶著郁差慢悠悠地走出了府邸。 初冬擠走了深秋,路上行人們對插著袖子,疾步走在路上,恨不得將脖子都縮進衣領里。 季翊悠哉悠哉地走著,好似寒風刮著一點都不能似的。 郁差在他身旁,直視前方,嘴里卻說道:“殿下,他們又跟上來了?!?/br> “嗯……”季翊說道,“且讓他們跟著吧?!?/br> 主仆二人好似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會兒在書鋪看看,一會兒去古玩店坐一坐,直到日曬三竿了才走進了南陽侯府。 侯府內,南陽侯坐在湖邊石亭里,煮了一壺青梅酒,壺頂生起裊裊白煙,酒香醉人。下人領了季翊過來,伺候他坐下,便又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南陽侯拿起一只純凈得幾盡透明的白瓷酒杯,到了二錢熱酒,遞給季翊,說道:“難得季公子賞臉,本侯便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青梅酒,希望季公子不要嫌棄?!?/br> 季翊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南陽侯接著也飲了一杯酒,感覺熱酒驅散了周圍的寒氣,也舒爽了許多,他說道:“今日請季公子來府上,實則是有些推心置腹的話想與公子談一談?!?/br> 季翊只是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原本在喉嚨上的話,南陽侯卻說不出來了。他最恨的便是季翊這一副什么都心知肚明,卻等你開口的樣子。明明只是一個戰敗國質子,大梁作為禮儀之邦,優待于他,他反而卻時時端著一幅高貴的樣子,哪里有身為質子的覺悟。 想到這里,南陽侯語氣也沒那么好了。 “實不相瞞,舍妹自小是有一些癮疾在身的,她自小會看見一些不干凈的東西,每當看見后,便會因為受了驚嚇而失常一陣子?!?/br> 季翊挑眉,順著南陽侯的話說下去,“原來前些日子侯爺請妙冠真人來府上做法便是為的此事?!?/br> 南陽侯見季翊的眼里依然沒有波動,摸不清他到底是信還是不信,不過這不重要,只要自己編造一個理由將此事搪塞過去便罷了,“前一陣的事情,我已經找季公子談過了,季公子雖答應不外傳,但京都的流言卻如洪水般鋪天蓋地而來,舍妹的聲譽毀于一旦?!?/br> 季翊將手中的玉石玩兒暖和了又換到另一只手上,他只低頭看著玉石,說道:“侯爺也知道,始作俑著并非我?!?/br> 南陽侯覺得心里一股惱意,卻又不能發作,他只能再倒了一杯酒,一口咽下去后說道:“如今妙冠真人做了法,舍妹有所好轉,但流言卻依然在暗地里流傳著?!?/br> 南陽侯等著季翊接話,季翊卻像沒聽見一般,自個兒伸手去提起酒壺,倒了杯熱乎乎的酒,一口飲下去。 “季公子,你初來大梁時,舍妹便待你不薄啊?!奔抉催@異于常人的淡定,讓南陽侯忐忑不安,他不愿放下身段,卻不得不帶著乞求的語言說道,“還請季公子出面為舍妹澄清一番,舍妹一身的清譽就系在季公子一人身上了!” 聞言,季翊拿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臉上浮起毫不掩飾的冷笑,說道:“南陽侯的意思是,讓我去幫一個意圖謀殺我的人洗脫污名?” “語陽她只是看見了不干凈的東西,受了驚嚇!”南陽侯幾乎拍案而起,一想到自己meimei的聲譽系在眼前這人身上,語氣又軟了下來,“而且季公子已經割去了語陽手臂上一處rou,即便是恢復了也會留下疤痕,這還不夠嗎?” 其實南陽侯明白,外界傳言秦語音夜里摸進季翊的房間是因為貪圖季翊的美色,這樣的傳言已是最好的了,若是讓人知道了秦語陽是帶著殺意進去的,恐怕他整個南陽侯府都會頃刻覆滅??扇丝偸秦澬牟蛔愕?,季翊沒有出面揭穿秦語陽,南陽侯不僅不覺滿足,還想讓他出面為秦語音洗清冤屈,最好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一般。 可季翊的回答卻不太如他的意,季翊說道:“恐怕是要讓侯爺失望了,我心胸狹隘,斷是做不出這樣的事的?!?/br> “那若是……”南陽侯放低了聲音,說道,“季公子若是答應此事,日后公子若有難處,本后定會盡全力相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