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等伙計一走,蔣父又端起款兒了,說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聽你大哥說,你從許家離開了?” 蔣鳳瓔道:“不錯,我已經與許渭常離婚了?!?/br> 蔣父說她:“胡鬧!離婚這樣的大事怎么也不和家里商量一下就離了?離婚之后你還怎么再嫁人?” 蔣母也說:“我看許旅長挺好的,你怎么還……” 蔣鳳瓔道:“我大哥大嫂難道沒給你們講,上次他把我打成重傷的事嗎?” 蔣父緩了一下,說:“男人嘛,有時候會沖動,但是關起門來,你們還是一家人,女人當以夫為天,忍一忍,有什么錯?” 蔣母說:“這女人就是不易,要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啊,瓔瓔你怎么自己流落在外面呢?” 蔣父說:“你還是趕緊回去跟許女婿道個歉,夫妻之間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如果不行的話,我也陪你去,我想他也不能不給我這個岳丈的面吧?” 蔣鳳瓔心里冷笑,許渭常都在地府了,還怎么給你這個岳丈的面子?說:“許渭常已經失蹤了,興許已經死了,你們不知道嗎?” 大哥才道:“真的嗎?”原來這些日子他們也去過許家大宅,但是發現大宅已經賣給了別人家,許家人竟然搬走了?!拔乙娝麄兗抑皇前嶙吡?,沒想到是妹夫去世了?” 蔣父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蔣鳳瓔道:“許家之所以一家子都搬走,就是因為許渭常死了,他們家沒有依靠了,全家又搬回鄉下去了,至于他那十幾房的姨太太們早就都逃跑了?!?/br> 蔣家人一聽這個情況,大嫂就說:“還好我們小姑離開得早,要不不得跟著一起受罪嗎?” 蔣父說了:“那你也不能一聲不響的就失蹤啊,連跟家里都不說一聲!” 蔣鳳瓔心想,若是跟你們說了,說不定還怎么回事呢? 大哥這時問了:“可是你又怎么當了演員的?那天我跟你大嫂路過電影院,看到外面貼著畫著你頭像的招貼,還以為只是長得像的人,后來鄰居家的小春看了電影回來跟我們說,才知道你竟然真的去演戲了,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商量?” 蔣父說了:“你一個女孩子去演什么戲?拋頭露面的,女人家就該在家里相夫教子,出去演戲給別人看,這成什么了?難道還真的去當戲臺上的戲子了?” 蔣鳳瓔說:“我不去演戲就要餓死了,我孤身一人在外,讓我拿什么活下去?” 大嫂問:“你從許家出來,沒有得到分文嗎?” 蔣鳳瓔:“我當時是被許渭常打了一頓出來的,別說拿錢了,就是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的,上次你跟大哥不過給我留下幾個大洋,怎么夠我活的?” 大嫂說:“那你不是在何小姐家里嗎?人家可是大富大貴之家啊,能差你這一口飯???” 蔣鳳瓔不樂意聽了:“人家再富貴,那也是別人的,跟我有什么關系?” 蔣父說:“既然你在外面這么艱難,那就趕緊回家吧,你也別演什么戲了,回家養一段時間,我跟你大哥再給你找個好人家,不嫌棄你二嫁的,你就嫁人吧!” 蔣鳳瓔自然是不樂意的,“我不嫁人了?!?/br> 蔣父說她:“胡鬧!哪有女人不嫁人的?難道還指望我跟你大哥養你一輩子?” 蔣母也說:“瓔瓔,這女人啊得嫁人才是最終歸宿呢!” 蔣鳳瓔說:“我之前嫁過人了,看我的后果是什么?被打得遍體鱗傷而已。你們是我最親的人,知道我的悲慘經歷不來憐惜我、照顧我,反倒裝作悄無聲息的,等到我演戲出了點名氣,你們這才出現了,到底來做什么?” 蔣父聽她說完就勃然大怒:“我們來找你還成錯了?你一個女人在外面像個戲子一般的惺惺作態給所有人看,我這張老臉還丟不起那個人!我們蔣家是書香門第,可沒有出過你這種當戲子的女子的,你若是一意孤行,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蔣鳳瓔對于蔣父那句“當沒有你這個女兒”好像已經聽了很多次,從小到大,稍有些不符合他道德規范的事了,蔣父就說要不認她,她都麻木了。 大嫂一見還沒說上幾句話,就開始吵架了,趕緊讓大哥勸架,大哥也勸他倆:“瓔瓔,爹也關心你,你不要那么沖?!?/br> 蔣鳳瓔不說話,這時伙計將飯菜端上來,蔣家人見了這一桌子菜,大嫂已經在算計這一桌吃食的價錢了,心想小姑離開許家還能繼續這種花銷,可見當明星還是掙錢的,記得報紙上說女明星唐蕓蕓跟一個火柴公司打官司,后來火柴公司還賠償她一千五百塊大洋呢!就因為那個公司用了她的名字和頭像印在了火柴盒上??! 思及此,大嫂就說:“是啊,小姑,家里人都是關心你,爹的脾氣是沖了點,可是大家都關心你呀,虎子還在想姑姑呢,整天問我姑姑去哪了?!?/br> 提到虎子,蔣鳳瓔的脾氣才下去了一點,問起虎子的近況來,大嫂連忙說虎子已經上小學了,整日里還是有些淘氣的云云。 不一會兒,菜上齊了,劍拔弩張的氣氛淡了不少。蔣父拿起筷子說:“開吃吧?!逼溆嗳瞬拍闷鹂曜娱_始吃。 因為吃著飯,所以眾人都安靜了不少。 吃完了飯,蔣父拿袖子擦了擦嘴,說;“走,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回家?!?/br> 蔣鳳瓔道:“你剛才不是說蔣家沒有我這樣當戲子的女兒嗎?爹,我還會繼續演戲的,我不想嫁人,也不用你和大哥來養我,我自己能養活自己,我也是靠自己的雙手掙清白錢養活自己的,我并不覺得自己哪里丟人,相反,我還覺得對未來充滿了期待。請恕我不能跟你們回家了!” 蔣父才下去的火氣又升了上來,氣得作勢要打蔣鳳瓔了,大哥見狀趕緊攔了下來,蔣鳳瓔說:“你來打???我被許渭常打,被欺辱的時候,你們永遠不在,當我生活稍微過得如意一點,你們出現了,就要求我按照你們的道德標準去做,為什么?為什么我就不能按照我自己所想的去生活?” 大嫂勸她:“小姑啊,你就少說兩句吧,爹在氣頭上呢!” 蔣母也勸,說:“在家從父,出門從夫,這是自古以來的古訓,現如今你已經離婚了,可不就得聽你爹的?跟姆媽回家吧!” 蔣鳳瓔道:“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我不會回去的?!?/br> 蔣父氣急了冷哼:“好,好得很!既然你不跟我們回家,那以后你也別回去了!蔣家以后沒有你容身的地方!你以后也別管我叫爹,我當不起你這一聲爹!我管不動你,我走!” ☆、第49章 蔣父放下了狠話,不等大哥大嫂攔他,他就率先走了出去,姆媽在后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回頭看看蔣鳳瓔,說她:“瓔瓔,你怎么能跟你爹說這樣的話呢?” 蔣鳳瓔說:“我說的不過是事實罷了,這是新時代了,女人可以出來自己養活自己,這已經不是前朝了,不是他一個中了秀才的人就能在鄉里橫著走的年代了,前朝已經滅亡,洪憲總統也死了,南北政府還在打仗,報紙上還天天宣傳民主共和,說婦女能頂半邊天,我怎么就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蔣母聽見她說出這一番激昂堅定的話,好像她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自己這個女兒一般,明明是從小教育她三從四德的,怎么竟然會長成這樣一個連她這個親娘也不認識了的樣子呢? “瓔瓔,你怎么……怎么變成這樣了呢?” 蔣鳳瓔看著這個只知道以夫為天的女人,她的姆媽不是不愛她,但是沒有愛大哥那么愛她罷了;不是不愛她,只不過沒有丈夫兒子重要罷了。 蔣鳳瓔說:“你們走吧,就像爹爹說的,以后,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吧,走吧?!?/br> 大哥說;“爹說的是氣話,他這人說話一向這樣,從小到大你都是知道的,雖然子不言父之過,但是他這輩子大概就是一直活在前朝的幻影里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也是擔心你?!?/br> 大嫂說:“是啊,小姑,你別傷心啊,我們回去都會好好勸勸爹的,你也消消氣,這父女倆哪有隔夜仇???這新時代了,女人出來演戲也沒有什么不好的,我看那個唐蕓蕓的頭像印在火柴盒上,大家就很愛買的,將來等你的頭像也印在香煙上、火柴盒上,那時候大家都喜歡你,公爹就會理解你了?!?/br> 蔣鳳瓔只說:“你們也走吧,爹已經說了,蔣家沒有我這個人?!?/br> 大哥大嫂又勸她幾句,見蔣鳳瓔已經不再說話,倆人也嘆息的走了出去,出了飯館,見公婆已經離開了,倆人為了省黃包車錢,慢慢往家走。 一邊走,大嫂一邊說:“小姑子有出息,演戲演好了怎么就不好呢?還說人家是戲子,戲子又怎么了,看那個優伶大王崇英來咱們平城連唱十八場的氣派,連市長都去看他的戲,更別提報紙上還報道過,有唱坤戲的女子被總統看中,幾次三番要娶回家里去,人家還不樂意呢?!?/br> 大嫂見大哥不應聲,又說:“我看小姑子啊也不差什么,看她那相貌,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更是不得了啊,你看沒看剛才那個穿得很整齊的小伙子,倆人嘀嘀咕咕的樣子,顯然不是一般的關系啊,看那小伙子的人品和打扮,一看就是大門大戶出來的,小姑子若是能嫁到大家族里去,那不是更好嗎?” 大哥說:“八字還沒一撇,你說什么呢?” 大嫂說:“我這不是把事情分析一下嗎?咱們虎子若是有一個嫁到高門大戶的親姑姑,將來也能幫扶一把呢?!?/br> 大哥嘆了一口氣:“我看這回爹是把瓔瓔的心給傷透了?!?/br> 大嫂說:“回頭你好好勸勸爹,別總活在前朝了,現在世道都什么樣了,小姑子有一句話說得對,公爹還以為這是一個秀才就能在鄉里橫著走的朝代???秀才什么的早就過時了,誰還承認秀才???” 大哥道:“爹今天確實過分了,是得勸勸他?!?/br> 倆人一邊走一邊聊,很快走遠了。 蔣鳳瓔這邊回了家里,雖說今天跟蔣家人說話的時候她的態度很強硬,但實際上,她也還是被家人的態度傷到了,那畢竟是她最親的家人,她也不斷的安慰自己,什么事她都可以挺過去,但是來自最親的人的刀子,總是那么疼。 她將父親、母親、大哥大嫂四人的態度和說的話回想了一遍,心里就更覺得傷心了,打著關心她的旗號,又有多少真心呢? 這么癡癡坐著,連外面天色黑了都不知道。等到有人敲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這么坐了很久。 還沒等開門,就聽見孫書璈先說了:“是我,你在家嗎?” 蔣鳳瓔開了門,孫書璈見屋里黑漆漆的一片,還問她:“怎么不開燈?”蔣鳳瓔這才將燈點開。 孫書璈見她一張俏臉雖然看似平靜,但是眼神里壓抑的痛楚卻暴露了她的心思,他想到下午遇到她的家人來訪,想到他認識她這么久了,竟然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家人,她也從來沒有提過家里人,這其中肯定有什么事情是很難的,否則她這么個花樣年華的漂亮女郎,怎么會獨身在外生活? 想必她也是像他一樣,與家里遭受了什么事,才黯然搬出來,甚至要自己討生活養活自己,她才十七歲的年紀,就這么努力的掙錢獨立了,平常見她將自己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條,可是這些小事細想起來,讓他越發覺得蔣鳳瓔的不易。 孫書璈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溫柔了幾分,問她:“怎么了?” 蔣鳳瓔見了孫書璈的樣子,見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電燈將他的影子照得很長,他看她的神色里帶著關心和溫柔,一切都是真實而不做作的,他真的是在關心她的。 這個認知讓她心里暖了幾分,其實若是真的算起來,這段時間里,她與孫書璈相處的時間甚至超過了韓清露和何令昔,雖然孫書璈與她總是互相損貶對方,可是若不是逐漸熟悉了,他倆又怎么會這般自然的說說笑笑呢? 孫書璈這人對不熟悉的人一向是漫不經心的,但是對待她,他確實也是拿真心的,他們雖然因為房子的位置成為了鄰居,但是,在這個時候,蔣鳳瓔最難過的時候,忽然發現,其實,她也拿他當朋友的。 因為這個時候,她見他出現,竟然想將悲傷的事情說給他聽,竟然因為他的關心,想流眼淚。 她擦擦眼眶里的淚水,扭過身去,不想讓他見到她這么軟弱的樣子,“沒事兒?!?/br> 孫書璈哪里看不見她哭了,一著急,竟然不請自進了,“胡說,你都擦眼淚了,是不是當我眼神不好?” 蔣鳳瓔說他:“你不能當做沒看見嗎?” 孫書璈說:“我眼神挺好的,怎么能視而不見?” 他又問她:“發生了什么事?” 蔣鳳瓔只說:“家里人的事,覺得我演戲丟了他們的臉?!?/br> 孫書璈一聽,這不是跟他與家里決裂的理由一樣嗎?心里對蔣鳳瓔更是同仇敵愾了,恨不得勾肩搭背與她成為兄弟,說:“我當是什么事呢?” 他拍著自己的胸脯:“哥哥不也是因為演戲的事不被家里承認,被家里趕了出來,只差將我從族譜上除名了?!?/br> 又說:“發生這種事的不是就你一個,我們也是同病相憐了,不僅家里情況這么相似,我們還住了鄰居,這就是緣分啊,走,今晚哥哥請你下館子去,別做飯了,來,擦擦眼淚,我們出去吃飯去?!?/br> 蔣鳳瓔說他:“你發薪水了?” 孫書璈說:“要靠拍電影這幾十塊錢的話,我早就餓死了?!庇謱κY鳳瓔說:“好啦,你看我今天穿得這么正式,你也換一身好看的,我們倆去吃西餐吧?!倍酱偎骸翱烊パ?,我也帶著大明星蔣鶯鶯小姐,嘗嘗讓人回頭矚目的滋味?!?/br> 蔣鳳瓔終于被他逗樂:“胡說什么呢!”卻也回房間換衣服了。 等蔣鳳瓔再出來,她穿著那條花了她將近一個月薪水的白色蕾絲連衣裙,耳朵上戴了一對珍珠耳環,她一走出來,孫書璈就直了眼,夸她:“看來今晚我真的會被很多人矚目?!?/br> * 果然如孫書璈所說的那般,他當真成為全場最受矚目的男人,因為他跨著全場最漂亮的女人,當然,蔣鳳瓔也成為女人們嫉妒的對象,因為孫書璈也是那般的英俊迷人。 服務生很快端上了頭盤,孫書璈一邊將餐巾打開,一邊小聲的對蔣鳳瓔說:“你看吧,我說得沒錯,我感覺所有的男人都在嫉妒我?!?/br> 蔣鳳瓔說他:“閉上你的嘴吧!”又說他:“你還說我,我看那些小姐、太太們恨不得一會兒給你遞紙條了!” 剛說完,一個服務生就遞來一張紙條給蔣鳳瓔,服務生大概是收了讓他滿意的小費,還說:“是坐在第三張桌子的先生遞給您的?!?/br> 服務生走了,孫書璈就開始笑,“你怎么不把紙條打開看看?”長手搶過桌面上的紙條打開一看,還小聲的念出來:“美麗的小姐,您讓我十分沉醉,不知您與對面先生是什么關系?” 如果不是這個場合太正式,孫書璈都想笑出聲來,他說:“什么時候我們華夏人也像洋人那么直接了?” 這時孫書璈掏出自來水筆,在紙條下寫了一行字,又叫來服務生遞了回去。蔣鳳瓔問他:“你寫了什么?” 孫書璈說:“你猜???還敢覬覦我的女伴,我怎么能讓?” 蔣鳳瓔說他:“別胡亂寫?!?/br> 孫書璈笑笑,不再逗她了,主菜上來了,倆人一邊用刀叉切著牛rou,一邊小聲的聊天,孫書璈說:“不管多大的難事兒,笑一笑,再睡一覺,總會過去的?!庇謩袼骸吧羁偟美^續過下去,不要放在心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