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節
為了驗證,當時陸機提出要墨氏女的鮮血。 本來這是一件極容易辦到的事,可蕭乾舍不得動墨九,哪怕一滴血也舍不得。 所以,陸機無奈之下,告訴溫靜姝,經過六年的研究,他已經找到了為她治療啞病的方子,但其中一味藥材,就是墨氏女的血。同時,陸機暗示她,蕭乾和墨九辛苦收集的六個仕女玉雕全被方姬然帶到臨安去了,若她想讓蕭乾開心,可以迂回一下,幫他找到仕女玉雕。并且陸機還向她拍胸脯保證,若得回仕女玉雕,他會讓蕭乾登基之后,納她為妃。 六年無法開口說話的痛苦,一直折磨著溫靜姝。 對一個啞巴來說,只要有開口說話的希望,哪怕再難,她都會去做。 而且在她看來,從方姬然那里下手,比對墨九下手容易得多。 實際上,溫靜姝與方姬然之間雖然沒有太多的交道,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找上方姬然,居然很容易就搭上了線——她想利用方姬然,而方姬然也想利用她陸機徒弟的身份,以及她懂得醫理的長處,為己所用。 兩個人一拍即合。 溫靜姝離開陸機,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與方姬然在一起,還曾經陪同她到過一次神龍山老墓,可方姬然從來就沒有對她真正放心過,就在臨安城失陷之前,方姬然準備前往神龍山,就把溫靜姝關在了冷宮的地下室里,任其自生自滅——最后,溫靜姝從冷宮放火逃跑,出城后又通知陸機,方姬然等人去了神龍山,而她已經拿到了方姬然的血液。 后來,陸機在神龍山下金陽鎮見到溫靜姝,并指使她先行離開——“你這個女娃娃,就是心眼多?!标憴C對墨九說了這些,看她似乎聽愣了,滿臉木然的樣子,突然又得意地哼哼,“那日你在我園子外頭偷聽,你以為我老人家不知道?哼!” 墨九一怔。 原來他都知道了? 看她的樣子,陸機眼睛一轉,又開心的笑了起來。 “你先說說,你那天是不是快要氣死了?” “……”她氣死了,他就這么開心。 “不識好歹!”陸機捋胡子,“你以為我拿藥給溫靜姝是做什么用的?” 做什么用?難道不是……讓她和蕭六郎同房? 墨九冷目而視,卻聽陸機道:“你啊,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小婦人!”陸機對她的評價,從來就沒有半句中聽的,說完了她,又接著道:“溫靜姝拿到方姬然的血液之后,經我驗實,確系改造成功。為了安撫她,我為她解了啞毒。同時,又開始了試新藥——” 墨九微微挑眉,“試什么新藥?” 陸機似乎對她的遲鈍很生氣,又吹胡子又瞪眼睛,“還能是什么,當然是你不生孩子那些藥了。不拿她來試,用你來試嗎?只有她的體質和你一樣,若治得了她,當然也治得了你?!?/br> “??!”這個結果,是墨九根本沒有想到的。 調過頭,她瞥一眼蕭乾冷峻的面孔,想到她那日對他和陸機的誤解,突然有些慚愧。 蕭六郎這個人就是這樣,嘴上從來不說,可他為她做的,確實太多——所有的委屈與不滿,全部都煙消云散,她嘆口氣,釋然了。 “是我狹隘了,六郎,對不起?!?/br> “還有我呢?你不道個歉?”陸機不滿意地挑眉問。 “……”墨九白他一眼,懶怠理會他,卻牽著小丫頭向蕭乾走近。 祭殿中,冷風飛掠而至,祭臺上的玉石泛著血紅的光澤,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兩個。 “阿九……”蕭乾微嘆一聲,執著她的手,將她和小丫頭的手,一起包裹住,聲音幽幽地道:“我今日來是想讓你知道,不論是這江山,還是這千字引,或是其他,都不如你和小丫頭重要。為了你,這天下,我都可棄之,何況一個千字引?” “我……”墨九略羞愧,“是我不好?!?/br> “不怪你,只是心魔作祟?!?/br> “心魔?” “你的心魔,還有——我的心魔?!?/br> 一直沒有生兒子的梗,讓她對自己,對他,對他們的感情產生了懷疑,這原本就是消磨感情的東西,若是不說開,任其發展,有一天或許真的會破壞感情。更何況,她有一個心魔,蕭乾還有兩個心魔。 “阿九,其實我——”當著眾人的面,他突然耷拉下眼皮,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含糊一嘆,“我只是……吃醋而已?!?/br> 吃醋?想到他那些日子的表現,墨九不免有些瞠目結舌。 有人吃醋吃得那么高冷那么淡然的嘛? 這個蕭六郎——吃個醋都異于常人。 墨九噗一聲,好笑地抓緊他的手,心里泛著一種酸澀的甜。 “拜托你了。堂堂大狄皇帝,居然好意思說自己吃醋?” “……皇帝就不是人,不能吃醋?”蕭乾也是失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又是釋然的嘆,“都過去了。好在,一切還來得及?!?/br> 她還在他的身邊,他也還在她的身邊。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不管要做什么努力都還來得及。 “是。都還來得及?!蹦诺母胶现?,想著千字引之引渡靈魂,心里不由涼涔涔的。 若方才蕭乾沒有帶溫靜姝趕到,若她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她的這個穿越故事,豈非要以悲劇收場? “陛下,九爺,你們還是看看千字引吧,擊西的脖子都快要望斷了?!?/br> 冷不丁傳來的妖嬈聲音,打破了二人的世界,也引來大殿內眾人的笑聲。 擊西早就已經恢復了女兒身,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可她照樣穿著男裝,把自己搞得不男不女,出入宮中的時候,常常被人當成太監——對這個美麗的誤會,她不僅不解釋,還喜歡得很,每每和闖北吵架,就入宮去做太監,伺候墨九,把闖北急得哭笑不得。 “就你急!”闖北嗔他,“沒看陛下和九爺正親熱?” “回去親熱也來得及嘛,千字引可都擺在這兒呢?我瞧好幾次了,為何什么都瞧不到?” 在眾人的催促聲中,墨九和蕭乾牽著手,終于走到了玉石祭臺之前,看向了那個寫著“千字引”三個字的怪物。 似鏡非鏡,似石非石的橢圓體上,并無其他字跡。 說好的一千字呢?在哪里? 眾人都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的討論,卻不知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墨九沉默片刻,突然回頭喊曹元,“拿刀來——” 曹元不問緣故,將隨身的腰刀遞上。墨九接過來,突然將手從蕭乾掌中抽出,揮刀一滑,她“嘶”一聲,汩汩的鮮血就那般順著她的指尖滴落……一滴! 兩滴! 三滴! …… 鮮血慢慢滴在那一塊橢圓體玉石上,再一點點滑下。 說來也巧,玉石“吃”了鮮血,竟慢慢顯了原形。 一邊是寫著字的石頭,另一邊是一面光潔如新的鏡子。 “還真是多功能,兩不耽誤?!蹦判χ{侃一句,直接繞到玉石背后,看那上面的字。 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個字。 文言文用詞極簡,一千個字雖然不多,其中包含的內容卻不少。 歸納一下,主要內容就兩點。 第一,為天下蒼生,墨家機關術與武器圖譜,都已毀去,讓后代弟子切勿隨意大起干戈。至于沒有武器圖譜,為什么卻把八卦墓和祭天臺的機關設得那樣的難,就是為了懲罰有貪欲的人。妄動欲念,必然得付出代價。 第二,是一個與梨觴有關的故事。除了墨九知曉的那個阮氏釀酒師與蕭氏祖宗的故事之外,還有一個驚人的補充發現——原來當年蕭家之所以不愿意女兒與阮氏釀酒師相好,是為了發展家族勢力,把女兒嫁入懂得機關巧術和武器制造的墨家,而這位造八卦墓置祭天臺的墨家老祖宗,居然就是那位蕭氏小姐離開釀酒師后嫁入墨家生育的女兒。 沒有武器圖譜與機關術的千字引里,最值錢的東西,是一個配方。 蕭氏家釀梨花醉的配方,以及關于如何制造梨觴的想法——據千字引上記載,當年蕭氏小姐與阮氏釀酒師造出梨觴之時,曾發過毒誓,若有一方違背彼此誓言,當生生世世受失顏之苦,無子送終,且不老而衰。他們認為,梨觴是以他們向酒神奉獻忠貞、愛情以及靈魂為代價方才造出的酒。故而在后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毒誓的應驗,蕭氏小姐嫁入墨家后,日漸憔悴,未老先衰,終生也只生育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也就是墨家這位老祖宗。 后來這位老祖宗外出游玩之時,愛上一個苗疆的巫蠱師,卻因為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也遺傳了母親的疾病,驚恐之下,不敢向巫蠱師坦誠情愫,反倒折返神龍山,將自己封入山中,不再見人,直到那個巫蠱師尋來,她才知道,原來他也心系自己。念及自己的病情,為了讓他死心,老祖宗痛下狠手,把自己嫁了——就在他到達神龍山的同一天。 再后來的故事墨九就知道了,那個巫蠱師回到苗疆,怒養**蠱……“這個故事真的好長?!?/br> “是,還好巧……” 巧得把他們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網入其中。就好像本就屬于同一個命運輪盤上的各個組成部分,轉動著,轉動著,在不同的軌道上,分明有著不同的故事,卻串出了相連的一條命運線。 “唉!”墨九摸了摸自己的臉,“祖宗啊,我這個臉,這個**蠱怎么辦?你什么都沒有說啊,難道我這輩子都得擔驚受怕的過嗎?” “自是不會?!笔捛蝗粩堊∷?,低頭看來時,目光專注而火熱,“研究了那么多年,繞來繞去,我最近發現,其實,梨觴便可控制你身上的血液之毒……” “?。??”墨九微微失神。 這,這,這,圈子果然繞得大啊。 蕭乾是個醫者,她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可既然她血液的毒已經控制住了,為什么卻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育小孩兒? “傻子!”蕭乾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吻,沒了芥蒂之后的他,溫柔了許多,“相信我,咱們會再有孩子的。答應我,以后不要再為這些事煩惱了好嗎?你有男人,天塌了,也該由你的男人來頂著。我不許你再胡思亂想,甚至——想要離開我?!?/br> 最后一句他說得很低,很沉,目光中帶一點涼。 就好像,好像他知道她來祭天臺的目的似的。 墨九被唾沫嗆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你……是怎么知道的?” 蕭乾一身黑袍,面色沉如涼水,眸底卻帶了一絲促狹的笑意。 “阿九連**蠱都忘了么?” **蠱?墨九微微沉吟。是啊,有多久,有多久她沒有想過**蠱的事了,因為她的心思太過浮躁,整天為了孩子的事心煩,也就沒有辦法再去細細感知蕭乾的心思了……也就是說,他在意她的時間,比她在意他的時間,其實更多。所以,當她念及宋熹的時候,他才會難受,吃醋,從而對她不冷不熱,也就造成了彼此的誤會。 唉一聲,墨九輕輕點頭。 “這么說,**蠱要伴隨我們一生一世了?” “不好嗎?”蕭乾輕笑。 “好嗎?” “不好嗎?” “好嗎?” “好?!?/br> “好?!?/br> 靜謐之中,兩個人相視著,像突然就繞開了一片烏云,眼前的一切迷霧都拔了開去,終于看到了屬于彼此的燦爛的陽光。 “爹,娘??!” 這時,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他們聽到蕭直奶聲奶氣的喚聲。 “你們快來看……這個鏡子好好玩……” 那個鏡子,之前他們都沒有太過注意,所有人都湊到這邊來看千字引了,而蕭直小姑娘心性,對千字引自然沒有什么興趣。她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干凈的鏡面,一時玩性大發就爬上了玉臺,湊到鏡子之前比劃,這么比劃的時候,也把墨九灑脫在祭臺上血不小心抹了上去。 于是,她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