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他沒有說明白緣由,呂平與呂修倒像是知道的。早上去春熙苑請安的時候多多少少聽見老祖宗提到些許。 特別是呂修,他性子直楞些,這會兒一邊勺粥一邊扭頭問呂遲,“哥哥院子里的,你都不喜歡嗎?明蘭與明柳我看挑不出錯處啊?!?/br> 他說的隨意熟稔,明明才十四歲,語氣間卻仿佛還大呂遲幾歲的樣子。 呂遲斜睨了他一眼,不以為意,“你倒是懂?” 他反問的這一句語氣懷疑,呂遲以自己代入,自然不覺得小自己兩歲的弟弟會懂些什么。 卻不想呂修點了點頭,壓低聲音湊到呂遲身邊,帶著些自得道,“我上兩個月就開竅了?!?/br> 呂遲訝然的看向呂平,見他竟也是一派自如的模樣,便知道兩個人的情形鐵定差不多。他手上的粥勺一松,抿著唇一人一下給了兩個弟弟一個腦瓜崩。 他面上端著,又聽呂遲呂修哎呦哎呦認了錯,不敢再提,然而呂遲心里怎么想怎么氣悶,竟給兩個弟弟趕在了前頭。另者說,他又不是不想,只不過從來都伺候著他的人入他的帷帳也太古怪了些。 如若來個秦王那樣的,呂遲正發愣,面前幾步遠猛地掀起一陣吵鬧,將等待施粥難民隊伍里的寧靜打破。 “求求大貴人,活菩薩,幫我瞧一瞧我meimei的病吧!”一個蓬頭垢面的青年人滿臉淚痕猛撲過來,還不等靠近就給家丁一左一右的架住了。 一路上餓著過來的,哪兒有什么掙扎的力氣,眼見著就要給人抬走,周圍的難民眼皮也不抬,只殷切的等著粥到自己碗里。 “哎,怎么了?”呂遲發聲問。 家丁動作一停,那青年循著這空檔猛地撲到地上,連連磕頭,cao著一口濃重口音的官話道,“公子,是我家meimei,路上染了風寒,發熱了好幾天,如今快不行了,求求您再發發慈悲,救救她吧!” 李立在各個施粥處看過,這家是面目最和善的,特別是最后來的這一位,面目長相好似神仙,舉手投足也是出塵飄逸,想來必定是個心善的。他的meimei沒法再等,是以碰碰運氣也要過來的。 “將人抱過來?!眳芜t道。 李立連連道謝,起身飛奔回去抱回來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這年紀本該是圓圓胖胖的時候,可那小姑娘瘦的下巴尖都顯了出來,雙目緊閉面龐潮紅,實實在在看著可憐極了。 呂遲想上前看仔細,卻給小廝虛虛攔住,“少爺,遠些看,他們身上臟亂的很?!?/br> “你倒是給我立規矩,”呂遲最煩這些個空架子,他隨手一推,那小廝一個踉蹌,差點兒沒站住。 李立見了這場面,心頭一涼。紈绔他見得多了,哪個真心善?他緊緊抱著自己的meimei,唯恐臨了她還要受些罪。 卻不想呂遲走到自己身前,面上淡淡,后伸出一只白凈的手覆到他meimei的頭上,停了一會兒,開口便有些責怪,“都燒成這樣了,該早些尋過來?!?/br> 李立愣愣的看著呂遲,只見他又扭過頭去對小廝道,“讓人把馬車牽來,把人帶到城里去看看大夫?!?/br> 話音正落,李立還不等道謝,一邊的難民里就洶涌起了一股熱浪,成群的跪下來,不是這個生了病,就是那個快歇了。頭一回見識這場面,呂遲到底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小廝有些為難的站著,“少爺,城門口的守衛不讓他們進城?!?/br> 恐也是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場面。誰都想進城,開了這先例便沒有個盡頭了。 呂遲低頭有些愕然的看著李立,見他面上立刻絕望起來。他又環視了一圈周遭的場面,幾百里路逃難過來的百姓哪兒還有什么體面的樣子,一個個都是面黃肌瘦一副病樣。 呂遲耐了耐脾氣,腮邊的酒窩跟著抿唇的動作露出來,“那就把大夫請出城來?!?/br> 那小廝連連點頭,快跑著折返回了城門里頭。 李立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重重的磕了兩個頭。 攤子下面還留著一處陰涼的地方,呂遲指揮著小廝稍稍搬動了一番,又把馬車上的軟毯拿下來,讓李立將那小姑娘給放到了上面。 沒一會兒那小廝回來,帶的卻不是城里的大夫,竟是皇城出來的白胡子老御醫。 那小廝擦著汗,面上帶笑,“還沒等進城里面,遇上了二皇子,他認出奴才是宰相府的,便問了怎么回事,我說您讓請大夫,他便讓孫御醫跟著我來了?!?/br> 這話才落音,也就是前后腳的功夫,褚清的身影便從城門里走了出來。他略環視了一圈,待看見呂遲便毫不猶豫的大步走來。等到了呂遲面前,又仔細的看了看他的臉色,然后才道,“還以為是你病了,正著急?!?/br> “不是我,是這個小姑娘,”呂遲指了指那小姑娘。 孫御醫費勁兒的蹲下去,將手搭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這么熱的天氣,阿遲怎么也跟著出來施粥?”褚清伸手扶在呂遲的肩膀上,將他往里推了推,自己轉身將那一小撮落在呂遲后背的陽光不動聲色地擋住。 “家里又悶又煩人?!眳芜t眉頭皺著,忽然想到什么,湊過去問褚清,“哎,殿下,你是什么時候通了人事?” 總不會普天之下就自己最晚? 褚清扶在呂遲肩頭的手一緊,“你說什么?” 第十七章 呂遲看了一眼邊上站著的呂平與呂修,抬手將褚清拉到角落些,復而小聲的問他,“就是什么時候通曉了男女情事?!?/br> 問這個本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男人么,呂遲想,然而他此刻又覺得自己落在其他人后面,人人都覺得尋常的事情偏他沒做過,是以臉上還是帶了些漲紅。 “阿遲怎么想起問這個,”褚清慢慢松開放在呂遲肩頭的手垂到身側,怕再用些力道會讓呂遲察覺不對,他面上帶起笑,垂眸看著呂遲軟綿帶紅的臉頰,雙手藏在衣袖里收緊了,跟著問出下半句,語氣似乎很松快,“可是阿遲剛通了?” 阿遲身邊的婢女,還是其他?褚清一張臉一張臉的想過去,眸光之中已是動了殺念。 還沒通的呂遲給踩到痛腳,又不愿意撒謊,只哼哼著語氣悶悶,“還沒呢,我就是問問?!?/br> 說罷又飛快轉頭去看孫太醫,問道,“太醫,這小姑娘可還好?” 褚清一怔,只見呂遲面上漲出的神色又像惱又像慚愧,脖子一梗便不愿意轉回來。又聽他開口不太情愿的否了,褚清的心里便松了一大截,軟下去沒了個邊際。盡管一想到呂遲同別人在一塊他心中的嫉妒便猶如火燒,然而宰相府內宅之事褚清鞭長莫及,他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這是尋常事,卻也抑制不住心中對這種可能性終究會有的不悅。 孫太醫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從一邊的藥箱里取出紙和筆,邊些邊答,“經不起再燒了,我給開些藥,緊著吃了還能救回來?!?/br> 李立哆哆嗦嗦的緊緊抱著自己meimei,紅著眼睛連聲道謝,呂遲跟著也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呂平從一旁端了一碗粥遞給李立,李立連忙叫醒迷迷糊糊的meimei,多多少少喂她吃了一點。 這么些人站著,褚清哪個都不在意,他只不喜呂遲在自己面前全只看著其他人,因此伸手將分神的呂遲拉到自己這邊,笑著帶些安慰似的奪回他的注意力,“你在意這個做什么,或遲或早的事情,又沒得強求,你若是要問我,我算一算還比你現在大些才通呢?!?/br> 呂遲的眼睛眨了眨,注意力給褚清移轉過來,臉上的紅這才褪去了些。二皇子并不比自己早,這算是個妥帖的慰藉。呂遲抿抿唇,接著又有些好奇的問,“那事情的滋味好不好?” 呂平與呂修兩個在呂遲看來還都是孩子,然而褚清是一個青年人,論資排輩也比兩個少年人厲害不少,從他這里問出來的事情會讓呂遲信服不少。 褚清思索片刻頭慢慢的點了點,說完雙目立刻緊緊鎖著呂遲的神色,想探一探他是什么反應,卻見呂遲只是好奇認真,不見半點旁的在意情緒,他的心里便也生出一股子失落來。 他全只將褚清當做尋常友人,哪有半點褚清期望的情緒。 得了回答,呂遲心中卻越發狐疑。既然是個好滋味,那他怎么提不起興致來? 正說到這里,城門口奔出一名神色焦急的侍衛,直往這邊來,到了褚清面前行禮道,“殿下,宮中有事,讓您回去一趟?!?/br> 呂遲聞言也不留人,只懶洋洋的對褚清擺了擺手,“等看好病我就把孫太醫還回去的?!?/br> 褚清欲言又止,到底忍不住伸手又放在了呂遲的肩上,須臾便移開,跟著又笑,“我哪里在意這個?” 他說罷再看呂遲一眼,而后沒說其他轉身走了。 這一趟過來眼里只有呂遲,竟沒賞給旁的人多一眼。 小廝拿著藥方來回幾趟,去城里取了藥,當場借火用藥罐子熬藥。 孫太醫是個心善的,放眼望去難民之中生病的豈止一兩個?他當下也不急著走,反而坐下借著宰相府的小攤讓人搬了桌椅來,耐心得為眾人一個個看起病來。 藥材一類的也只管是在相府的家丁去城里一趟趟拿。 一番折騰到了天黑也沒能了事,不少難民磕頭懇求,于是只得承諾了第二天再來。 就這般施粥看病,轉眼便是半個月的光景,宮中也派人出來在上京之外幾十里路的山下開出了一小片空地,將這些難民移了過去,才算是將眼皮子底下能見的事情堪堪了了。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秦地邊境,營帳之中。 雖然吳韓鄭三國已被秦軍連下十余座城池,然而要將這三國連根拔起卻依舊并非一樁易事,更不說這三地之間的牽連比以更加緊密,物產也相較于秦國豐饒不少。 褚瑜看完下頭人呈上來的密信,面色不改,只抬起頭來在眾人臉上環視一圈,下面的將軍們吵成一團,各抒己見,半天爭不出個誰對誰錯來。 密信上所說細作也難一眼分辨得出。 四國交戰已久,對對方的打仗路數都心頭有數,秦國若是想快速取勝并不容易,稍有差池便可能將戰果甚至秦地拱手讓人。 “如今三國的兵力都集結在邊境之處,其中又以夾在中間的韓國最多?!?/br> “那么就不妨先從兵力疏松之處著手,對韓國形成合圍之勢?!?/br> “如若這般,韓國可向兩邊增援,且三國之間的羈絆斬不斷對秦國大大不利?!?/br> “然而直取韓國風險太大,稍有不慎便會落入三國的包圍,有被全殲之風險?!?/br> 將士們圍著地圖指指點點,爭辯一時無法停歇,誰也說服不了誰。 吵到激烈處僵持不休,眾人只能將視線轉向褚瑜以期望他能給出一個定奪。 秦地地處北邊,雖然將士個個勇猛好戰,然而物資并不豐盛。吳韓鄭三地能夠禁得起拖延,然而秦國卻不能,唯有快速的將仗打完,才能了結后續的諸多瑣事。 “不僅是這三國,最要緊的是晉國,晉王已經動了不信的殺念,要謹防著腹背受敵?!?/br> “那賊皇帝,待我們取下他的一半江山,且看他如何敢動!” 幾元老將面紅耳赤,想到晉王又是一頓破口大罵。 褚瑜點了點地圖上鄭國邊境的一處平原,下了指令,“從此處進發,” 他的聲音不響,然而落地有聲,驟然便讓下面的人靜了下去,靜等著他開口將所有的規劃說出。 “佯攻?!?nbsp;褚瑜接著點了點那地圖,“鄭地兵力稍缺,進發鄭國之時必然會遇見吳國與韓國的軍隊,派先遣往此處進發,后再呈調虎離山取韓國之勢,誘出兩地于鄭國的守兵,后再直取鄭國?!?/br> 他的話音一落,下頭的將領們便心中有了底氣。一個個均要站出請命上陣殺敵。褚瑜心中已經對人選有所安排,稍作指點將各處兵力分配完畢,帳子里的人才算散去。 李勛留在帳子中與他商討后續事宜。 “晉國這些天到沒有聽聞什么響動,倒是那些城中貴族裝模作樣的在外施粥救濟,卻不知上京城外的難民慘狀不及外頭的九牛一毛?!崩顒资植灰詾槿?,開口之間滿是鄙夷,“那些養尊處優,自詡世家貴族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偏生愛標榜,個個腦滿腸肥讓人厭惡?!?/br> 褚瑜握著筆正寫字,聽到李勛的話并不接。一筆寫下去卻是歪了歪,顯然比起前頭多了幾分漫不經心。養尊處優,腦滿腸肥?褚瑜對上京中不知民眾苦樂的鐘鼎之家也并不認同,然而李勛的話讓他想起呂遲的模樣,竟覺得他說的有些不對了。 旁人他不曉得,那呂家的小少爺的確養尊處優,然而若說是壞的,褚瑜也不認同。此時想起他的種種色樣,竟只覺得有趣,毫無反感。 日頭西落,夜幕漸漸攏上來。一抹身影悄悄地從營帳的邊角走出,貓著腰躲到了外頭的密林之中,將白天褚瑜所安排的軍情事無巨細的同密林之中躲了兩天的探子說了個清清楚楚,而后才折返回來,面色自如的回了營帳之中。 密林之中偶有野獸鳴叫,夜色深沉之中能見的唯有一雙綠幽幽的瞳仁。 第十八章 過了暑氣最盛的那幾天,天氣便日漸的好受起來。日頭斜斜照過來的當口,元寶居里難得有了大動靜。 棗木從呂遲那里得了些不可言說的好東西,他揣在胸口不敢往外放,就連去各個院子送粥時都帶著五分提心吊膽,唯恐給人看出自己不太安分的花花心思。 因在城外施粥的時候,跟著家丁熬過兩天粥。自覺的學了一門手藝的呂遲回來便躍躍欲試,今天起了個大早熬了一鍋粥,未曾焦糊而已。呂遲自己吃了覺得挺美,興致來了便讓棗木把這粥分分送到別的院子里去讓大家一起嘗一嘗。 可這起個大早單單只是對他自己講,放到別的院子里哪兒還算的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