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承元帝頗有興致,恰巧今日的書法也習完了,當下也擱了筆,放下卷起的寬袖,一邊往殿中走,一邊聽兒子嘰嘰喳喳地將那日他與趙攸瀚的會面完完整整說了。 末了,承元帝忍不住打擊了一下有些興奮過度的兒子,再放任他這樣下去,恐怕就要得意忘形了。 “趙家大郎只是表明了他的態度而已,又沒說要幫你,你有何好興奮的?” 承元帝對趙攸瀚的了解不如對老伙伴的深,但父子倆嘛,總是有相似的地方的。易地而處,他隨意思考幾下便知趙攸瀚絕不會幫外男親近他家小meimei的。 看韶亓簫臉色一下子苦了幾分,承元帝繼續淡淡道:“況且婚姻乃是父母之命,關哥哥什么事?” 雖說他可以肯定老伙伴一定會把長子的意見聽進去,但現在他沒必要讓兒子太放松了,尤其在一個日理萬機的皇帝面前放松,簡直是罪大惡極! “趙毅嗜女如命,只怕他女兒不點頭,他也不會就此定下女兒的親事?,F在趙家姑娘對你的觀感如何你可清楚了?若她跟她哥哥一樣看好你,那你再高興不遲?!?/br> 短短幾句話,句句戳在了韶亓簫的肺管子上,弄得他立時xiele氣,最后垂頭喪氣回了自己的錦墨軒。 承元帝對著兒子比來時頹廢了許多的背影,滿意地笑了笑。 偷得浮生半日閑結束,承元帝繼續奮戰堆積如山的奏折去了。啟程襄山避暑在即,皇帝陛下得在離京前將該處理完的事擺平了,很忙哩! ———————— 韶亓簫堵著一口氣進了書房沒多久,出宮為他辦事去了的陶卓就回來了。 韶亓簫打起精神來:“怎樣,事情是否順利?” 陶卓回道:“很順利,屬下一路都很小心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又親眼看見陸銘打開了紙條看了主子命人寫的東西。只是屬下看他的神色卻絲毫沒有發生變化?!?/br> 自陶卓查探出了陸銘遇害后最可能得利的人之后,韶亓簫便一直苦惱著要怎么幫他避開死劫。 想來想去,他目前的人手根本沒法兒做到這一點,倒不如讓陸家先有了警覺。陸銘和他祖父陸崇身邊的好手眾多,若是事前得知有人欲謀害陸銘性命,能采取的手段比他可多多了。 于是,韶亓簫便將自己查到的事寫上,尋了一個街上的乞兒,直接送到陸銘面前。及其簡單粗暴,但只要陸銘重視一些,效果卻是最好的。為取信于陸家,他甚至將去年秋獵的事一并寫進去了。 現下,看陸銘當時的表現,難不成他一直一清二楚?若是如此,那他前世是如何遇害的? 韶亓簫撓撓腦袋,深恨自己前世太不走心,什么都記不清了,不然他還可以從事情結果上推斷一些出來。 ———————— 韶亓簫以為陸銘什么都清楚,卻不是完全正確的。在接到那信之前,他只知道信上所說的一半事。 只是陸銘自小就被教育武將必要臨危不亂,方可穩如泰山,故而陸銘看清紙條上敘說的內容時,盡管心中禁不住一凜,面上神色卻淡然如常。 在韶亓簫撓腦袋使勁回憶前世事時,陸府書房內,武官之首的陸崇正舉著一張信紙,一字一句地端詳信上的內容。 直到確認完全沒有疏漏,華發暗生、胡子也略微泛白卻紅光滿面的陸崇才放下信紙,斂下了看著這信時眼中乍現的精光,問起眼前將這信帶回來的孫子道:“可知是誰送來的?” 陸銘道:“查不出來。信紙是京中最大的云和紙坊每日產量最多的江州毛邊紙,墨也是最平常的松煙墨,根本無從查起。那個乞兒我仔細盤問過,叫他傳信的是當地一個混混,我追查到那混混頭上時,他也說是受另一個混混所托。當時孫兒便沒有再查下去了?!?/br> 因為不用查了,送信的人如此小心,套了一層又一層,他再追查下去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還不如回來與祖父相商。 對這唯一的孫子的辦事能力,陸崇還是很相信的,只能說對方有意不想讓他們察覺身份。 他沉吟片刻,抬眸看了孫子一眼道:“你認為這信上說的事可信?” 既拿回來鄭重給他過目了,便說明孫子認為這信上說的事起碼有七八分準。 陸銘道:“府中二房與禮國公三房勾搭成jian,欲謀陸家家產和禮國公爵位,這事的確非空xue來風。說他們欲害孫兒的命,孫兒認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心謹慎總是沒錯。只有剩下去年秋獵的事……” 陸崇這一輩只有比他小十歲的陸岑一個弟弟,乃是陸崇繼母,還在世的陸府太夫人所出。陸太夫人身為填房,野心不小,自生下陸岑就想著侵吞陸府的家財和勢力。 陸崇與繼母、幼弟斗了大半生,斗到陸老太爺過世、自己做了十六衛大將軍,二房才識時務地沉寂了幾分下來。 但這些年,二房背后的小動作也不曾停止過。若不是因陸太夫人還在世,他們又抓不到足以讓陸太夫人和二房名正言順分家出去的把柄,陸崇早就將這一房踢出去了。 現下有人傳密信說二房跟覬覦爵位的禮國公三房搭上了線,要互惠互利,陸崇只覺得一點兒都不奇怪。那邊的三房也確實有著勃勃雄心吶。 唯有一點——便是陸銘方才未說出口的去年秋獵…… 陸崇冷哼一聲道:“若那時真是他們誤將烈藥下到了忠勇伯嫡女的馬上,那他們真是太過膽大包天!” 上林苑,是承元帝每年春獵秋獵都會去的地方,皇帝的羽林軍遍布山頭,不單有王公貴族隨扈,承元帝本人和幾個皇子皇女也在。他們敢將手伸到那里去,不要命也不用這么連累他們大房! 陸銘冷靜道:“去年忠勇伯嫡女摔下馬的事發生時,孫兒也在,只是孫兒從未想到這事與孫兒有關,當初并未在意這事。依祖父看,這事情的真偽如何?” 陸崇閉上眼思索片刻,猛然間想起來去年秋天時忠勇伯趙毅給了他好一陣子白眼的事。當時以為那個老不休的越老脾氣越發怪異,他沒有多心,還自覺自己寬宏大量才不與他計較。 可若是趙毅當時就已知內情了呢? 陸崇從不懷疑承元帝對上林苑的掌控力,想到承元帝對趙毅的親近,也許當時事情沒發生多久,趙毅就透過承元帝得知了愛女摔下馬受傷的實情,由此遷怒了他一陣子。 這才說得通。 陸崇克制住幾分對二房的惱怒,對孫子道:“十有□□是真的?!?/br> 陸銘父母早逝,是被祖父養大的,自然熟知祖父的脾氣。眼下陸崇雖然只說了□□分可能性,但他從不說誑語,既說出了口,那便是已經確定了。 陸銘思索幾分道:“那,今日的信會是忠勇伯府的人送來的嗎?” 陸崇搖頭道:“不會。忠勇伯是個直爽人,若有心提醒你也不會這樣遮遮掩掩的。按說趙家上下有可能用這種辦法的,怕只有忠勇伯世子一人。但他才剛回京,每日早出晚歸接手左監門衛的事宜都來不及,只怕也抽不出空來查去年的事,更沒道理要這么遮遮掩掩地提醒我們?!?/br> 見孫子還在苦思冥想,陸崇起身將信拿到蠟燭上燒得一干二凈,隨后轉身道:“這人既不想現身,咱們現下也不必強求。倒是你,若這信上的信息無誤,二房怕是看你日漸成人,快要娶妻生子,才開始著急了,竟不擇手段起來?!?/br> “他們既在上林苑都敢動手,那么按這信上所說,干脆將你暗殺一了百了這事也能做得出來。今后我為你安排一些好手,你凡事出門都須帶上他們?!?/br> 陸銘聞言,正要說他不是文人可以保護好自己,卻見陸崇伸手阻止他開口道:“就這么定了。阿銘,祖父年紀大了,你父親已去在了我前頭,祖父不想再經歷一回白發人送黑發人?!?/br> 他語氣凄切,陸銘望著祖父頭上漸生的白發,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