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丟給溫天成一個“回頭再跟你算賬”的眼神,溫天成無辜的舉了舉雙手——林院長說出現就出現了,他能怎么樣嘛? 林院長看看顧逸清又看看喬心,總算發覺這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勁。展嶼站到喬心身邊,仿似毫無所覺的適時出聲,提醒眾人,“各位,頒獎典禮很快就要開始了,建議大家盡快到宴會廳就坐,”又抬臂松松的攬住喬心的腰側,“我需要借用我的女伴一下,先失陪了?!?/br> 喬心雖然不懂她什么時候成了展嶼的女伴,可她更不想看見顧逸清。她始終無法忘記他的背叛,她曾經那么信任他,結果他倒是沒有對她捅刀子——他只是把刀遞給了想捅她的人。 她再次從善如流的挽起展嶼的手臂,隨他轉身離開了這里。 “你們是一個醫院的,等會兒應該會在同一桌,需要我幫你調換一下座位嗎?”展嶼帶喬心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體貼的建議道。 他沒有聽到她的回應,一轉頭,卻發現她正盯著大廳的另一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晶晶亮。他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不由失笑。 “餓了?”他忍著笑意輕聲詢問。 大廳一角有食物區,提供一些三明治、蛋糕之類造型精巧的小點心。但這種正式場合,賓客們大都避諱吃東西時會露出不雅的形象,一般都只矜持的端著高腳杯互相攀談。 喬心舔了舔唇,目露渴盼的問,“可以吃嗎?”她下午為那個被建材砸中的傷者做完急救,只來得及回酒店洗澡換衣,完全錯過了晚飯。這會兒看到食物,更覺腹中空空,免不了兩眼放光。 “當然可以,隨便吃?!?/br> 接下來,展嶼見識到了一個骨架小巧身形苗條的女孩子“隨便吃”起來,可以有多么的……能吃。她的吃相并不粗魯,但面前盤子里堆的高聳的食物卻在以可觀的速度迅速消失。他的眼神不著痕跡的在她纖細的腰肢間巡視了一圈,這么多東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喬心想起前天語書才說過她吃飯像餓死鬼投胎,還是在塞食物的間隙出聲解釋了一下,“抱歉,在敘利亞養成的習慣……早點吃好飯,就能早點回去繼續看下一個病患,準備下一場手術?!彼帜砥鹨粔K芝士蛋糕,在送進嘴里之前補充了一句,“時間就是生命?!?/br> 展嶼了然的點了點頭,見她唇角沾到了剛才吃的乳酪慕斯,濃稠的乳白色濺在嬌艷欲滴的紅唇邊,紅唇的主人還在毫無所覺的不停吞咽……他的喉頭一陣發緊,不由慶幸剛才過來時就把閑雜人等都趕走了。 他支著頭默默的欣賞了一會兒,忽然探手過去,大拇指擦過她的唇——唔,觸感溫熱軟嫩,不知道嘗起來是什么味道——輕輕劃過唇角,將那一點乳白色抹了下來,又收回手放在唇邊一舔,煞有介事的評價道,“嗯,甜點師傅的手藝不錯,甜而不膩,味道很好?!?/br> 喬心聞言,在自己盤子里認真扒拉了一番,她記得自己剛才把食物區的慕斯蛋糕給清盤了,他喜歡的話……可以分給他一個。 然而她沮喪的發現,乳酪慕斯只剩最后一個了…… 給,還是不給,這是一個問題。 喬心皺著一張小臉,陷入了艱難的抉擇。 展嶼看完她這一系列的動作,突然爆出一陣大笑——天,她真是比他以為的更有趣! 他勉強收住笑,對上喬心不明所以的目光,擺了擺手,“我不餓,你隨意?!彼鹗值衷诖竭?,掩飾住又快抑制不住的笑意,“不夠我讓廚師再做?!?/br> 喬心倒也沒有能吃到需要讓廚師加班。不過腹中有糧,心中不慌,填飽了肚子的她跟著展嶼回到宴會廳入座,連看隔著大半張桌子的顧逸清都覺得沒那么可恨了。 她一眼瞥見顧逸清面前的盤子里的瑪芬蛋糕,下意識的出言提醒,“師兄你別吃那個蛋糕,里面有核桃?!?/br> 話一出口,全桌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有幾個人的眼神在顧逸清、喬心和喬心身邊的展嶼之間游移,神情難掩八卦;溫天成剛才趁兩人不在的時候跟顧逸清攀談過,無奈這小子太圓滑,沒有挖掘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只能對展嶼聳肩攤手;而林院長用詢問的表情看向顧逸清,“小顧你對核桃過敏?那可得當心了,嚴重些能要命的?!?/br> 顧逸清點了點頭,把盤子移開,對喬心道了謝,又半開玩笑的加了一句,“看來小紅桃還不想我死,我很高興?!?/br> 展嶼忽然湊到喬心耳邊,唇角勾起,語氣莫辨,“小紅桃?” 他之前讓人調查過,喬心學生時代因為連番跳級,年紀太小的她跟同學都沒什么私交,她本人又醉心醫術,生活和交際圈都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他倒不知道,還有顧逸清這個看起來頗有過一番恩怨的師兄的存在? 他溫熱的呼吸撲在喬心的耳根,帶來一陣酥/癢,她下意識的側了側頭,簡單的低聲解釋了一句,“撲克牌里的紅心?!庇置鏌o表情的揚聲回應顧逸清,“這里都是醫生,想殺你哪能只靠小小的一片核桃?!?/br> 顧逸清只是笑了笑,沒再接話。 礙于展嶼在場,在場眾人只能按捺下八卦之心。很快頒獎典禮就開始了。 泰元集團旗下的產業遍布能源、實業、房地產等等,出資設立的泰元慈善基金會尤其愛給醫療衛生教育等公共事業捐錢,這次的晚宴重頭戲就是表彰在醫療行業表現出眾的醫院和醫護人員。頒獎一邊進行著,展嶼不時低聲在喬心耳邊給她介紹上臺的各大醫院管理人。 喬心對大多數出色的醫生并不陌生,不過這些醫院的高層人脈關系她還真是一竅不通。雖然不知道了解這些有什么用,她還是邊點頭邊默默記下了——實際上,以她這個記憶力,她不論想不想都會一字不落的記住。 頒獎進入尾聲,司儀邀請慈善基金會總理事上臺頒發今晚最后一個獎項。展嶼站起身,修長的手指從容的扣上西裝扣子,沖喬心一笑,大步上了臺。 “今天,泰元慈善基金會很榮幸能把在座的各位華國的醫療精英們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討如何更好的發展、分配醫療資源,讓病患者得到更便捷、更人性化的醫療服務。然而,在華國以外的有些國家和地區,還有許多在貧困、饑荒、戰亂中掙扎的老弱婦孺,他們每天在生存和死亡的一線之間掙扎,卻缺醫少藥,朝不保夕?!?/br> “我前段時間作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親善大使,親身目睹過,對此深有感觸。因此,今次的頒獎典禮特意設立了一個‘人道主義精神獎’,以表彰醫療工作者不畏生死,勇敢的奔赴最需要他們的地方的大愛精神?!?/br> 下面的賓客開始竊竊私語,有些人已經將目光投向了喬心。果然,下一刻,展嶼向著喬心那桌的方向伸臂,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繼續道: “我很榮幸將基金會首次的‘人道主義精神獎’頒發給帝新醫科大附屬醫院的喬心醫生。喬醫生此前作為無國界醫生,在戰火紛飛的敘利亞救死扶傷,以她精湛的醫術,為當地民眾提供了寶貴的醫療支援,詮釋了‘人道主義精神’的涵義。有請喬醫生!” 在熱烈的掌聲中,喬心走上前臺,接過展嶼手中的水晶獎杯。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神色還有些茫然。待掌聲稍歇,她在展嶼鼓勵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我沒料到自己會得獎,所以急著回家的同僚們可以放心了,我沒來得及準備大長篇演講稿?!?/br> 在賓客們善意的哄笑聲中,她抿嘴一笑,繼續道,“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說過,‘想當外科醫生的人,應該到戰場去?!欢?,見識過了戰爭的殘酷,我才深切的體會到,我個人能做的是那么少、那么渺小?!彼龘P了揚手中的獎杯,“我想,這個獎項不是我個人的榮譽,它應該屬于所有奔赴一線無私奉獻的醫護工作者,屬于提供安全保障的后勤人員,屬于精心鉆研醫術,攻克種種難關的廣大同僚們。我——” 她正要結束感言,底下動容的賓客們甚至已經在抬手準備鼓掌,突然從角落里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冷哼—— “哼!裝模作樣,沽名釣譽!”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聲望去,只見角落中站起一個瘦削的短發女子。她的臉上掛著一抹嘲諷的冷笑,抬著下巴,用怨毒的眼神緊盯著喬心。 “初出茅廬就去拿戰亂中的傷患練手——也對,那里人命如草芥,萬一失手了也沒人會找你算賬嘛!怎么,為了出學術成果活活累死自己的導師還不夠,喬心,你還想踩著多少人的尸骨上位?哦!對了,聽說你父親幾年前就是在敘利亞失蹤的?你敢說,你沒有帶著個人的目的去那里?‘人道主義精神獎’發給你這種毫無醫德之輩,也真是可笑!” 喬心的臉色一白,握著獎杯的手緊了緊,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臺下的顧逸清。 而顧逸清也是一臉震驚——何曼竹為什么會在這里? …… 隨著何曼竹的嘲諷,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聲在賓客中響起,不少人交頭接耳,面面相覷—— 獲獎者被當眾扒皮? 第 5 章 chapter 5 “……為了出學術成果活活累死自己的導師還不夠,喬心,你還想踩著多少人的尸骨上位?” …… 何曼竹的這句話入耳,喬心仿佛又看到了面浮虛汗口角抽搐的何教授倒在她的眼前,而她除了讓他保持呼吸道暢通,焦急的等待救護車到來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這個片段不斷的在她的腦海中回放,鮮明的就像剛剛發生過一樣,那股焦灼無助的絕望仿佛一片雜亂的水草,死死的絞纏住她,把她向黑暗的深淵拖去…… “嘿,別怕,別怕……”有溫暖的觸感覆上她的手,她回過神來,對上一雙滿含擔憂和安撫的深邃眼眸。展嶼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語氣溫柔而又堅定,“我相信你,你絕不是她說的那種人?!?/br> 喬心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手心出的細汗一片滑膩,要不是展嶼適時的握住了她的手,她險些沒有拿住手中的獎杯。 她下意識的想先把獎杯放下,展嶼卻覆緊了她的手,大掌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一起拿穩了獎杯,低頭直視她的雙眸,“這個獎是屬于你的,不要放下,你當之無愧。別擔心,有我在?!?/br> 見喬心平靜了下來,展嶼回頭看向這個不速之客,沉下臉揚聲斥道,“這位小姐,今晚的活動是憑請柬入場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并不在邀請之列吧?不請自來,還對我的貴賓出言不遜,這樣無禮的行徑恕我無法容忍!喬醫生的人品和醫德不容你隨意污蔑,我保留向你追究責任的權利?!?/br> 先前在他的示意下已經守在何曼竹身邊的保安接到他的指示,伸手欲“請”她出去。 “等一下?!?/br> 一道清脆的女聲在展嶼身邊響起,從剛才起一直沉默的喬心突然出聲了,“請等一下?!?/br> 喬心對展嶼笑了笑,深呼吸了一口,轉頭面向掙扎著試圖甩開保安的何曼竹。 “我一直很后悔那時候沒能更關心何教授的健康狀況,我很遺憾,也不想為自己辯白。但是,我不能接受你對我‘拿戰亂中的傷患練手’的指控。我的父親的確于六年前在敘利亞失蹤,我不否認這是我申請去援助敘利亞的動機的一部分?!?/br> 底下有抽氣聲響起,伴隨著嘩然的sao動,喬心并不理會,而是抬高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我從來沒有因為尋人而耽誤過救治病人的時間,也從未有過拿傷患練手的想法。他們每一個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用認真嚴謹的態度對待每一條生命,沒有辜負他們對我和我的專業能力的信任,也從未違背‘將病人的利益置于我的自我利益之上’的誓言。msf存有我在敘期間的診療記錄,大家可以查閱監督?!?/br> 滿座賓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安靜了下來,現場鴉雀無聲。喬心的目光掃過各桌,“在座的各位大都是醫者同僚,在成為醫生之前我們都莊嚴的宣誓過——救死扶傷,不辭艱辛。我時刻不敢忘,相信大家也是如此?!?/br> 她一手放在心口,緊盯著何曼竹的眼睛,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你的惡意揣度我不接受。作為一名醫生,我無愧于我的誓言!” 現場一片靜寂無聲,不知道是誰起頭叫了一句“說的好!”,靜謐一下子被打破,有掌聲響起,繼而更多的人加入了鼓掌的行列,漸漸的,掌聲如雷鳴,經久不息。 喬心被嚇了一跳,無措的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展嶼——她說的什么很好? 展嶼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幽黑深邃的眼眸中流光溢彩,他果然沒有看錯她!他轉頭給了原地待命的保安一個眼神,示意他們把面露不甘還要張口再辯的何曼竹強行帶下去。 即便是出了這個意外的小高/潮,晚宴還是按既定計劃圓滿的結束了。喬心的反駁雖然不見得能平息所有的非議,但只要有點眼色的人,都不會在明面上給這位展嶼力挺的醫生難堪。 喬心被展嶼拉著跟幾位貴賓寒暄辭別,林院長也早早的告辭了。顧逸清幾次想跟喬心說話,卻完全被滿腔怒火的喬心無視了。 剛才展嶼已經告訴她了,今天的晚宴是允許受邀賓客攜伴出席的,何曼竹就是作為顧逸清的女伴進來的。 她無端的想起宋語書總是咬牙切齒的罵這倆人是“jian夫yin/婦”,突然覺得還挺貼切的,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有什么開心的事情,喬醫生愿意分享一下嗎?” 他們正站在衣帽間門口,展嶼無比自然的順手接過了服務生遞過來的喬心的外套,在她身后抖開,服侍她穿上。 喬心把胳膊伸進袖子里,由著展嶼動作輕柔的幫她把被壓在外套里的長發撈了出來,搖了搖頭,“恐怕不是很適合分享,因為……不太文明?!?/br> 展嶼捋順她的長發,忽然一下湊到她耳邊,冷不防的發問—— “說起來,喬醫生有沒有發現,我的聲音有點耳熟?” “啊……?”刻意壓低的磁性聲音縈繞在耳畔,喬心怔了一下,驀然扭頭,嫣紅的唇瓣險些擦到他貼的過近的臉頰。 她趕緊向后退了退,面上露出了悟之色,“哦!那個??!你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br> 展嶼挑了挑眉毛,被她的反應給弄糊涂了,“……放心?”他為什么要怕她說出去? 喬心的小臉上卻滿是認真,“嗯,你不用擔心,我知道展理事……”她努力的在腦中搜刮了一下用詞,“……的‘兼職’,傳出去會很不好,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br> 根據她的分析,這要么是家里管的嚴,有錢人家的少爺只能做“兼職”掙零花,但他又沒有收費,說明應該不是這個原因;那么應該就是他個人的興趣愛好了。不管是哪一樣,用她有限的常識揣摩,他應該都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的吧? 喬心見他表情怪異,以為他不放心,還好心的安慰他,“就算是不同尋常的業余愛好,只要不違法犯罪,都是個人自由。我可以假裝忘記了,就當沒有發生過?!?/br> 展嶼認真的打量了她半天,終于確認她還真的是真心這樣想的,張了張嘴,半晌只憋出一句,“謝……謝謝你啊?!?/br> 他這輩子都沒這樣被人堵的無言以對過! 展嶼給喬心安排了專車,他拉開后座的車門,待喬心坐到車中,他忽然彎下腰,側頭對她露出一個惡作劇般的笑容。 “喬醫生,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我們今天,不是第一次見面哦,喬醫生是不是不記得了?” 喬心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到他身上,真的假的?她睜大眼睛,借著廊下的燈光仔細觀察面前這張出色的俊臉,在腦海里飛速搜索。 ……沒有??? 展嶼看出她的懷疑,收起笑容,嚴肅的肯定道,“我們之前的確見過面。不過喬醫生居然完全忘記了,我還是有點傷心的……” 不待喬心反駁,那個惡作劇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他臉上,他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下次再告訴你吧!” 說完,他徑自合上了車門,示意司機可以出發了,還對扭著頭從車窗中瞪著他的喬心笑瞇瞇的揮手告別。 直到喬心抵達在帝新市的家里,她還在絞盡腦汁的想,他們到底在哪里見過? 對于一個過目不忘的人來說,被人斷言她忘記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