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
“孟良辰不和你們一起?”云初問。 蕭石頭當即頭一歪,“那個瘋女人,我爹本來就不喜她的?!?/br> ……好吧,云初不想再糾結這個問題,看了看天色,隨即抬手一指前方,“到了?!?/br> 京云寺。 白日不知道,夜晚看去,就像是聳在云霧下的一座古仆的山峰,這也算是皇家內苑吧,據說,皇室宗族中犯錯的都會被關在這里。 云初落腳無聲,帶著蕭石頭,轉眼間便如清風進入了這座和大晉朝歷史一樣悠長的京云寺。 寺里,檀香繚繞,木魚聲陣陣。 云初一落地,便有人走了上來,“敢問施主找何人?”一名年輕的小沙彌打著佛偈,看似在詢問,可是云初注意到,來人腳落無聲,呼吸輕淺,很明顯,會武功。 百年古剎,自不是尋??杀?。 她早就知道。 “我想見老安王妃?!痹瞥鯇χ∩硰洔睾烷_口,那小沙彌看一眼云初,似乎猶豫。 “她是云王府大小姐,是老安王妃想見的人?!倍谶@時,一旁寺廟后,走出來一名小丫鬟對著那小沙彌道。 小沙彌聞言這,這才對著云初一禮,“天色已晚,施主不可久留?!?/br> “自然有分寸?!痹瞥醪徽f話,那小丫鬟卻是對著沙彌道,話落,對著云初微微一禮,“云初小姐請?!?/br> 云初點頭,這才和蕭石頭跟上。 清新而夾著檀香的空氣中在風中流躥,莫名讓人清爽。 轉過一條古道又是一條古道,前方,一座雅靜寬敞的院子這才出現在云初面前。 “老安王妃就在屋子里面,云初小姐請?!蹦茄绢^對著云初微微一笑,這才引著云初向著主屋走去。 “這院子里好大藥味?”云初一走進院子就擰眉。 有藥味嗎?蕭石頭跟在云初身后鼻子嗅嗅,看著云初,紅潤的小臉上,滿是疑惑。 云初卻沒搭理蕭石頭,示意他安靜老實些,這才看著那丫鬟,“老安王妃病了?”誠然,景知煦借著愛她的名義害了她一次又一次,但是,對老安王妃,不知為什么,似乎,從骨子里她就恨不起來,所以,京云寺的消息她也一直讓人注意著,她當然也知道,景元桀似乎故意封鎖了景知煦真的已死的消息,同樣的她也知道,老安王妃也不老,不過四十多歲而已,身體一向算是健康,所以,眼下,這滿院子里飄著的藥味……雖然極淡,但是…… 那丫鬟本來聞云初說藥味,心神就是一驚,眼下,又見云初這般一語中的,當下眸光閃爍一瞬,卻是點頭道,“是的?!闭f話間,已經推開門,引著云初走了進去。 門一開,撲面而來的藥味更濃。 隔著外室層層青紗帳,內室里,床榻上,昔日里溫和端莊不算絕色卻溫婉傾城的老安王妃此時憔悴不堪的靠著床壁,坐在那里,目光,正好與云初來了個對視。 整張臉都失了紅潤,原本韻味極濃的眼眸,此時也眼眶陷下,只留著一雙還算明亮的眼珠子,定定看著云初。 云初面色一暗,這消損得…… 而,床榻邊,有一名細瘦的丫鬟正端著藥碗,顯然,是在喂老安王妃服下。 “這孩子長得真俊俏?!眱仁依?,此時,傳來老安王妃的聲音,夸的,當然是站在云初身旁的蕭石頭。 云初聞言,眸光輕移半響,這才對著方才那引路的丫鬟招手,“你幫我好好照顧他?!?/br> 那丫鬟聞言,忙向內室看去,接受到老安王妃的示意,這才上前引著蕭石頭走下去。 蕭石頭左右看看也不好玩,又見云初好像有事,也難得的知趣的下去了。 云初這才關上門,走了進去,掀開青紗帳,更將老安王妃的憔悴看在眼里。 “老安王妃病得很重?!痹瞥鯊阶栽谝慌宰?。 老安王妃輕咳一聲,目光凝定的看著云初,“我還以為,你不會來?!?/br> “走了一天一夜,腳都磨破了,老安王妃如此有誠意的來請我,云初不是不懂之人?!?/br> 老安王妃聞言,面色晃晃,“可憐那丫鬟?!?/br> “老安王妃至此般還有如此忠心的丫鬟,應該高興?!痹瞥醯?,隨即話鋒一轉,“但是,云初不明白,為何,才幾日間,身體就……” “老安王妃本來自從到這京云寺身體便不太好,后來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吃著藥,將養著,也沒事,只是又聽到了安王的消息……”這時,床榻旁,一直端著藥碗的丫鬟突然出聲道。 是啊,再好的言論控制,也會有疏漏之時,更何況,到底,母子連心……而且,有什么,比明明心已經死了,卻聽到兒子活著的消息讓人興奮,但是,又有什么在興奮之后,才知,兒子又永離人世來得震痛人心。 失夫,失子,一失再失,也難怪。 只是,這身體,到體是虧空得太厲害了些。 “當年和煦兒他爹成親前,身體便多有虧損……”顯然是猜到云初的疑惑,老安王妃釋疑。 “虧損?”云初卻敏感的抓到了關鍵詞。 老安王妃看著面前這個年輕卻敏銳得讓她這飽經風霜世世的都不能及的女子,虛白的唇角上轉過一絲悵惘的苦笑,“普天之下,除了后宮那位,還有誰能讓我虧損?!?/br> 云初了然,面上卻是沒有多大意外,是啊,照皇上那瑕疵必報的心性搶了皇上心的女子,定會是千方百計的尋法子殺了才是,以她的智謀,就算萬夫而擋,一次手都沒得過,也說不過去。 當年宮闈相斗,爭愛奪心,怕也是一陣足可讓人心驚的飄搖。 而且,此時,云初看著老安王妃,也忍不住嘆一口氣。 “云初小姐只一眼,便知道了?!崩习餐蹂粗瞥醯谋砬閰s帶著一絲笑意和緩的開口。 云初點頭,“您好歹曾經也幫過我,如此勞心勞心讓我來,若要相幫,在不傷害太子和我自己的前提下,我可以盡力而為?!痹瞥趼曇羟宓?,但是面色真誠,沒有絲毫作假。 對一個已經油盡燈枯,命不久矣,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的婦人,她沒必要作偉。 而且,此時此刻,老安王妃在她的眼里,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失去了兒子而傷心欲絕的母親,而已。 一陣夜風拂來,屋子里明明燈光明亮,卻聞蕭索。 “王妃,藥要涼了,還要喝嗎?”這時,床榻邊丫鬟出聲詢問。 老安王妃擺擺手,“喝了也沒用了?!?/br> “王妃,你別這么說……”那丫鬟聽著老安王妃這話,難過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安王若是知道你這樣,他必是死,也不會安心的?!闭f著最后一句話,那小丫鬟還抬起頭來看了眼云初,眼神里面有厭恨。 對,雖然掩飾得極深,但是卻分毫不差的落在云安的眼里。 云初恍然不覺。 這世界上恨她的,不喜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如果每一個都上心,那不累死。 而那丫鬟此時已經在老安王妃的示意下,將藥端至一旁,還扶著老安王妃將身子坐直。 “初丫頭,其實,我是恨你的呀?!崩习餐蹂@才收了和軟之色極其嚴肅的看著云初,“水有多深,就有多深?!?/br> 云初不置可否,老安王妃現在如果說喜歡她,才不正常。 “煦兒是我兒子,太子……也算我從小看著長大……煦兒攻于心計,總是不甘于自己的身份,想要那位置,與太子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回,每一次,我都暗暗去找太子,打著當年救他那點小恩情……”老安王妃說到這里苦笑一聲,“一次又一次的讓他放過煦兒,到最后,原本我在他心里的恩人地位,想必,至如今……也……” “你真自私?!痹瞥鯀s冷聲道,然后,還給自己倒了杯茶,神色,動作都是對老安王此言語的不贊同。 老安王妃聞言偏頭看著云初,眸光復雜。 “當然了,這世上,自私的,不只你一個?!痹瞥躏嬕豢诓璧?。 老安王妃沒言聲。 “你只叫太子放過景知煦,可曾想過,如果第一次相爭相斗,但凡有一次太子敗了,那,又有誰,來給他求情,你……會嗎?兒子和情敵的兒子,你會選擇誰,勿庸置疑?!痹萍Z語氣坦蕩亦沒有絲毫客氣,聽得老安王妃眉心直蹙,一旁,那丫鬟看向云初的眼神也越發不喜,唇張了張,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沒有開口。 好久,老安王妃仰了仰頭,“是啊,你說得都對,所以,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錯了,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去求太子放過景知煦,也抑制了安王的希望,克制煦兒的野心,也許,今日,我們一家人,都還是好好的?!?/br> “已經發生的事,老安王妃又何必這般矯情?!痹瞥趺嫔⒗?,她雖不討厭老安王妃,但是,并不代表,她贊同她一切行事方法。 “最后,太子還是為了你,而終于下了決心……因為……你?!崩习餐蹂f著恨極的話,卻目光極其平和的看著云初。 云初面色沒有半絲變化,反而比誰都淡定,“并不是因為我,而是,我很巧的成了解決這些問題的導火索而已,就算不是我,他日,也可能會是另一個人,另一件事,然后,最終,還會是這樣的結局?!?/br> “呵呵……咳……咳咳……”老安王聞言,突然苦笑,隨即又掩唇極為痛苦的咳嗽幾聲,“你到是這般些年來,我所見過的最為容色鎮定,處變不驚,冷血冷心的女子?!?/br> 云初沉默,聽老安王妃好一陣咳嗽平順下呼吸之后又道,“就連當年,自認容可傾國,才可比仙的現如今穩坐后宮的皇后,若是到你這份上,也不會有這般色不驚變的姿態?!?/br> “看來,老安王妃還是恨皇后的?!?/br> “恨嗎?”老安王妃凹陷得極深的眼眶子顫了顫,眸光一瞬往深,“再恨,到現在,也是這般,很快,我就要下去陪他們了,陪一個用盡一生愛我,而我不愛的人,陪一個,我受極一切,卻到頭來,我并不懂他的兒子了?!崩习餐蹂f到此,聲音輕了輕,面色沒有變化,但是,卻有一滴淚水映著細紋明顯的眼角,輕輕,流下。 風蕭蕭兮,露水寒,明光打窗紗,照不盡幾多內心獨白。 云初不語,喝茶。 屋內咳嗽聲陣陣,咳得胸腔好似破裂。 一旁,丫鬟滿心擔憂,卻是只能默嘆。 屋子里一瞬又沉默下來,除了窗上風聲,草鳴聲,殖民地伴隨著老安王妃不間斷的幾聲咳嗽聲,一切,異常的安靜。 “不過,初丫頭,你想不想知道當年,我如何會得太子的恩情相記?!痹S久,老安王妃看著榻頂,似乎打開了話匣子。 云初擰著眉,沒有表情。 “那是一個厚雪初停之后的夜晚,雪還沒有化,映著一絲絲月輝,寒風凜冽……” “一個才五歲的小男孩披著碩大的披風孤獨的走了很久,饑寒交迫中他看到了林中盡頭一絲火光,更聞到了一絲烤雞的香味,那里,有另一個小男孩,也是五歲,小男孩和他穿著一樣華麗的服飾,可是,卻蹲在地上咬著一只烤蕉的雞腿……”云初卻安然的,極其安靜的接下了老安王妃的話。 “你……知道?” 在老安王妃意外,隨即又了然的眼神中,云初又道,“婦人問小男孩,你要吃嗎,當時,她笑得很甜,很美,在小男孩的眼中,生命中,在被冬雪幾乎覆蓋了整個幼小的心靈中如一盞明燈,將他點亮?!?/br> 老安王妃點頭,似乎也陷在回憶中,“蹲在那地上的是三皇子,而披著碩大的披風,一臉雪霜的,是……當今太子?!?/br> “可是,他沒想到,那一盞明燈,會成為他以后行事的制肘?!痹瞥鯀s冷聲道。 老安王妃唇瓣輕顫了下,眼底隱約閃過什么。 云初恍若不覺,面色卻是一冷,“老安王妃不覺得有些理虧?” “虧……什么?”老安王妃聲音顫了顫。 云初唇角弧起冷意,“難道你不覺得,或許,太子后來,也知道,當時的溫暖,當時的明燈,也不過是演戲而已,不過是有人提前在那里準備著,等待著,而已?!痹瞥踉捖?,看著老安王妃,“我說得對嗎,王妃?!?/br> 老安王妃眸色閃動,“你說……太子……” “他大慧,兩歲識字,三歲賦詩,六歲作諫朝表,稱絕大晉,豐功偉績,史記難載,他足智多謀,心思敏銳,犀利透徹,你覺得,他會不知道?!痹瞥趵湫σ宦?,然后在老安王妃驚異的眼神中又道,“到底,最后,你還是毀了他心中的一點好?!?/br> 老安王妃聽到此,身體都是一顫,“那……他……” “你應當了解皇后,沒了男子的愛,自然只能寄希望于兒子,所以,太子經歷過什么,我無從得知,但是,在那時,你應該是他唯一的希望,所有,每一次你的求情,你可曾想過,不是在往他的本就極深極冷的心上刮了條口子……當他知道你求情的人還是與他同一人個老子……”云初眉梢眼底都是冷意,然后,看著老安王妃那一臉復雜諱然的神色,卻沒說話了。 景元桀心思斂得深,她并不真的知道他心中這般想,但是,面冷心善,該是她對他最好的了解了,如果這個故事,這段經歷不是那么映入腦海,時時想起,為何,太子記得那般清楚,為何,三皇子景元浩也記得那般清楚,為何,三皇子之前對老安王妃那般諱謨幽深,為何,太子又…… “原來,我最對不起的,竟然是太子……呵呵……”這時,老安王妃突然冷笑起來,笑聲中又夾雜著咳嗽,咳得屋內光色抖動,寂冷蕭索。 云初卻沒有絲毫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