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 時隔九個月,陸銘便又一次來到聚仙酒樓,給他開門的小內侍,他一眼便認出來仍是去年八月七殿下邀約他時給他開門的那個。 康平臉上堆著笑,客客氣氣地將陸銘請進了雅間里,自己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韶亓簫已等候在雅間中,見陸銘到了,若無其事地招呼他坐下。 “上回陸郎有傷在身,不好與陸郎喝酒,今日我特意點了一壺松醪佳釀,陸郎請?!彼f著,已為陸銘斟上一杯,頓時雅間內酒香四溢。 二人自去年的見面之后,之后不再私下碰面,平日偶然遇上,也如從前那般客氣相待便罷。雙方都默契地將那回會面當成從不曾有過。 陸銘當日保證不會將韶亓簫的私情說出去,便說到做到,連祖父陸崇問起那次會面,他也以私事含糊過去。陸崇信任孫子的處事,便也不再多問——料他怎么都想不到七殿下找上他孫子,是要截走他看中的孫媳婦的。 這一回,陸銘不知韶亓簫找他又是什么事,但他這些日子來心情不佳,不想與他繞圈子,直言道:“七殿下有事自可開口,我還有事,恕不能久陪?!?/br> 韶亓簫觀他竟失了平日的神閑氣定,反而話中略帶一些浮躁,但見他這般直白了,自己也不矯情,便道:“我今日來是受我姨母所托,來問陸郎一件事?!?/br> 他與楊蘭錦的血緣差得實在有些遠,他自己是清楚自己待楊蘭錦如親妹是因前世的情誼,才如此關切她的婚事,但外人卻不會這么想。哪怕用自己母妃曾很喜歡小時候的楊蘭錦的理由,也不夠使人信服,因而只好假托了楊氏的名義,反正陸銘又不能真去尋姨母求證。 陸銘不解道:“殿下指的‘姨母’是……?” 韶亓簫一拍腦袋,笑道:“是我的不是,沒與陸郎說清楚。那是我母妃娘家的姨母,忠勇伯府三爺的妻室?!?/br> 陸銘聽到忠勇伯府,本能以為他又要說趙家姑娘的事,便道:“七殿下放心,當日我答應過,不會奪人所好?,F下我祖父那里雖有些阻礙,但只要我以后堅持不點頭,趙家與我家的親事,便成不了?!?/br> 他現下要愁的,還是與趙家的親事成不了之后的事,他先是推了趙家的親事,再提出娶楊侍郎府的姑娘,他祖父又不傻,怎會料不到他推掉趙家姑娘是為了楊家姑娘? 韶亓簫卻一噎,反應過來道:“陸郎誤會了。我這位姨母姓楊,乃是我母家二姨母。同時,她也是禮部侍郎楊澍的族姐,我楊家表妹的族姑姑?!?/br> 韶亓簫盯著陸銘瞬間變得錯愕的臉龐,道:“楊澍與我舅父楊濤雖不屬一支,但兩家同氣連枝,一直很是親近。我姨母是心善的,憐楊家表妹自小失母,便對她多有照應,因而雖是族姑侄,姨母與楊家表妹卻也很親近,楊家表妹的繼母不慈,表妹家中又再無別的女眷長輩,她自小有什么煩惱便會去尋姨母說話?!?/br> 陸銘聽著他別有暗示的話語,心里的浮躁一點點沉淀下來,垂眸不語。 韶亓簫見他久久不語,便道:“楊澍在官場沉浮,府中一切內務均交于繼妻打理,連表妹的婚事也怕是要那羅氏說了算?!?/br> ——實際上,楊澍沒這么糊涂,對長女的婚事總會長長眼的,不過他現下詐一詐陸銘,卻不無不可。 “那羅氏我姨母很是了解,她怕是生怕楊表妹嫁得好了,不給她挑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怕是不會甘心?!?/br> 陸銘霍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他,眼中暗含掙扎,卻還是不語。 韶亓簫嘆一口氣,道:“陸郎就給我個準話吧,叫我回去也好跟姨母交差?!?/br> 陸銘低落道:“我現下既無法保證將來一定會為她訂下名分,又何必再撩撥她、壞了她的名節呢?!?/br> 韶亓簫挑眉:“這是何意?” 陸銘道:“我自是想真心待她的,也知她與我……但前路未定,便與一女子私定終身,與誘騙又有何區別?”真在乎一人,便該正正經經地上門提親,三媒六聘訂下名分才是。 韶亓簫蹙著眉揉揉太陽xue,他是知道陸銘君子,可君子成這樣…… 自己是沒辦法,阿禾尚未對他傾心,自己才不能亂來,若像陸銘與楊蘭錦這樣兩情相悅了,他早跟未來岳父提親去了。他父皇去年的話雖是存心打擊他的,但他說的確是個理——未來岳父對哪個覬覦他閨女的小子都不會有好臉色,卻一定會顧及女兒的想法,若阿禾對他有了情,未來岳父就敗下來一大半了! 韶亓簫正頭痛著,卻聽陸銘接著道:“況且,還有祖父與趙伯爺的約定橫亙在中間。據我所知,祖父已在計劃分家之事,只怕陸府分家就在半年之內。在祖父再次尋趙伯爺說起兩家婚事前,我勢必與祖父攤牌,到時祖父會如何看待楊家姑娘。若是祖父就此認定她私德有虧,在婚前就與我私定終身……” “你等等!”韶亓簫倏地打斷他的話,“什么約定???” 待陸銘解釋完了以后,韶亓簫目瞪口呆。 這狗屁約定是什么時候定下的?! 陸銘也得出了結論:“七殿下不知這件事?”他原以為韶亓簫這么在乎趙家姑娘,該一直盯著,便不難知道才對。 韶亓簫氣道:“當日你不是說你會去擺平陸大將軍的嗎?至于我這里,我又不是瘋了,去派人緊盯著當朝的十六衛大將軍和當朝的軍器監不放?!” 陸銘一滯。一個武官之首,一個掌管天下兵器,確不是他這個皇子可以隨意盯梢的。 韶亓簫得了這么個壞消息,頓時沒好心情了,且定下決心要趕緊將陸銘和楊蘭錦的事情砸實了,好讓陸家的老頭子別盯著他未來媳婦不放。 “行了,你別管了。后面的事情交給我,你只管當什么都不知道?!?/br> 陸銘正要攔著他叫他別太出格,卻見韶亓簫已揚長而去。 陸銘苦笑一聲,早知他方才便慢慢說了。但愿這位七殿下別做出什么大事來好。 ———————— 陸銘擔憂韶亓簫做出什么大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m然這鬧大的事并非韶亓簫本意,甚至還沒出在他與楊蘭錦身上。 陸銘自去年傷愈之后,陸崇便不想再叫孫子待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因而上下活動了一番,將他從京郊大營調了出來,入了左千牛衛。這么一來,祖孫倆倒是可以每日一同上下職了,只是陸銘官職還低,不得參與每日的朝會。 六月初,又是承元帝前往襄山避暑時。左右千牛衛統率千牛備身等為皇帝侍從、儀衛,陸銘這一回當然是跟著走的。 到得襄山的第一回休沐日,他便又一次收到了韶亓簫的帖子,這回不是飲宴了,而是討教騎射。 陸銘正想再與韶亓簫說說,便也沒多想,就前去與他會面后,一同往襄山的大校場去了。 大校場位于襄山北側,韶亓簫帶著陸銘從冰泉宮中出來,一路往山下走。山腳下連接著校場的地方是一處皇家花園,園內百花齊聚,為配合皇家避暑的節氣,種的還多是花期在五月末至八月初的花卉,一到夏季便是美輪美奐。這樣的園子襄山有好幾個,皇家妃嬪、公主們和其他宗室女眷很是喜歡來這些園子里賞花,有臉面的命婦們也時常過來。 因而從此處花園穿過便可到校場,雖是捷徑,但如果光是陸銘一人,他身為男子,為著避嫌并不會從這條路去校場。但現下是韶亓簫這個皇子帶路,身邊還有幾個韶亓簫的內侍和侍衛,他便安之若素些。 行至園中一處九曲橋時,原本目不斜視的陸銘突然從湖面上傳來一陣女子的驚呼聲。 陸銘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正是這些日子令他魂不守舍的人,不禁失色,往前跨過一大步正待定睛看去,卻不想身后一陣大力傳來,他站立不穩,立時便栽進了湖里。 陸銘猝不及防,在水中打了個滾,立刻探頭出水面,卻見剛才與他站在一起的七殿下,正滿面焦急地催促道:“快去把人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