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如果,以前她覺得景元桀就是高山雪里禁欲倨傲的皚皚雪冰,那面前這個,雖說長相算不上絕美,可就似是高山深處不染纖塵的畫中仙,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仙風道骨仿佛自眉間而生,一顰一動都帶著脫離世俗的味道,與傲冷好似站在高山頂端的景元桀全然就是兩個天地間的人。 而云初眸光只是在院子里粗粗一瞟,卻發現,院子里所有府衛,包括路十一看著來人的目光都含著前所未有的尊敬,那是一種,遠超過佩服近乎超過世欲的凡塵的崇仰。 云初眸光閃了閃,想到之前暗衛所查的消息,又看了看男子雪白掌心中的那片落葉,觸到男子淡似無光的眼神,然后,輕微一笑,“普天之下,除了景元桀,迄今為止,也沒人讓我改變過主意?!甭曢g含笑,可也同樣滿含警告。 意思很明顯,不管面前現在站的是何人,她都會闖進去。 “你確定要進去?”男子修長的手指拈著那片嫩綠的樹葉,然后,手往空中一擲,樹葉又繼續輕輕晃著,聲音在空氣中悠悠緩緩的飄散。 云初沒有答話,而是已經邁開了腳步,徑直錯過那男子,“如果想攔……”云初笑意不退,“我也想要試試,出生就帶著佛法光環的大皇子到底有何方圣法來阻?!?/br> “云初小姐好慧眼?!蹦凶由裆z毫不動,顯然不意外云初猜到他的身份。 云初偏頭看著男子,微笑,“過獎,只是碰巧猜到?!?/br> 是啊,猜到,大晉國傳言有語,史載有云,當今皇后先后生兩子,長子出生之日即說佛光普照,白云圍繞,第二日一切與之有關的消息盡皆封鎖,久而久之,便人盡淡忘,又或許是無人敢提,再然后,三年之后,皇后再得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景元桀。 然后,世傳有云,神山有人,普造眾生,卻不理凡塵,世人稱,空無,空無空無,一切皆無,甚為空。 書所載不過幾語,卻足夠云初揣摩她想知道的,隨即,話一落,便足尖一點,直接躍向太子府邸深處。 男子沒動,面色神色不變,依然是那般淡如水的模樣,而在他身后,路十一沒動,那些府衛腳步動了動,卻在接受到男子目光時,當即低下了頭。 “不過……神棍?”而這時那男子卻輕聲道,話落,又呢喃一語,“有意思,有些意思,有點意思……”話落,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只留空氣中淡白梨花香,待府衛與路十一再一定神時,原地早已不見了空無身影。 “誒,原本還以為會激動萬分的打一場,以緩解我老頭兒的枯悶情緒,沒曾想,這個大皇子一句話,便一切落石如水,卻是不起波瀾?!边@時遠遠的一飛檐處傳來中氣十足卻又滿含戲味的聲音。 “翁老頭兒,你這樣想,不怕云初拔光你的胡子?!倍谝慌皂懫鹆硪坏滥贻p卻縱恣的聲音。 翁老這才偏頭看向一旁的三皇子景元洗,“我們二人被攔在這里,都不得進入,里面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你倒也真是放心?!?/br> 景元浩聞言,眉梢微微暗了暗,一貫帶著笑意的面上閃過什么,然后卻是看向方才空無消失的地方,道,“他都如此放心走了,我自然是信他的?!?/br> “唉?!蔽汤贤蝗灰慌南ドw,當即站起身,“讓太子自個折騰去,老頭兒我不管了?!痹捖?,身影消失在空氣中,化一落輕煙遠去。 景元浩也沒阻止,而是對著翁老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口是心非,真不管,會坐到現在才離開……”然后,目光又轉而看向太子府邸深處,面色緊了緊,當即一個飄揚落在院落里。 院子里,方才的數十府衛和路十一都還站在那里。 “是空無放的人進去,你們苦著一張臉做什么?!本霸埔桓⌒渥?,不陰不陽的說完一句話,便也大步跨出院落,朝府外而去。 然而,院落里,所有人,卻是依然愣著。 …… 云初此時站在太子府邸最大的院子外,四周靜寂,只有風聲。 太子府邸有女婢,可是所居院落里,竟無一個女子打點,不僅如此,空氣中都無一絲屬于女子的香味,四目所望,素色一線。 云初自空中降落,然后,徑直走了進去。 主屋靜靜,除了及地的重青色簾幕隨窗外的風輕動,就好似死一般的寂靜。 云初抿了抿唇,輕淺的腳步直接走向最深處,然后,目光站定。 屋內,雖無聲音,卻有淡淡水汽自內室而出。 靠,景元桀不會玩自殺吧。 云初當即更加快了腳步,三兩步便奔到了內室,可是內室里空無一人,而床榻旁邊卻有一面墻被拔拉開。 很明顯的,暗道。 云初自然想都不用想,便奔躍了進去。 暗道不長,夜明珠照得通亮,不過數十步,便見到另一片光景,然后,云初愣在那里,渾身都是一顫。 這一瞬,看著前方溫熱水汽氤氳霧繞的偌大水池里,正中央坐著自水面只露出半個背的人,云初面色死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汩汩的水流動得幽深而空洞。 “這,就是你謝絕見我的理由?!痹瞥蹰_口,清麗而微沉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溫泉池上空。 然而,背對著云初的背影沒有反應。 云初上前走了幾步,目光卻一瞬不瞬的看著池中央景元桀健碩流暢,無一絲多余贅rou的背,與其說那是一片背,倒不如中說是一片血色模糊,一片縱橫交錯。 昨日是里還光滑緊實的肌rou,如今,全是傷,整個背上,除了脖勁處,露出來的胳膊上,同樣滿是細細深深的傷口。 “是……如何……受傷?”云初的腳步終是邁不動了,停在那里,聲音都輕得有些哽咽,她突然心疼,心緊緊的一抽,這一瞬,好似整顆心都空了,空得人身體都微微輕顫。 “太子皇兄對自己的嚴苛,任何人都難以想像,他經歷過無數,自來潔癖甚重,生人勿近,并不只是傳言,此生,自五歲后,除了我,你是第一個近他身的人,他救了宋玉,又是那樣的傷,那樣的地方,以你對太子皇兄的了解,你覺得,他會如何做?!?/br> 這時,云初的腦中突然傳來景元浩的聲音,一退往日里的輕揚灑落,滿是沉重和嚴肅。 “他如今,是暈睡過去?”云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救了宋玉,自我摧殘之后,又恰巧毒發,眼下應當是進了閉息之境,外邊一切都不會知道?!?/br> 云初這一瞬,突然恍然明了,依他對景元桀的了解,別說真是救了宋玉受了重傷,又或者呈毒發之態,應當都會親自送自己回府的,可是之前在自己暈過去那一刻,是路十一接住她,不是他不想接住她,而是,他自認為碰觸過宋玉的手,的身體,很臟,很臟,所以…… 當時在宋玉屋子里的情動,他又是需要多大的隱忍,又或者說,是對她多大的克制不住…… “那你們這般多人都是死的,都不阻止的嗎?”云初突然惱怒,也不知是惱怒誰。 腦中沒傳來聲音,只是傳來景元浩一聲輕嘆。 少頃,云初也釋然,景元桀要做的事情,誰又能阻止得了,云初突然就這樣坐在了地上。 “我等他醒來?!?/br> “隨便你?!?/br> “景元浩?!痹瞥跬蝗坏?,“五歲前的景元桀到底經歷過什么事?” 聞言,腦中半響沒有聲音傳來,空氣似乎都更靜了些,而此時的景元浩正站在太子府邸外面,抬頭,不具刺目的看著天際處那太過明媚的陽光,面色卻霜冷一片,好久,這才道,“這世間上最殘忍的,眾叛親離的,你可能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太子皇兄都經歷過?!倍?,也一起經歷過。 最后一句話,景元浩沒說,只是面上露出苦笑。 而溫泉池內,云初坐在一旁,聽著景元浩的話,面色凝了凝,是如何的事情,能讓一個人心性變成這般。 自殘,潔癖至此? 一個人的情緒,神色,情緒又怎么可以冷成這般。 云初突然想起曾經自己對太子的形容——怪物,那時她只是從傳言中便得出這樣的結論。 景元桀那種自骨子里發出的冷而不容人置駁的氣勢,非天縱奇才,足智多謀,決算千里,運籌帷幄就可以讓人生懼,生敬。 五歲? 云初突然想到了她的五歲。 她記得,她五歲時還做了一個夢,一個至今永遠想不起來,卻輪廓深刻的夢。 而又是要多狠心母親,才能讓自己的兒子離開自己的羽翼,經歷這些。 云初這一瞬面色沉如墨,眼底光色閃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如今看到太子皇兄這一面,會……從新選擇嗎?”這時,腦中卻突然又傳來景元浩的聲音,竟難得的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極想知道答案的情緒。 是啊,一個自小經歷如此之深,心理幾竟偏激,會不近生人到如此自我摧殘傷害的人,她需要重新選擇嗎。 如此是昨晚之前,如果是昨晚昨晚昨晚之前,她會如何選擇,她會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自私自利,她不是圣人,為什么要去做這個大圣人,就因為太子對她的這個例外。 可是,她現在,在方才那一瞬,在走進來看到景元桀背上那些模糊翻起的血rou之時,看著他健壯精瘦的胳膊上那些條條橫橫時,她的心,痛,痛至無法呼吸。 這是前世里韓東尚從未帶給她的感覺。 所以,她會重新選擇嗎? 呵呵…… “你說,這世上,還有比太子更風華千千的男子嗎?”云初道。 “……呵呵?!本霸埔残?,然后站在太子府邸前的身影這才大步朝前方走去。 就等著他醒來吧。 云初于是就這般坐著,一直坐著,看著景元桀的身體由白到黑,再由黑到紅,再由紅到白。 顯然,最重的毒發黑丑模樣已經過了,如今正是在閉息。 他,看似在幫良辰郡主,幫北皇,救了宋玉,可實際上,最根本的,是幫誰,在幫她,皇后對她的成見已經不可消弭,景元桀不可能滅了皇后,可是不消停的皇后必定會以宋玉受傷之事,鉆洞進隙的找她那麻煩,只要宋玉好了,那,她也奈不了何,更有忠勇侯,如今多少記了她的恩情,又要cao心兒子,更不會整出一些有的沒的。 其實…… 云初這時候突然抬起手腕,那里,掩在衣袖下的胳膊上,厚厚的紗布下,傷口還發著痛。 皇后…… 景元桀,景元桀,景元桀…… “云初小姐,方才你府里的暗衛傳來消息,讓你快速回云王府?!?/br> 云初正輕聲呢喃著,卻突然聽到暗道外傳來方才那領先的府衛的聲音,當下眸光閃了閃,發生了什么事,她的暗衛當然知道她來了哪里,卻讓她快束回云王府?當下又看了眼景元桀,這才移開目光,朝外走去。 、“景元桀,不管你聽不聽得到,我等著你來找我?!痹瞥踝吡藥撞接滞O?,轉身看著池中央的景元桀,“所以,一定,要好好的?!痹捖?,當下腳步一縱,便出了暗道,這才發現,屋子外,方才那些圍阻她的府衛全部齊齊跪了一地。 很明顯,靜等太子懲罰。 “如果太子懲罰你們,我會和他友盡?!痹瞥踔徽f了這般一句,便足尖一點直接出了太子府。 只留下跪了一地,此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府衛。 半柱香時間后,云初剛走到云王府門口中,便見知香在那里等著,小臉上全是焦急之色,“小姐你可回來了,香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怎么了?”云初眸光一沉。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半個時辰前,秀側妃和三小姐說是回到了府,去看看香姨娘,沒出一會兒,香姨娘就說肚子疼,如今大夫進進出出,說是診出有身孕,可是孩子可能保不住,一直出血,然后……”知香快速說著,“我無法,方才便讓暗衛給你傳了消息,本來也試著叫翁老,可是如今香姨娘的院子里來來出出,他根本進不去?!?/br> “你說,秀側妃和云花月去了香姨娘的院子,香姨娘就突然肚子痛了?”云初抓住關鍵語。 知香點頭,“你走沒多久,秀側妃和三小姐就回了府,當時,老爺見你不在,面上還不太好看,不過,香姨娘突然肚子疼,會不會是秀側妃和三小姐……” 云初眸光深了深,卻是搖頭,“香姨娘有孕的消息,藏得如此深,她們別說消息來源,就算是想下手,也不會蠢笨得將自己牽連進去,但是……”如果不是她二人出手,現在還有誰會如此做? 云初細思間,已經和知香直接朝香姨娘的院子而去。 “你說,方才王爺見我不在,面上情緒不太好?”云初走了幾步又問道。 知香點頭,“嗯,然后,我說你是被太子喚去了,王爺這才沒說什么?!?/br> 云初點點頭,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當下抬手撫了撫眉心,卻是暗處傳音入秘,“翁老可在?!?/br> “別找我,我現在也沒辦法?!蹦X中,傳來翁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