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身后的馮立人瞥見承元帝又低頭去看那小釵,趕緊視若無睹地收回目光,只低頭看著自個兒的腳尖。 那小釵陛下本已將它收在庫中近二十年了,從不許人靠近,卻也從未拿出來看過,近日里卻又命人重新開箱取了出來。馮立人鬧不大明白陛下是何意。還有今夜的微服出巡……前次陛下元宵出巡還要追溯到二十三年前的元宵夜,那一次的微服出巡卻叫這個驕傲的帝王,遇到了他一生的劫。 “老七和他媳婦兒感情倒是好?!彼犚娔赀^半百的帝王如此嘆息道。 馮立人頓了頓,賠笑道:“那可不是。七皇子妃是七殿下親自求娶的,一晃這么多年都沒改變心意,可見殿下赤子之心?!?/br> 承元帝輕笑一聲:“他運氣比朕好。年齡相仿……又相識于少時……” 不像他,身為先帝唯一的子嗣,他十四歲起朝中便開始為他甄選太子妃人選,而后十七歲大婚,十八歲有了嫡長子。那時候她卻還是個九歲的黃毛丫頭,來不到他的跟前…… 明明只差了五歲啊,卻也是一生…… 馮立人愈發低了頭,沒有出聲。 承元帝也不需要他人與他一起緬懷過去。 他望著這車水馬龍,繁花似錦的襄京城朱雀大街,閉上了雙眼深深呼吸了一口這冬日的冰涼空氣。再睜開眼睛時,眼中已剩下一片清明,他又是那個高高在上威儀赫赫的大周君王。 最后看了一眼手中殘缺的點翠蝴蝶釵,承元帝便將蝴蝶釵往身后一遞,淡淡道:“命人送去晉州端城,告訴她,今年朕調呂放(大姨母的夫君)回京?!?/br> 馮立人吃了一驚,本能地雙手接過,不由呢喃道:“陛下……” 承元帝平靜道:“有些東西,終是害人害己的執念罷了?!彼忠淮伍]了閉眼,“再告訴她,朕只是物歸原主?!?/br> 馮立人怔怔應“是”。 他立了片刻,頭一次不是那么謹慎小心地想說些什么,卻不知該說如何是好。 承元帝已爽朗大笑一聲,道:“走吧,咱們去璟郡王府看看圓圓。老七和他媳婦就光顧著自己出來玩兒了,竟然丟下了孩子一個在府里?!?/br> 轉身離去的承元帝和馮立人暫且不提。 小巷里,趙敏禾伏在韶亓簫背上,朝前方慢慢走著。 趙敏禾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揩了揩滲出的薄汗,輕聲問著他“累不累”,韶亓簫亦輕笑著回她。 纏綿輕柔的聲音傳到后頭隔著一段距離跟著伺候的康平等人耳中,三人心中滋味陳雜不一。 康平只是內侍,又沒有家人,璟郡王府跟他的家沒什么兩樣,二位主子感情好,康平只覺得欣喜無比。 陶卓卻是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與自己中間還隔著一個康平的撥云,又看看前方你儂我儂的一對,眼里浮現淡淡的羨慕。 陶卓少年失怙,于他而言幫他報了父仇的韶亓簫乃是再世恩人,除此之外,只有一個撥云曾撥動了他寂靜的心弦。那年賞燈節上,不是隨便一個女子都可以在那種劍拔弩張的時刻還可以如她一般鎮靜,還有勇氣站到外圍來面對著已經完全慌亂擁擠的人群。 他眼睛沒有壞,她從前眼里的情意并非作假,然而她自陪嫁入府開始,卻對他日漸冷淡,他還不知為何…… 若她是看上了自己伺候的男主子想要飛上枝頭,他還可以說服自己那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可以叫自己漸漸放下??伤皇?,她對王妃忠心耿耿,從無僭越之舉,叫陶卓在得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時,總是對她的轉變時時掛心,無法釋懷。 他低頭握拳,悄悄打定了主意。 第146章 韶亓簫背著趙敏禾走出小巷,夫妻二人又往福運茶樓坐了坐,在街上賞夠了琳瑯滿目的花燈之后,才提著買下的一盞七彩蓮花燈和一盞兔子燈回府。 此時已經快到亥時三刻了,也幸虧這一日的宵禁時刻比平日推遲了許久。 七彩蓮花燈不同于簡單的兔子燈、金魚燈,它制作工藝繁瑣,精巧無比,相應的也比兔子燈重多了。 韶亓簫怕累著趙敏禾,便自己搶了過來給她提著,只留給她一盞輕巧的兔子燈。夫妻倆都沒交給后頭的康平或陶卓提,空出來的兩只手便十指相握牽在一起。 趙敏禾將憨態可掬的兔子燈拎高一些看了看,有些興奮地對韶亓簫道:“回去好好收起來,明早等圓圓醒了再拿給她玩兒?!?/br> 韶亓簫取笑道:“說是給圓圓玩兒,可她什么都提不動呢,說到底還不是你自己玩兒?” 趙敏禾不依地朝他皺皺鼻頭,道:“圓圓如今眼神可好了,她不能自己拿卻可以看的!今日我抱著她拿了個撥浪鼓在她面前晃她的大眼睛便會跟著一直轉。這兔子燈可愛,圓圓一定喜歡!” 韶亓簫剛要笑笑應下來,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轉頭大驚失色道:“你逗圓圓,可別將她豎著抱起來,林嬤嬤說頭三個月只能橫著抱孩子!” 趙敏禾嘆了口氣,糾正道:“嬤嬤說的是‘一般’而言!而且嬤嬤說過,嬰孩兒可以自己抬頭之后,偶爾豎著抱沒有關系。嬤嬤還說過,小孩子喜歡新鮮,被豎著抱看過更廣闊的視野之后,再叫一直被橫抱著只能看抱她的人的話,孩子也會不喜歡?!?/br> 她極力說服著養孩子不能一成不變,韶亓簫卻還是憂心忡忡道:“不行,萬一一個不小心叫圓圓的頸骨受傷了呢,以防不測小心為好?!?/br> 二人已經一同走近存墨院,趙敏禾還想再說些什么勸服他時,卻發現林嬤嬤竟親自等在了存墨院門口,神色有些焦急。 見了二人回來,林嬤嬤小跑幾步,過來道:“殿下,陛下來了,現下正在東廂房里看小郡主?!?/br> 韶亓簫與趙敏同時吃了一驚,對視一眼便相攜進了存墨院,連手上提的花燈都忘了放下。 剛入東廂房,便見到了侯在外間的馮立人,韶亓簫剛要與他說話,便聽到了在里間小娃娃的咿咿哦哦聲,還有中年男人語帶笑意的輕哄:“啊呀,好玩兒吧?你父王小時候祖父都沒那么逗過他呢。他今天晚上只帶了你母妃出去玩兒,沒帶圓圓,圓圓是不是好生氣呀?” “咿呀!”回答他的是一記清亮的嬰兒語。 而后帶著更加濃重笑意的聲音響起:“好好好,等他們這對不負責任的夫妻回來了,祖父一定好好幫圓圓教訓他們!” 韶亓簫和趙敏禾各自抽了抽嘴角,馮立人微笑以對,輕咳一聲朝里面喊道:“陛下,七殿下和七皇子妃回來了?!?/br> 霎時,承元帝的聲音在里頭消失的一干二凈,只余下小嬰兒的笑聲。 韶亓簫聽到衣料摩擦聲,然后便是一陣穩健的步伐朝外頭而來。只是腳步聲不及里間的門口,他那快滿三個月的女兒便發出了一陣著急的啊啊聲——韶亓簫想到了自己每次逗了圓圓,若她還意猶未盡,便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來。他立時有些心塞,想不到承元帝分明才見了女兒兩次,就可以與他這個做父親的得到相同的待遇了! 里間腳步聲停了停,韶亓簫暗暗祈禱著承元帝趕緊出來,然后他自己便可以好好安慰圓圓了。 可惜,沒有如他所愿——腳步聲沒有接著出來,而是返回了里面。 果然,沒一會兒他便見到承元帝抱著用小被子包裹起來的圓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