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乳白色的湯汁將他蓋的嚴嚴實實,倒不怕人看見。 隔了一會兒,外頭傳來一個悶悶的回應。 “少爺,是我,棗木?!睏椖菊驹趦舴块T口,道,“少爺,我這些天不回家去住,就住在院子里您看成嗎?” 呂遲道,“你這千里迢迢來回幾趟,奶娘心中定然掛念你非常,怎么還不愿意回去了,養你莫不是同養個棒槌般?” 棗木聲音越發苦,“我也想回去,可我怕回去給我娘打斷了腿,您這兒她不好來,還能收斂些,我想著等她消了氣再回去也行?!?/br> “什么氣?”呂遲問,他慢慢從水里鉆出一雙肩膀,在池子邊上靠著。 棗木往前走了一步,身形隱約已經能讓呂遲看見,“還不是氣我帶著您出去亂跑?她認定了都是我的過錯,說要拿藤條抽死我,她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性子,您也知道的,除了您的話,天王老子也難說得動她?!?/br> 棗木的語氣酸溜溜。 呂遲悶聲撲哧笑了,他應道,“罷了罷了,隨你吧,明天讓人請奶娘過來,我自己同她說?!?/br> 得了自己要的回答,棗木的聲音立刻輕快起來,“哎,那我明日就請人幫我和她說去?!?/br> 宰相府鬧過一陣,慌過一陣,終于在呂遲回來以后平穩下來。 夜里是去樂安院里吃的晚飯。 呂朱氏言辭之間隱約有些責怪,不過還是關心的多,細細地問了他在外頭的經歷,得知一路上有不少周折,很有些心疼。 “下回要出門可不能再耍這樣的脾氣,要同你父親商量過才是,如今朝局變動,哪里由得你胡亂折騰?” 呂遲也認呂朱氏的話,點頭道,“我知道的?!?/br> 呂朱氏原以為呂遲會不高興,可沒想到他應承的爽快,一時也有些欣慰,“出去一趟,倒也不是沒有長進,懂事許多,這便好這便好?!?/br> 呂益對呂遲一貫笑瞇瞇,抬手給他夾rou,“這rou燉的酥爛入味,你一向是喜歡的,多吃點?!?/br> 呂遲捧著碗,想了想還是小心的問呂益,“父親,如今外頭的局勢是否已經繃著?我從邊境處過的時候,兩邊都排著重兵?!?/br> 他現在想起褚瑜對自己說他要造反的話,才知道人原來一開始就不是說笑的。 呂益含糊的點頭,一句話講話題帶過“局勢的確與以往不同,只不過你不用多管這些,京城里總是很太平的?!?/br> 呂遲原想接著問,卻給呂益的后半句說了個氣悶。他給自己劃了兩口飯,后道,“過了年我就轉十七了,有些事情也該知道,否則成日和個傻子般呆愣怎么辦?那跌的還是咱們家里的臉面?!?/br> 呂朱氏給他說的笑出來,“你這嘴巴怎么一日比一日能說?你父親只不過是心疼不讓你cao心罷了,他對你的體貼你自己受著,阿平阿修想都想不來呢?!?/br> 呂遲撅了撅嘴,放下碗筷,甕聲甕氣的道,“我吃飽了先回去?!?/br> 說和起身就走,也不管身后呂朱氏和呂益開口留他。 “沒變沒變,”呂益拉著妻子的手,聲音輕快的道,“還是原來那個阿遲?!?/br> 呂朱氏美目一轉,怪了一句,“還不是你縱的?旁人都說慈母多敗兒,咱們家里正正是顛倒過來的,可我還要在外頭給你擔下那名聲?!?/br> 呂益笑著應了,“是我不好,讓夫人委屈?!?/br> 兩人如同十八九歲的初婚夫婦,笑鬧作一團。 又說那邊呂遲依舊給當做個不懂事的大少爺對待,氣哄哄的正回自己院子。半路恰好碰見忘憂,手上捧著不少東西,身后卻沒帶另外的小丫頭。 她一見呂遲,立刻屈膝行禮,面上笑容松快,已經沒了從前的窘迫與局促,“少爺,正好要給您送東西,瞧了半路碰見你?!?/br> 呂遲看了看她手上的東西,問,“這是給的什么?” 忘憂道,“幾套冬天的衣裳,春熙苑的幾個嬤嬤做的,手藝比繡房的好?!?/br> 呂遲點點頭,“那你先去吧,我還走慢些,消消食?!?/br> 忘憂應了,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停下腳步道,“忘憂還有一事要謝過大少爺?!?/br> 呂遲有些懵,快兩個月不見,有什么好謝的? 忘憂低頭輕聲道,“前頭奴婢對少爺不敬,少爺沒有責怪反而為奴婢解了閑言碎語,前月老祖宗為奴婢指了婚事,年后便要嫁了?!?/br> 呂遲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原來是這個,嫁人是喜事,往后可還留在府里當差?” 忘憂點頭,“往后還如往常一樣?!?/br> “還不錯?!?/br> 忘憂便不再往下說,又屈了屈膝,行禮先走了。 呂遲心中舒一口氣,這段時間不在府里,倒也不是全沒好事。 那點給人當成琉璃珠寵著的煩悶到底淡薄,轉頭便給他忘了個干凈。 翌日中午。 呂遲坐在窗口看書,外頭傳來人聲,棗木快步行到窗口同他道,“少爺,我娘來了?!?/br> 呂遲放下手里的書,直起身子來,往外看去,李奶娘正好行到院子中間。 “奶娘!”他高聲叫了一句。 李奶娘循聲瞇眼笑起來,脆生生的應道“哎,少爺?!?/br> 她手上拿著一只大包袱,里頭也不知裝著是什么。 呂遲轉身穿好鞋子,迎到房門口。 李奶娘恰好也在房門口站住,后便給明蘭明柳拉到屋里,“外頭冷的很,奶娘里面坐?!?/br> 呂遲也跟著道,“有些日子沒見奶娘,也怪是想念的?!?/br> 李奶娘給他稍微一點蜜糖就弄得心花怒放,只不過轉頭看棗木的目光依舊兇悍,她歪過身子一腳踢過去,“你個兔崽子,回來了也不知道回家?” 好在棗木早有防備,往旁邊猛地一躲,將將沒給她踢到。 “奶娘踢他做什么?”呂遲道,“棗木在我這兒三五不時的就要被敲腦袋,若是還要給人踢,那我都要覺得他可憐了?!?/br> 李奶娘道,“敲腦袋?敲腦袋好,省的他這么笨,皮糙rou厚的踢兩腳也不打緊?!?/br> 棗木心中叫苦不迭,見自己娘親還要動手,連忙躲到呂遲的身后,告饒道,“哎,娘,你別打了,我怕的很?!?/br> 李奶娘給明蘭明柳拉到了座椅上做好,呂遲則歪到軟榻上。 李奶娘不解氣,指著棗木道,“你就成天給少爺添麻煩,這回跑出去,少不了有你出的壞主意!” 呂遲給她說的哈哈大笑,道,“奶娘是冤枉了棗木了,這里頭的壞主意沒有棗木的份,全是我一個人使得壞水?!?/br> 李奶娘給呂遲說的臉頰一紅,卻還不松口,殷切的對呂遲道,“少爺,我是從小帶過您的,您生性良善,螞蟻都舍不得碾死的,若非這個不成器的成日攛掇,你是不能糊涂的?!?/br> 明蘭和明柳在一旁聽得直憋笑,棗木的呆氣多多少少都是從李奶娘哪里學來。這一句句說的,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 如果是別人,這張嘴不成器,閉嘴犯糊涂的,鐵定讓呂遲翻臉??衫钅棠飶男L大,真真是掏心掏肺好個沒邊的,呂遲生不起氣來。 “奶娘這真是錯怪了棗木,”呂遲直起身子,“你消消氣,今天在這里留飯,也算是我幫棗木同你賠罪,后頭既往不咎,省的他成日縮在我這兒同個鵪鶉似的發愁?!?/br> 第五十一章 杯碗上桌,李奶娘還耐不住絮絮的勸呂遲,“少爺,下一回可不能這般莽撞的出去了,我聽當家的說,現在外頭可不太平,這回安穩回來是好的,可是下一回怎么著實在是說不準的事情?!?/br> 換上旁人,呂遲多半聽不得這么嘮叨,只不過李奶娘從小抱他長大,又把自己兒子留在他身邊侍奉,作為外人實在是有些感情的,相較起來他的脾氣便撒不太出來。 好在棗木知道他的脾氣,眼里瞧著呂遲雖然還是臉上帶笑,可吃飯的動作卻跟著停了下來,便心頭突突跳,連忙抬起筷子給他娘夾了一筷子的紅燒rou,“娘,您吃這個,元寶居里的手藝可不是說說的?!?/br> 李奶娘面上冷著看棗木,嘴角卻有些笑意,一言不發的將那rou吃到了嘴里。 一頓飯吃完,氣也便沒有了。 “晚上記著回來,不然你爹明日親自來求了少爺把你帶回去,不知好歹的東西,家里連等著你做了幾天好菜,鬼影兒都不回來一個!” 李奶娘站在門坎后頭,望著棗木斥道。 棗木連連點頭,“今天一定會去,娘記得把菜熱上?!?/br> 李奶娘這才脆朗的應了一聲,轉頭走了。 呂遲站在房門口,輕舒了一口氣,道,“出去時簡單,回來要應付的可真多?!?/br> 話才說完,外頭就來了個應他話的,是春熙苑的芳錦。 她屈膝福身,笑道,“少爺,晚上老祖宗那兒擺酒吃,請您過去?!?/br> 明柳笑意吟吟的問,“請問芳錦jiejie,還有誰要去?” 芳錦倒也答了,“二少爺三少爺,還有大小姐都是要去的,”她跟著看向呂遲,語氣輕快帶點玩笑,“大少爺若是不賞臉,恐怕其他幾位主子要傷心死了?!?/br> 呂遲居高臨下的看過去,似笑非笑的,“你倒是伶牙利嘴的,回去回了,既然是吃酒的事情,我自然是會去的?!?/br> 芳錦便又重重的屈膝,答應著反身回去了。 中午閑來無事,呂遲躺在軟榻上,原本是個閉上眼睛就睡的性子,此時卻想著褚瑜怎么也睡不著。 他說要來接自己,是不是當真的?呂遲心想,若不是當真,那他少不了砍殺他一頓,可若是當真,他如今的身份再入京,那是怎樣一番兇險? 呂遲又是惆悵又是心疼,翻來覆去的在軟榻上如同攤煎餅。 外間明柳和明蘭正做針線,兩人輕聲的說著話。 “我聽說老祖宗院子里的忘憂要嫁了,可是真的?”問的是明柳。 明蘭應了聲,“是真的,老祖宗親自指的,王管事的兒子,你想來也見過的?!?/br> “哎呦,王常???”明柳十分吃驚,后又嘖嘖兩聲,“王常模樣俊,待人也妥帖,忘憂平素張狂,不想這時候交了好運,往后日子可不輕松自在?” “老祖宗身邊得臉,能差到哪兒去?” 明柳伸長腦袋往里間看了一眼,后道,“咱們在這兒也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呢?!?/br> 明蘭笑道,“可不是,”她頓了頓,看著明柳,意有所指,“棗木他家里同王常比半點兒不差,模樣也不輸的,恐都不知給多少人盯著呢?!?/br> 明柳臉一紅,以為明蘭是說她,連忙推辭,“嘁,就他那個呆子?” 正說到這一句,里間的呂遲忽然插話,“他呆你就不呆?” 明蘭明柳沒想到呂遲聽著,一起愣住,后明蘭猛地大笑出聲,拍著明柳的后背道,“明柳,少爺都發話了,你這呆名聲是去不了了?!?/br> 呂遲也在里頭跟著撲哧一笑,外頭隱約可聞。 明蘭又跟著道,“你還別說,棗木給人看中不是假的,就夫人院子里那個如意,前頭給棗木送過鞋墊的那個,中間不知少爺他們走了,還來過一趟,不知要給棗木送些什么?!?/br> 明柳哼了一聲,“干我什么事?” 話是這么說的額,可是心里頭卻抓心撓腮的十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