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她的上輩子,算是長于詩書之家,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耳濡目染,自己小時起也學書法,堅持了十幾年,能仿一手極漂亮的趙孟頫小楷。因為先天體弱多病,二十多歲時,終于不治而去,也不知怎么,醒來就成了現在的小喬。之前在東郡,出于打發時間的目的,陸陸續續,在帛縑上抄過一卷如今極受信眾追崇的無量壽經。時下書籍珍貴,出嫁時,順手收拾就帶了出來。用作老夫人賀壽的話,過兩天拿去裝裱一下就行了。 她犯愁的,是今早朱夫人的刁難雖然被她借老夫人的壽誕給擋掉了,這借口也還能再用上些天。等徐夫人壽誕過去了,到時候,魏劭母親要是繼續和自己過不去,又該如何應對? 想到往后,接下來的日子要是一直就這樣活在和魏劭媽的你來我往里,小喬頓時覺得了無生趣,眼前一片黑暗。 …… 幾天后,小喬出了趟門,去城里的一間裱紅鋪裝裱。 其實,以魏家的地位,完全可以叫鋪子里的人過來的,但這是送給徐夫人的壽禮,哪怕已經做好了同樣也要被徐夫人不待見的準備,小喬還是希望能盡量把東西裱的完美一些,自己親自去鋪子里,無論是紋案還是配色,有更多的選擇余地,所以這天午后,派人去東屋那邊說了聲,吩咐備車,自己就出了門。 這是她頭一次出門。 漁陽城相當的大,經過魏家三代這幾十年的守治,僅僅城中戶口就達萬余,人口更有數十萬之眾。街道兩旁房屋緊挨,車馬人流絡繹不絕,南北貨物無不齊備。 城里手藝最好的一間裱紅鋪,位于城東的一條街上。因為街面狹窄,路人又多,小喬讓馬車停在了幾十步外的街口,自己在春娘和另個侍女的陪伴下,進了鋪子。 她容貌實在出挑,這樣不過走了幾十步路,便吸引了許多的目光,路人紛紛朝她看來,還有過去了也要回頭再看一眼的。 小喬進了鋪子,雖沒表身份,但掌柜自有一雙識人的眼,見她年紀雖不大,也就十四五的樣子,卻做婦人打扮,衣飾嚴美,貌美令人不敢直視,必是城中那家大戶的新婦,態度十分恭敬。等小喬取出抄好的那卷帛縑,展開,掌柜見到字,眼睛一亮,贊道:“我生平裱帛無數,頭回見到如此高致妍雅的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趙體當世自然不能得見,小喬也不過仿習而已。含糊略推搪了幾句,說明用意。聽到是要敬給魏家的老夫人賀壽,掌柜不敢怠慢,立刻展出了許多色樣紋案。 小喬慢慢挑著,最后相中了一名為朱絲金攔的紋樣,掌柜的卻搖頭道:“不巧了,這朱絲金攔已被客人定了,獨此一份,女君若急用,可否挑別的?” “她相中,讓給她便是!我換也未嘗不可!” 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宏亮聲音。 小喬抬頭,見一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男子從一匹膘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馬韁拋給隨從,大步跨進了店堂。 這男子十分的精壯,形貌也頗具英偉之氣。雖一身常服,意態卻很恣睢,旁若無人,看的出來,應該是個有身份的人。到了近前,雙目炯炯地望著小喬,隱隱露出驚艷之色。 小喬本也習慣了來自男人的注目。但這個男人,看著她的目光卻隱含了一種逼迫,帶了鐘咄咄的意味。 她直覺地感到不快,便轉過了身。 掌柜卻認得這男子,臉上露出奉承笑容,忙迎上去躬身道:“魏使君,您要的壽幅,明天就能備好,到時給您送去府上,怎敢勞煩使君親自過來?” 這姓魏的男子道:“我今日方從代郡回,想起來順道路過,催問一聲罷了?!弊炖镎f著話,眼睛卻斷斷續續地望著小喬的背影。 掌柜笑道:“老夫人賀壽所用,怎敢拖延?使君放心便是了!” 姓魏的男子笑了笑,沒說話了,示意他招呼小喬。 掌柜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忙對小喬笑道:“方才女君看中的,便是這位魏使君定走的。只是使君說了,若女君喜愛,可讓給女君?!?/br> 這男子恰好姓魏,又提到給什么老夫人賀壽用的。 小喬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撞到他依舊望著自己的目光。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必,我另換吧?!?/br> 她淡淡道。指了另一幅紋樣,約定好日子,留下了定金,沒再看那男子一眼,轉身便走了。 這男子目送小喬背影,又遠遠望著她登上了停在街口的那輛馬車,微微出神時,那個掌柜跟了上來,在旁說道:“說來也巧,此女君要裱的帛縑也是奉給貴府老夫人的壽禮。只是沒聽她提自己是那戶人家出來的?!?/br> 男子面露訝色,遲疑了下,從隨手手里接過馬韁,翻身上了馬背。 小喬回了魏家,這段小插曲很快便也沒放心上了。到了傍晚,傳來了話,說魏劭接回了老夫人,到了家了。 第23章 徐夫人 小喬立刻趕到北屋耳房等待拜見。 徐老夫人剛到家,若出于厭惡,未必這么快就要見她,只是她自己的樣子總是要做做的。等在耳房時,透過窗,看到通往正房的那道走廊里陸續有人進進出出,腳步聲橐橐不斷。除了仆從,還有一些魏家的管事以及城中將吏模樣的人。 她等了些時候,天將將要黑,走廊上腳步聲也漸漸稀落,一個仆婦終于出現在耳房門口,躬身請小喬過去。 小喬忽然感到些微的緊張。定了定神,隨仆婦往正堂而去。 前世里雙喬姐妹最后見面的時候,小喬從大喬的話中聽了些出來,魏家唯一一個對她不曾為難,四時節次會記得派人往她房里送些東西的人,也就剩魏劭的祖母了??上旆蛉藟墼搅?,大喬嫁入魏家,沒到一年,她就因為一樁意外去世了,自此大喬境況愈發艱難。 正是因為這樣,小喬才對拜見徐夫人這一關分外看重。并沒希冀自己獲她的歡心。但是,只要徐夫人和魏劭的母親不一樣,至少接下來的這一年里,對于自己來說,總歸不是壞事。 北屋的格局和小喬住的西屋差不多,開間更為闊大。但陳設卻十分簡單。簡單的到了近乎簡樸的地步。和朱夫人住的東屋形成鮮明對比。這正堂里,唯一能烘出魏家老夫人身份的,便是進去迎面就能見到的一張需登三級階梯而上的紫檀高榻。高榻兩側各有一四方桌案,上設器具,高榻后圍了一面繪飾云氣紋案的髹漆長屏。魏劭的祖母徐老夫人,此刻就坐在這張高榻正中。 小喬進來時,里面人已經不多了。只零星侍立了幾個仆婦,鐘媼在側。并沒見到朱夫人和鄭姝。魏劭也在,陪于老夫人的下手一側,日常極少離身的那柄長劍,橫放在榻前的手邊。 魏劭祖母身材枯瘦,穿黑衣,頭發花白,額廣而頜圓,兩頰略凹,面相并無特殊之處,看起來很是普通的一個老嫗。令小喬略微意外的,是她只剩一只眼睛了。左眼已經完全白翳,成了雪茫茫的顏色,剩下一只右眼卻格外的目光洞洞,精神十足。坐于高榻上,獨目掃視過來時,令人有些不敢對望。 小喬進去后,就見徐夫人的那只獨目落在自己的身上,神情難辨喜怒。立刻就垂下眼睛,走到那張地上已經鋪了數個跪榻的高榻前,雙膝跪了下去,向對面的魏劭祖母稽首叩安,最后獻上了一雙絲綿軟底繡鞋。 屋里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的聲息。 鐘媼走了過來,收去鞋。隨后,一個侍女端了只紅漆盤出來,里頭放了一面四靈羊脂玉璧和一串回紋嵌金玉珠。 四靈玉璧意寓吉祥,玉珠則是長輩賞給下輩的見面禮。 “老夫人的心意,女君收下,起身吧?!辩妺嬚f道。 小喬謝禮,隨后起了身,低頭規規矩矩地立于魏劭身側之后。 片刻后,她感覺到榻上的徐夫人似乎還在看著自己,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睛,和她對視了一眼。 …… 前些時候,鐘媼從信都回來,徐夫人問起喬女。鐘媼將她路上被并州陳瑞劫持,君侯攻下石邑的事講述了一遍。說,喬女容貌稀世,舉止算得體,品性亦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