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樓音趕到東宮時,皇帝、商太傅、商夫人以及紀貴妃都已經到場,唯獨不見太子。許是沒臉面見這一屋子的人,他不知躲去了哪里。 “父皇?!睒且艚o皇帝請安,問道,“嫂嫂她怎樣了?” 皇帝緩緩回頭,眼里盡是悲傷。這個才四十多歲的男人竟已經兩鬢斑白,眼角爬滿了皺紋,他眼里干涸,沒有淚水,嗓音卻有些哽咽,“阿音,朕的長孫沒了?!?/br> 樓音知道,剛才她進東宮的時候已經聽說了,是一個成型的男胎??粗实垩鄣椎谋瘋?,樓音卻沒有一絲心軟?;始冶揪褪沁@樣殘忍不是嗎?她剛才問的是嫂嫂如何了,皇帝也只說自己沒了孫子,絲毫不提太子妃的身體如何。 “父皇,哥哥還年輕,總會給您生許多孫子,讓您承歡膝下的?!睒且艨戳艘谎勰桥P在床上的女人,臉色蒼白,雙唇發紫,如同死人一般,“只是可憐了哥哥的孩子和嫂嫂?!?/br> * 太子妃失去了這個孩子,是在樓音的意料之外。前一世這個孩子順利生了下來,可是后來商瑜出主意,讓太子與太子妃親手殺了這個孩子嫁禍給了樓音。不管哪一世,這個孩子都何其不幸。 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早,她便叫了席沉進來。席沉是她的侍衛長,忠心耿耿,武藝高強,是皇帝從錦衣衛里挑選出來送給她的。 得了樓音的吩咐,席沉應了是便出去了。他就是有這點好處,不管主子吩咐的差事多么奇怪,他都不會多問一句,只知道按照吩咐做的一絲不茍。 樓音算算日子,下個月就是原定的尤暇嫁入東宮的日子,可如今商瑜也將嫁入東宮,尤暇心里怕是不好受。樓音著了一身杏色繡花錦衣,只束了簡單的隨云髻便出宮去了。 趙國公府一片祥和,尤將軍處理完了軍務正好在中堂接待了樓音。 “舅舅,舅母和暇兒呢?”樓音進了趙國公府便只看見尤將軍一人。 尤將軍臉上難掩愁容,“你舅母帶著暇兒去上清寺上香了?!?/br> “唔……”樓音點頭,也不與尤將軍寒暄了,直接表明了自己的來意,“舅舅可是在為暇兒的事情發愁?” 尤將軍看著樓音,眼里的憂思不表自明。如今東宮出了這檔子事,尤將軍還怎么舍得將自己的女兒嫁過去。堂堂太子,連自己妻子的親meimei都下得去手,還搞出了一個孩子,以后尤暇嫁過去會有好日子過嗎? 他們尤家世代建功立業,尤家女兒自然不必攀龍附鳳就已經尊貴無比,他只想自己女兒嫁一個有情郎。當初皇上賜婚,尤將軍心里是千百個不愿意,可看在尤暇對太子還算滿意的份上,他才沒有微詞。且皇上賜婚也是好意,尤家出過皇帝最心愛的皇后,他自然偏寵尤家。太子娶了尤暇,也就有了尤家軍這樣龐大的靠山,尤暇日后做了貴妃,也算尤家的榮耀。雙方互利的事情,尤將軍沒必要拒絕。 可如今…… “若是舅舅怕委屈了meimei,我明日便去求父皇收回旨意,再給meimei尋一個更好的夫家?!睒且艚袢站褪菫檫@事兒而來,心里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打算,“咱們尤家百年望族,手握兵權,表哥又鎮守邊疆,這大梁的世家兒女,有哪一位是暇兒配不上的?到時候只管暇兒挑選合意的,我便再求父皇賜婚就是了?!?/br> 尤將軍聽了樓音的話,總算是展開一點笑顏了。以樓音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這兩道旨意不是難事。作為一家之主,尤將軍在家里也是獨斷慣了的,他立刻拍案說道:“就這么定了,阿音你去求皇上取消了暇兒的婚約,咱們再給暇兒重新挑選好人家?!?/br> 得了尤將軍的首肯,樓音此行目的算是達到了,也不做多留便離開了。 不想一回摘月宮,席沉便已經等著她了。 “商家那事兒辦妥了?”樓音坐下,枝枝端上了碧螺春,清香四溢。 “已經在辦了,今日那些人就會有所行動?!毕翉男渥永锩鲆环庑?,遞給了樓音,“這是卑職截獲到的周國給季公子送來的書信,請殿下過目?!?/br> 樓音接過,展信一看,只是季翊在周國的師父寫給他的問候信,全是雞毛蒜皮的家常事,并沒特別。想知道季翊是如何與周國私下通信,這事兒看來比想象中難。 樓音揚手,將書信燒成了灰燼。 席沉退下后,樓音叫來了款冬姑姑,詢問今日皇帝的日程??疃霉门c御前女官慶祥姑姑最熟,她得知今日皇帝一直與內閣大臣在御雄殿議事,想來是無暇管其他。 樓音點點頭,尤暇的婚事便明日再去找父皇吧,這種事情一定要速戰速決,以免節外生枝。 次日一早,樓音只簡單梳妝一番,枝枝傳了早膳進來,不過是簡單的枸杞粳米粥、花香藕、奶油松瓤卷酥,樓音卻食指大動。 款冬姑姑邊布菜邊說道:“公主,奴婢今兒一早聽說了一件趣事?!?/br> “哦?”樓音喝了一口粥,問道,“何事?” “昨夜呀,商太傅府上竟然進了盜賊?!笨疃霉脫u頭嘆息,“商家最近可真不省心,奴婢聽說這幾日商太傅頭發都全白了呢?!?/br> 枝枝不可置信地盯著款冬,問道:“盜賊?是哪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小賊,連太子妃娘家都敢盜?” “許是利益熏心,想到商家這幾日不太平便想趁機撈一筆吧?!笨疃霉糜纸o樓音盛了一碗粥,接著說道,“好在盜賊已經被捉拿歸案了,且剛摸進商府就被抓住了,并沒有丟失什么?!?/br> 樓音聽著款冬的話,心情大好,又吃了一碗粥。 “枝枝,把席沉叫來?!睒且舨磷焓诤?,席沉便到了。 屏退了屋子里的其他人,只留枝枝與席沉,樓音吩咐道:“席沉,明日你便去關押那群盜賊的府衙里安排安排,要他們給我狠狠地折磨那群盜賊,但千萬不能打死,一定要留一口氣?!?/br> 饒是沉默寡言如席沉,也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公主,這……” 之前公主派他去這群盜賊聚集的地方,找了幾個人散播商太傅家戒備松散,這幾日正是行竊的好時機的謠言,沒想到當天晚上那群盜賊就行動了,自然是被抓了個正著。那群盜賊是沒腦子的,別人說什么他們就信,也不想想商太傅府上就算亂成一鍋粥,也不會讓他們這些小賊有可乘之機。 見席沉不解,樓音沒未做解釋,只是又吩咐了枝枝幾件事。 枝枝和席沉聽了都驚得說不出話,公主這是要整得商家從此身敗名裂??! ☆、第6章 流言 是夜,樓音簡單梳洗一番便準備去養心殿見皇帝。正打扮著呢,門外侍從突然來報,說是尤小姐進宮了,求見公主。 樓音心里一跳,有些許不安。 “叫她進來?!?/br> 尤暇進來后,竟直挺挺向著樓音跪了下來,“公主!” “你這是怎么了?”樓音連忙扶起了她,“誰給你委屈了?你告訴本宮,本宮給你出頭去?!?/br> “表姐……”尤暇不肯起身,說道,“meimei聽父親說,表姐要求皇上取消了我和太子的婚約?” 樓音不說話,只看著尤暇。尤暇繼續說道:“暇兒既然已經指給了太子,又怎能輕易背棄婚約,再嫁他人?!?/br> “嗤?!睒且羿托σ宦?,在大梁,女子與丈夫和離后再婚嫁都不是問題,何況尤暇與太子只是有婚約而已,此時取消了婚約,世人也只道是太子德行有虧,誰敢指著尤家的不是?她這個meimei,理由找得太牽強。 “暇兒?!睒且舴銎鹆擞认?,問道,“你真的決定要嫁給太子?” 尤暇點頭,眼里盡是篤定。 樓音不解地看著尤暇,“為何?” “我……”尤暇臉紅,聲音細小了許多,“meimei與太子有誓言在先?!?/br> “那又如何!”樓音氣不打一處來,“如今是他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難道你還要去遵守那勞什子誓言嗎?!” 尤暇眼眶一紅,又跪下了,“公主,暇兒不做那背信棄義之人。若是取消了與太子的婚約,暇兒寧愿此生與青燈古佛為伴?!?/br> “那本宮這就送你到上清寺!” 樓音向來說到做到,尤暇縮了縮,“jiejie……” 看著尤暇眼里的懼怕,樓音瞇了瞇眼睛,突然問道:“暇兒,告訴本宮,難道你也有了太子的……” 尤暇肩膀微微發抖,連忙擺手道:“沒有!meimei絕對沒有!meimei與太子清清白白!” 天色已經晚了,無論樓音如何勸說,尤暇始終冥頑不靈堅持要嫁給太子,最后姐妹二人不歡而散,尤暇踩著夜色出了宮。 “公主,天色已晚,您還去養心殿嗎?”枝枝看樓音被氣得不輕,以為她要歇息了,可樓音卻決定還是要去一趟養心殿。 以尤暇今日的情況來看,樓音必須將此事早早解決了,以免夜長夢多。 養心殿外重兵把守,長福守在門外,看見樓音來了趕緊行了禮,“公主來找皇上?” 樓音點頭,長福卻皺了眉,“不巧了,皇上已經歇下了?!彼戳丝礃且?,繼續說道:“公主啊,皇上這些日子是在太累了,太子他又……今兒皇上其實是病倒的,太醫來診治了以后也稱皇上是憂思過度,這才開了安神的方子要皇上早早歇息。公主最得皇上歡心,平日里多來陪陪皇上吧?!?/br> “父皇他病了?”樓音沒空再去想尤暇的事,“究竟怎么回事?” 長福瞅瞅養心殿的情況,搖頭道:“這幾日匈奴蠢蠢欲動,平州又地震,傷亡慘重,加之太子不省心,當真是苦了皇上啊……” 問清楚了皇帝的病情,樓音道:“那本宮今日就不打擾父皇休息了,明日再來看望父皇?!?/br> 回了摘月宮已是深夜,樓音拆了頭發躺上床,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樓音剛睜眼枝枝便進來了,“公主,昨夜尤小姐自盡了!” 樓音驚坐起,“自盡?!” “公主先別擔心?!敝χΠ矒嶂鴺且舻那榫w,“還好被人救了下來,算是有驚無險。只是尤將軍派人進宮支會兒公主一聲,尤小姐解除婚約之事可能要暫且擱下了?!?/br> 樓音恨恨地錘著床板,“糊涂!尤暇是鬼迷心竅了嗎!” 枝枝伺候樓音梳洗好,穿了一身湖藍色湘裙,頭上只帶著簡單的白玉簪子便出了宮。 馬車飛速往趙國公府駛去,一路上塵埃飛揚。 昨夜尤暇自盡的事情趙國公府沒有透露出去半個字,在外面看來,趙國公府依然一派寧靜。樓音坐在尤暇床前,冷冷看著她。 “暇兒,你這么做是在威脅誰?”樓音伸手撫著她的被子,聲音如同寒冰。 “公主……”尤暇還很虛弱,一張小臉蒼白憔悴,惹人憐惜,“meimei只是……” “我尤家當真是出了忠義之人,meimei對太子的一腔愛意可當真是感天動地?!睒且糨p摸她的臉頰,鮮紅的蔻丹在尤暇的臉上顯得冷艷之極。 樓音一番冷嘲熱諷,尤將軍也在一旁頻頻嘆氣,只有尤夫人哭著跪到了樓音面前,“大公主,您就成全暇兒與太子吧……舅媽和舅舅的兒子遠在邊疆,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膝下就只有暇兒,暇兒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舅媽也就不活了!” 樓音不語,看向尤將軍,“舅舅的意思呢?” 尤將軍沉默半晌,終是松了口,“且由她去吧!” “好!”樓音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尤暇,“有朝一日,你可不要后悔?!?/br> 若是此刻樓音堅持要取消了尤暇與太子的婚約,反倒顯得她是棒打鴛鴦的惡人了。如今這情形,她算是明白了,尤暇就是鬼迷心竅了,無論如何都要嫁給太子,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樓音緩緩走出趙國公府,腳步沉重。 * 這些日子,京都內流言四起。 那些個盜賊稱他們摸進商府時,偷偷瞥見商府有的姨娘小姐與侍衛顛鸞倒鳳,他們當晚還玷污了好幾個小姐。 再結合前幾日傳得沸沸揚揚的商二小姐未婚先孕的事情,盜賊這話便又多了幾分可信度。 “公主,如今京都大街小巷都在傳商府的事情?!敝χδ弥磷?,繪聲繪色地描述她打聽到的東西,“連小孩子都編了童謠整日傳唱呢。說什么‘楊花隨水流,紅杏貼墻長。寧做青樓婿,不娶商家女?!?/br> “可是……”枝枝瞄了一眼樓音,心里有點怵,接著說道:“公主為什么要這樣做?” 前幾日,公主吩咐了席沉去府衙,安排了人將那幾個盜賊折磨的死去活來,那些個盜賊只當是商太傅派人來的,心想商太傅實在下手太狠,連一個子兒都沒偷到竟還如此折磨他們,于是他們便想報復報復商家。恰巧前幾日出了商二小姐的事情,他們能聯想到的便是商家家風一事,以此作為謠傳就有可信度多了。 當然他們傳出這些謠言也少不了樓音安排了人去暗示。 原本事情還沒有發展得太嚴重,但枝枝安排人在坊間推波助瀾一番,那些盜賊口中的謠言便傳遍了京都大街小巷,甚至越傳越難聽。 “枝枝,你覺得太子,真的有治理天下的天賦嗎?” 枝枝心里一驚,瞬間明白了樓音的意思。 大梁皇室子嗣單薄,除了太子以外便只有兩個成年皇子,資質還不如太子,其他的小皇子年齡還小。但是說起來,當今太子并非第一任太子。當年皇后娘娘曾誕下一位皇子,但生產中經歷太多波折,一個時辰后母子便一同歸了天。當時皇上不顧重臣勸阻,執意立了已逝的小皇子為太子,兩年后才又立了當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