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朱慶元伸出粗短的指頭,找到偌大的地圖上的乾坤大道,一次數了過去,“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四、我的娘誒!” 那地圖像是突然著火了一般,燙得朱慶元彈跳開來,“咋、咋是皇宮呢!”這下朱慶元可總算知道自己招惹上大人物了,那皇宮里出來的,還帶著侍從,想必不是個女官也是個貴人,一根手指頭都能捻死他,他膝蓋一軟,又跪了下來,伸出雙手就要去抱住妙冠真人的腿。 妙冠真人雖過了百歲,但身子骨還算靈敏,一轉身便讓朱慶元撲了個空。 “大伯祖,這可怎么辦??!”朱慶元捏著嗓子帶出哭腔,作勢就要哭了出來,“咱們朱家現在可就我一個獨苗苗了,我……” “行了,好在未釀成大錯?!泵罟谡嫒吮揪蛯@個突然送上門來的大孫子存著幾分疑慮,只想著先打發走他再做打算,“你先回去,我且去打聽打聽?!?/br> 朱慶元心里卻想,大伯祖果然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連宮里的貴人都不放在眼里,于是心里懷揣著欣喜,連連道了幾聲感謝才屁顛屁顛的走了。 待朱慶元走后,妙冠真人便派遣了自己帶下山來的弟子去查一查,這朱家人到底是不是他的親兄弟之后,畢竟憑這廝一面之詞,他還不敢確信。另一邊,他也尋思著,到底是宮里哪位貴人戲弄朱慶元,住在宮里的年輕女子,能帶著侍衛出宮,在東市閑逛……想來想去,也只能是摘月宮里住著的那位了。 不日之后,弟子便回來回了話,那朱慶元一家確確實實是妙冠真人親兄弟的后人,如今來了京都,雖有點小錢,卻不足以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置一處房屋,如今正住在西市巷子里。 得知這個消息,妙冠真人也有點恍惚,他的親弟弟都去世五十年了呀,當年他離家時,弟弟還是個毛頭小子呢,如今孫子都這么大了會惹事了。妙冠真人難免有些惆悵,若家里真的想要在京都掙個前程,他也是應該幫一幫的。想到這,妙冠真人立馬整理了衣冠,往東宮去了。 * 朱慶元父子在朝廷織造采辦中混了個差事這事兒,樓音還是從劉勤嘴里聽說的。劉勤的父親,長公主的駙馬,已經執掌戶部多年,劉勤對此事很不屑,斜著眼睛瞅那金華殿,說道:“我還道是什么圣人呢,不過也是個比俗人還俗的人,凈想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jiejie,你也看得下去?” 樓音笑了,說道:“你爹都看得下去,我有什么看不下去的,戶部尚書是你爹又不是我?!?/br> 劉勤依然嘀嘀咕咕的,卻又不好意思再多說了,他自己這些年都利用了不少自己的身份去干些混事兒,哪兒又有臉說別人呢? 想想不過是個商人插腳沾了些皇商的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滿朝文武大臣都沒說什么,他又好說些什么呢? 劉勤覺得沒勁兒,便搖著腦袋走了。 雖然戶部的事情樓音管不著,但其他事情她還是要管一管的。起身去了養心殿,樓音先是看見太子站著,口若懸河地說著些什么,皇帝閉目聽著,像是睡著了一般。 “父皇,不若將此事全權交給兒臣去辦,凡是發現有哄抬米價的,全部一律斬首,如此,不出半月,潞州絕無哄抬米價格之人!” 樓音只聽到這么一句,便知道太子在說何事了。這個秋天,江南潞州恰逢雨災,本該豐收的季節幾乎顆粒無收,偏生前段時間,平州地震,朝廷花了大力氣賑災,如今國庫再無力支撐潞州災民的溫飽了。但凡有災情,就有發國難財的人,江南一帶本就無多余的米糧可售,僅有的那些米商一下子將米價哄抬了上去,百姓叫苦連天。 “兒臣給父皇請安?!睒且粜χ卸Y,又對太子說道,“給哥哥請安?!?/br> 太子只點了點算作回應,又接著說道:“抓一個殺一個,看誰還敢哄抬米價!” 皇帝依然沒有發表言論,手里捏著一個金制的太極八卦圖把玩,良久,才開口道:“阿音,你怎么看?” 太子將兩只手插在袖口里,居高臨下地看著樓音,說道:“阿音,你可知如今潞州米價已經多少了?” “自然知道,不就是漲到了2000文一石?!?/br> 聽樓音這輕松的語氣,太子冷哼著笑了出來,“不就是?你可知原本米價才500文一石!” 樓音笑盈盈地走到皇帝身邊,說道:“要兒臣說呀,不僅不能斬殺這些哄抬米價的人,咱們還要讓傳令下去,將潞州米價定到3000文一石呢?!?/br> 聞言,太子差點跳腳,他恨不得一把扯住樓音的領口將她揪起來,奈何在皇帝面前,他只敢指著樓音說道:“你身為我大梁公主,平日里揮霍無度也就罷了,百姓疾苦當前,你不僅不想著拯救民生,反而抬高米價,你究竟作何居心!” 樓音還沒說話,皇帝就開口了,“吼什么吼?你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哪里有點太子的氣度!” “兒臣……”太子被罵得滿臉通紅,恨恨地看著樓音。 樓音雙手撐在皇帝的御桌上,像個孩童一般將上半身湊到太子面前,一臉天真笑意,“若真像太子哥哥所說那樣去做,恐怕不到半月,潞州災民便餓死一大半了?!?/br> 看太子依然一幅不屑的樣子,樓音不免嘆氣,繼而與他解釋。 潞州是江南產糧最多的地方,江南的糧食基本都是潞州所出。潞州受災,整個江南市面上的糧食就緊俏得很。即便是強行將米價按壓下去了,米商們愿不愿意出售自己的囤貨還是一說,即便全部出售了,也不夠維持整個潞州災民的生計。 反而朝廷下令將米價再翻倍漲了去,除江南以外的米商見有暴利可圖,便會紛紛將屯糧運去潞州出售。雖然3000文一石米著實貴了些,但潞州歷來富庶,維持過災年也許會花費掉老百姓多年來的積蓄,不過至少不會餓死街頭,實在貧困的百姓,朝廷再出錢救濟也就罷了。 如此一來,一旦度過了災年,潞州百姓從頭再來,依然是江南的糧米之鄉,還怕百姓富庶不起來? 若真是像太子所說,將哄抬米價的米商全砍了,那哪里還有外地米商愿意將自己的屯糧運去千里迢迢之外的潞州?只憑江南一帶市面上的糧食,恐怕還維持不了潞州災民三天的生計。 太子聽了以后,臉色由紅變黑又變紫,好看極了。樓音背對著皇帝,眼里的笑意一點不掩飾的露出來,看得太子眼底泛出猩紅。 但他此刻卻是沒有臉面說些什么的,只能咬著牙,回應著樓音挑釁的笑意。 安靜的養心殿里連呼吸聲都沒有,此時皇帝的一聲嘆息便顯得尤為明顯和……刺耳。太子此刻恨不得撕爛樓音那張嘴,偏偏樓音卻總是笑盈盈地看著她。 皇帝起身,將那枚黃金太極八卦圖塞到樓音手里,說道:“此事,你便去辦吧,叫姑父好生指點幫襯你?!?/br> 皇帝口中的姑父便是長公主的駙馬,如今是戶部尚書。 “算了?!被实巯氲搅耸裁?,又收回了旨意,“若要你去辦此差事,百姓愚昧,不懂你的良苦用心,必定會讓你背上罵名,此時還是交給你姑父去辦吧?!?/br> 樓音握著手里溫熱的太極八卦圖,說道:“身為大梁公主,原就該心懷百姓,背負些罵名又算的了什么,兒臣不怕?!?/br> 她樓音背負的罵名還少嗎?自從她干政那一天起,就沒想過自己要落得一個好名聲。 樓音看了看太子,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实鄱及言捳f得這樣明顯了,太子居然還愣在原地,不知主動請纓去辦了這差事?;实劢o不給他這差事是一回事兒,但當著他的面說這話就是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頭腦不行,至少還能有顆愿意為民犧牲的心??上?,他連這個機會也錯過了。不知是真不懂,還是怕背負上罵名。 天色暗了,皇帝也顯得困了,說道:“阿音,陪父皇去和妃宮里用晚膳吧,她做的桂花釀你是最喜歡的?!?/br> 父女倆便這樣將太子晾在了原地,走到大殿門口時,皇帝突然回頭,對太子說道:“辛兒,你若有你meimei一般的政治才能,朕也就寬慰許多了?!?/br> 夕陽下,父女倆一高一矮的身影投射在太子眼里,仿佛他就是個局外人一般。特別是樓音回頭那個笑,刺眼到想讓人將她千刀萬剮。 ☆、第31章 魔怔 皇帝與樓音的轎攆快到和妃宮門口之時,遠遠看去,和妃穿了駝底團花宮裝,雖看不清她的臉,想必現在一定漾著溫婉柔和的笑容,她牽著二皇子,端莊地站著,脖子微微前伸,等著丈夫難得的臨幸。 “給父皇請安,給皇姐請安?!倍首铀坪跸裼旰蟠汗S一般,每日都在蹭蹭蹭地長個子,他拘著手請安后,又躲到和妃身后去了。 皇帝很不喜歡二皇子這副怯生生的樣子,他冷臉說道:“過了年,老二也該十一歲了,還成天躲在母妃身后像個什么樣子!” 和妃只是摟著兒子,不住地說道:“玄兒自小就膽小,再大點會好的?!?/br> 皇帝只冷哼了句“慈母多敗兒”便往殿里走,其余人都趨步跟上。 走近殿內,溫暖的碳火來帶一陣暖意,屋子內飯菜飄香四溢,桌上幾個菜都是和妃親自下廚做的,松樹猴頭蘑、素燴三鮮丸、粟米百合紅棗羹、酸梅湯、糖蒸酥酪,全都是皇帝愛吃的。 即便二皇子不得圣心,但和妃這份心意還是讓皇帝松了臉色。 席間,樓音見和妃今日脂粉涂得尤其重,她平日都是不施粉黛的,于是問道:“和妃娘娘這幾日沒歇息好?” 和妃下意識地遮臉,說道:“夜里越來越涼,睡不好是有的?!?/br> 原本一直悶頭吃飯的二皇子臉米飯都沒吞干凈,嘀嘀咕咕地說道:“明明是金華殿連夜施工,吵得母妃睡不著?!?/br> “閉嘴!”和妃柳眉倒豎,喝道,“食不言寢不語,本宮沒教過你嗎?” 二皇子很委屈的閉了嘴,連飯也不敢吃了。樓音夾了一個三鮮丸子到他碗里,說道:“咱們一家人吃飯,不用講究這么多?!?/br> 復又看了一眼皇帝,他只是端著碗喝湯,對剛才的事情視而不見。 “父皇,兒臣覺得妙冠真人雖德高望重,但始終是個男人,住在宮里恐怕不大合適?!?/br> 這句話,其實是許多人的心聲,但也只有樓音敢當著皇帝的面說出來?;实蹟R了碗,就著宮女遞來的絲帕擦了嘴,大家都在等他的回話,他卻依然一言不發。 “父皇?” “真人是圣人!”皇帝說道,“你們怎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圣人?圣人住在宮里,時刻伴架,朕才安心!” 皇帝態度強硬,其他人亦不敢再說什么,最后沉悶地用膳,各自離去。 款冬姑姑知道了此事,不由得擔心,“殿下,皇上如此寵信妙冠真人,這可不妙呀,妙冠真人可是太子引薦給皇上的,指不定他身后的人就是太子?!?/br> 論誰都看得出,妙冠真人是太子用來重奪帝心的武器,可皇帝如今偏偏就癡迷于煉丹,誰也勸不得說不得。 樓音道:“如今我們也拿他沒轍?!?/br> “那妙冠真人才進京多久?已經把自家人插到皇商里去了,由此看來,妙冠真人野心著實不小啊?!?/br> 款冬姑姑苦口婆心的說著,就怕妙冠真人迷惑了皇帝,對樓音不利。樓音卻不以為意,說道:“不急,妙冠真人才入宮多久?等他這顆毒瘤長得再深一些,拔起來,太子才更痛,才會流更多血?!?/br> * 將潞州米價定到3000文一石的消息傳下去后,比災民反應更快的是各地的米商。不到三日,各地米商送給戶部尚書劉大人的禮便堆滿了整個長公主府。劉大人清點一番后,又帶著這幾十箱子的禮進宮了。 面圣之前,他先到摘月宮指責了樓音一番。 “你這狡猾蟲,罵名讓我背了,你倒躲在宮里享福?!彼钢煺f道,“你且去聽聽,潞州的百姓都是怎么罵我的!” 樓音堆著笑,說道:“姑父為民鞠躬盡瘁,百姓會記得你的好,父皇也會記得你的好?!?/br> “得了吧,你們父女倆,一個比一個狡猾?!眲⒋笕讼胫饷孢€有幾十箱珍寶,不由得煩心,“這下百姓罵我也就算了,偏偏皇上還要我收了這些禮,這下我又多一個貪官的名頭了?!?/br> 皇帝要劉大人收下這些禮,不過是為了補貼到災民手里,劉大人當然知道這些道理,不過就是發一發牢sao罷了。 交談一會兒,樓音又得知此次劉大人要親自去潞州賑災,“您親自去?” 劉大人說是,“此次哄抬米價,百姓本就不滿,加之大量米商涌入潞州,我怕地方官招架不住,更怕地方官生了歪心思,到時候功虧一簣?!?/br> 樓音一盤算,這一來一去,至少一個月,也就是戶部整整一個月沒有個當家的。 “您走了,戶部怎么辦?” “戶部就我一個人嗎?”劉大人瞇著眼看了看樓音,說道,“你現在可別打戶部的注意,太子剛出來,你把手伸進戶部,太子的臉往哪兒擱?” 頓了頓,他又說道:“即便皇上同意,紀家能同意?” 樓音冷笑,“太子搞了個什么妙冠真人進宮迷惑皇上,怎么不見紀家人出來反對了?” 劉大人正了神色,說道:“你怎么老想著和太子作對,日后你出嫁了,還是要靠著太子過活的,你看看你姑母,有你父皇撐腰,我敢跟她大聲說話嗎?你要記住你是個女子,日后還是要依仗你的父兄,不如趁現在,好好討好太子,上一輩的恩怨就放下吧?!?/br> 也不知劉大人是真以為樓音和太子作對是來源于皇后和紀貴妃的恩怨,還是他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意說出來。 * 劉大人不日啟程,樓音親自出了城去送他,同行的還有劉勤。 他哭喪著個臉,說道:“爹,你此去江南,一定要給我帶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還沒去過江南呢?!?/br> 劉大人冷著臉說道:“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你沒見過,只求你莫在行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我劉家的臉都要被你丟光了?!?/br> 劉勤摸著鼻子,說道:“我早就沒做那些事了,現在每天跟著夫子背書呢?!?/br> 可惜剛送走了劉大人,劉勤就湊在樓音耳朵邊上說道:“jiejie,你知道我昨晚溜進南陽侯府看見了什么嗎?” 樓音瞪他一眼,“不是剛剛跟你父親說每天跟著夫子念書嗎?” 劉勤原本嬉皮笑臉的,一提到昨晚的事臉色都變了,他想到昨晚所見,便渾身打了個哆嗦。原本只是閑來無事,飛身穿梭于京都高宅頂上,恰巧聽到南陽侯府外一顆百年老樹上時,將南陽侯府后院的景象盡收眼底。 夜色濃稠,他只看到南陽侯府里一處小院與別處不同,精巧的布置,花草環繞,應當是閨閣,可偏偏這閨閣外站著幾十個侍衛,各個嚴陣以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牢獄呢。 劉勤覺得好奇,便蹲在樹上多看了會兒。夜色下,閨閣高墻上站了一只野貓,行動無聲,看著閨閣里有影影綽綽的燈光便飛身撲了過去,垂著尾巴嘶鳴了一聲。 野貓到處躥一躥沒什么奇怪的,但那閨閣里卻突然沖出來一個纖細的身影,撲在地上按住了那野貓拔了頭上的步搖就是一頓猛)插,肥碩的野貓瞬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鮮紅的血濺在那白色衣裙上,看起來駭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