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節
她已經許久許久不曾見過了。 當初在神龍山上關于溫靜姝的疑惑,蕭乾后來只字不提,她也一直不得其解。 現在瞧這意思,陸機老頭又要作妖? 借著茂盛花木的掩護,墨九慢慢靠近了陸機的園子,遠遠的跟到墻根下,她剛停下,就聽到溫靜姝向陸機請安。 “徒弟見過師父——” 哦?!可以說話了? 也就是說,陸機終于把她的舌頭治好了,毒解了? 其實以前墨九就知道,那毒是可以解的,只不過蕭乾和陸機都沒有做而已,那么如今為她解去,又是為了哪般? 墨九心里冷笑,繼續往里挪了幾步,沒有靠得太近,就怕驚動了那對師徒。 里頭的師徒二人,寒暄了一陣,墨九便聽到陸機的一聲感慨。 “靜姝這茶藝,愈發精進了?!?/br> “師父過獎,那是陛下的茶好,靜姝可不敢居這個功?!睖仂o姝的聲音,有點沙啞,帶著笑,似乎很歡快。 “胡說!茶好,也得手藝好才不糟蹋好東西!我老頭子就愛喝這一口?!?/br> “只要師父喜歡,徒兒愿意一輩子為師父沏茶……” “一輩子……”陸機喃喃著,似乎滿是愁煩,“師父這一輩子啊,也沒有多久了……” “師父不要瞎說,你啊,能活二百歲?!?/br> “呵呵呵,就你嘴甜,懂得哄我老人家開心……”說到這里,陸機突然一嘆,“瞧著你師兄這番情形,急得我老人家啊,估計用不了幾日,就要被他氣死了?!?/br> 溫靜姝沉默。 提到蕭乾,不知她是個什么表情? 墨九很想知道,卻不敢冒頭,只能恨恨咬牙。 靜寂了一瞬,便聽見溫靜姝弱弱地問:“陛下他……又怎生惹師父生氣了?” 陸機哼一聲,“堂堂男子,堂堂帝王之尊,竟受制于一個婦人,你說丟不丟人?依我說,無子便犯七出了,早早打出去才好??伤胶?,偏生當成寶,不顧群臣反對,還告訴我說什么,男子漢大丈夫,要信守當初的承諾,獨予她一人好。承諾是什么東西?他都做皇帝了,還不能隨心所欲,整天愁眉不展的,為了一個承諾克制自己,活得還不如我老人家呢!你說愁不愁人?” “師父說得是——”溫靜姝笑著附合,默了片刻突然問:“其實靜姝也有一事不明?!?/br> “哦,你說?” “不知師父這次喚靜姝入宮來,所為何事?” “當然是好事?!标憴C的聲音中,滿是愉悅,墨九在墻外看不見里頭的情形,只聽得窸窣響過一陣,也不知他倆做了什么,然后便聽陸機壓低了嗓子,斷斷續續地道:“這藥是師父特地為你準備的……你且先服上半月,包準……懷上!” 什么?懷上? 對這事兒,墨九敏感的很。 幾乎下意識的,她就明白了陸機和溫靜姝想做什么。 身子狠狠一震,她死死摳著院墻,咬緊了下唇。 一束陽光從樹葉縫隙里落下來,閃入了她的眼,刺得她渾身難受——她沒想過陸機會存這樣的心思,恨得咬牙切齒,可這里是他的園子,她也不能因為人家私下聊天的內容,就上前對人家大打出手吧?換以前,墨九可能會那么干,可現在,她實在干不出這樣的事——像個潑婦似的,太愚蠢! 心里尋思著這樁糟爛事,也不知怎的,她莫名就有些想念蕭乾了。 其實溫靜姝要犯賤,她真的管不了。 畢竟這些年來,對著蕭乾犯賤的女人,從來不止溫靜姝一個。 說句難聽的,每年都有那么幾出,可謂前赴后繼都有人——然而,真正能管住這事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蕭乾自己。 他若不愿意,十個溫靜姝脫光了撲上去也沒有用,他若愿意,哪怕她墨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管不住他的下半身??蓪嶋H上,這些年蕭乾身邊除了她和蕭直,真的再也沒有第二個親近的女人,哪怕宮女,也都是聽墨九在使喚,他心有鴻鵠之志,根本沒心思在男女之事上,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一個墨九就足夠了。 這樣的男人,莫說在古代,就算換到現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丈夫了。 所以,在這個方面,墨九對蕭乾是有信心,也極端信任的。 揣著一肚子的惡心,她冷漠了許久的情緒,突然像打了雞血似的,激動起來,被一種需要同仇敵愾的習慣支配著,她悄悄從陸機的園子里退出來,直接轉個彎就去前殿找男人。 平常這個時候,蕭乾都在正儀殿處理政務。 那里的人,都熟悉墨九,看到她紛紛請安。 “免了?!?/br> 墨九沒有讓人通傳,直接就拎著裙子進去了。 正儀殿的外殿沒有人,隔了一道墻壁,他聽到了內殿里的聲音。 “陛下,溫姑娘已經接到宮中,送到陸老那里了?!?/br> 墨九一怔。 那個說話的男人,是從薛昉被封官升職離開后,蕭乾最近寵幸的一個侍衛統領。姓黃,單名一個虎字。聽蕭乾說,這人辦事挺妥帖的,很有些薛昉當年的樣子,大概是憶舊,雖然蕭乾把曾經跟隨他的一眾功臣都安排了最合適的官位,但還是愿意用熟悉的人,找熟悉的感覺,所以除了日常的正事外,蕭乾也常讓他干些私事雜活兒,也算是著意培養。所以,黃虎也是他身邊較為親近的人了。 可聽他這口氣,接溫靜姝入宮不僅是陸機的主意,還是蕭乾首肯的? 本來急著見他的心,突然沒了,火一樣燃燒的血液,也突然就冷了。 墨九停下腳步,沒有了走進去的勇氣。 里頭黃虎還在絮叨,“陛下,這是中書省遞上來的折子,最近幾日,好些都是……勸諫陛下甄選妃嬪,綿延子嗣的,您看……” “放下吧?!笔捛行┎荒蜔?,聲音滿是不悅,“這些人,國事不上心,整日就cao心朕這點家事,煩是不煩?!?/br> “嘿嘿?!秉S虎又道:“陛下的家事,就是國家大事,莫說臣工們cao心,屬下也跟著cao心啊。依屬下看吶,溫姑娘就是一個頂頂不錯的人選,模樣長得好,性子又溫柔,還招陸老喜歡,若是為陛下添個小皇子,陛下也就不用整日發愁了……” “下去吧!”蕭乾打斷了他的話。 墨九沒有聽出責怪,只感受到了他淡淡的無奈。 “你再學那些人啰嗦,仔細腦袋——” “是,陛下?!?/br> 聽得黃虎的腳步聲,墨九飛快地轉身,悄悄離開了。 晚上蕭乾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墨九早已躺下,但闔著眼睛,她并沒有睡著。 今天她去過正儀殿的事,她不知蕭乾是否已經知道,心下有些忐忑。 可他過來,彎腰探了探她的額頭,又輕輕拉她手腕探了探脈,就離開洗漱了。等收拾好躺上來,他習慣地攬住她的腰,往懷里拔了拔,幽幽嘆了一口氣。 “六郎在嘆什么?”墨九閉著眼睛,輕聲問。 “我吵醒你了?”蕭乾側頭看她的臉,略帶歉意的問完,見她搖頭,又撫了撫她的后腦勺,“沒什么。乖,快睡吧?!?/br> 在這幾個煎熬的時辰里,墨九心里其實想了無數種詢問他的方式。 可如今他真的就躺在身邊了,她卻突然覺得,當一件小事出現在他們之間,她就需要用幾個時辰來考慮如何去問他的時候,他們之間的信任缺失就已經變得嚴重了,也就是說,問與不問,都變得不再有意義,也不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 墨九不是一個執著于結果的人。 相反,她非常灑脫率性,遇事從容不迫。 而今天,僅僅只是今天,她就做了兩次聽墻根的偷聽賊。從本質上來說,與其說她厭惡這件事情,不如說她更加不喜自己變成這般疑神疑鬼的樣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更不愿自己的一生都纏綿在這些繁雜俗事之中,不能自拔,像個斤斤計較的小婦人,整日去計較男人皺一下眉,是不是不舒服,男人黑一次臉,是不是哪里不滿意,男人多看了哪個女人一眼,是不是有異心了。 不! 不要! 她墨九不做這樣的女人。 不是大狄皇后,她還是墨家鉅子。 屈于后宮彈丸之地,哪怕母儀天下,她如何與蕭乾比肩? 屈于雞毛蒜皮的算計,哪怕她斗贏了陸機,又如何有快感? 淪為宮斗戲中的丑角,最終變得面目猙獰,被男人嫌棄……那個樣子,與曾經的方姬然何其相似? 這樣的結局,想一想,她都不寒而栗。 夜燈幽幽,火光爍爍,像在眨著眼睛,看這世俗與人心的沉浮。 墨九輕輕側頭,看蕭乾緊閉的雙眼和緊鎖的眉頭,慢慢抬頭盯著帳頂,終于什么也沒有再問,卻在心里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 …… 半個月后,臨安城的棲鳳酒樓。 臨近午夜了,還通火通明,酒香四溢。 墨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撐腮幫,半醉半醒的眼,斜睨著面前沉默不語的清俊男人,嘆了一口氣。 “師兄,我怎么覺得你這次來,又變帥了?” “貧嘴!”墨妄嗔她,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滿帶疑惑,“說吧,讓我來有什么事?” “想你了不行???”墨九為他的杯子里倒滿酒,嘻嘻笑著,“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想找個人說說話?!?/br> 墨妄看著她不接嘴,墨九自顧自地笑,“有時候這日子真是令人覺得很感慨。好像認識你還在昨天,一晃居然過去十年了。日子真的過得……好快。師兄,咱上次興隆山一別,又有小半年了吧?” “是?!蹦€是一身樸素的青衫袍服,近幾年的調理,讓他的身體逐漸好轉,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經基本恢復了以前的元氣,這讓墨九放心不少。若說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終身大事。 沒有心儀的女人,也不動娶妻的心思。 問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來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鉅子,也勉強不得。 對一個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這是墨九的理解。 于是,時間長了,這件事也就沒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執事心里裝著的人是誰,沒有人戳破,卻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為墨九守候一輩子嗎? 一輩子太長了。 墨九擔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確定。 正如他所說,不是不娶妻,只是沒有找到那個合適的人。 “興隆山的桃花都開了吧?”墨九問著,突然滿臉柔光的笑:“我最喜師兄院門那株桃樹了。姿態足夠妖嬈,花色也足夠嬌俏,那時師兄在病中,花開時,便是我最喜之事,我會想,秋冬葉,葉落成枯枝,春天一到,樹葉會再綠,花兒也會再紅,師兄你也一樣,肯定有一天會醒過來,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華……” 聽得墨九剖析當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動。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覺到了她歡樂中暗藏的某種情緒,輕聲道:“阿九在這里若是不愉快,不如回興隆山歇息一陣。你娘近來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會阻止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