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節
怪不得她什么都摸不著,除了東寂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那是因為他倆都是同樣的生物? 可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東寂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心有疑惑,但此時靈魂有些飄,有些麻木,她問不出來。 “你一定在想,我為什么知道對不對?甚至你會想,我選擇‘過去門’是不是故意的,對不對?”宋熹的笑聲,一如既往好聽而澄澈,讓人仿佛泡在暖暖的溫泉池中,懶洋洋的,昏昏欲睡,“你猜對了。是的,我是故意的。為什么會有過去門,這些都是我腦子里那個人告訴我的??晌冶緛硪詾檫M入過去門,我們就可以回到過去,沒有想到——卻是這般?!?/br> 停頓住,他聲音略啞。 久久,方又在墨九耳邊響起。 “請原諒我的自私,讓你又白白陪我歷一回險?!?/br> 他還沒有說,怎么出去的呢? 墨九心里很好奇,想問,想睜眼,可除了聽,她什么也做不到。 而宋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越來越難以聽清—— “九兒,雖然你現在可能不想回到屬于我們的那個世界,但我不希望有一天,當你受了欺負,想回去的時候,卻回不去。所以,你聽清楚,也務必記住,八卦墓的六個仕女玉雕,我都埋在了臨安菊花臺的假山亭石下,就是我們曾喝酒的那個亭子。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去了,或者蕭乾他欺負你了,那你就回去吧?!?/br> 六個仕女玉雕? 娘啊,這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墨九有些激動,可她整個人麻麻的,懶懶的,使不上力…… 也不知道宋熹又說了些什么,迷迷糊糊間,她就那樣失去了意識。 意識消失了片刻,她好像又做了一場夢。 夢里的宋熹變得不再像那個太子宋熹,而成了曾經與她把酒言歡侃大山的東寂。 還有一個個她從未經歷過的畫面在腦子里交替上映,如同放映的電影,畫面一幀,又一幀…… 一片火海之中,映著兩個年輕男女的面孔,他們在火海中互相扶持著,嘴里在焦灼地說著什么,周圍有紛亂的嘈雜聲,還有烈焰燃燒的噼剝聲,無數的驚呼聲,傳入了她的耳朵,可她聽不清他們,也聽不清那兩個在火中奔跑的年輕男女到底在說什么,只看到那一片花圃中的小房舍,被火光包圍得密不透風,一朵朵開得金燦燦的菊花,與火紅的烈焰映在一起,黃配紅,竟出奇的美麗,泛著一種驚心動魄的艷麗色彩。 近了。 他們越走越近了。 她聽見了。 她聽見那年輕女子眼淚汪汪地拖住男人,嘴里大喊。 “東寂,東寂……不要……不要……” 那男子卻不理會她,只撥開她的手,大步沖向火圈中的木門,不顧灼人的烈火,猛地拉開。 “九兒,快走!” 女子從男子護著的火圈中間沖了出去,似乎想要回頭抓那男子的手,可不待她撲過去,火海中的門楣生生倒下,將那年輕的身體完全吞噬——女子啊的慘叫一聲,雙目瞪大,頓時倒在了地上,火光將她的臉映成一片死灰…… “東寂——不——不要!” 墨九眼前一陣混亂,仿佛聽到了火燒柴門的噼啪聲,仿佛看到那個花圃的房舍上寫著的幾個字——菊花臺,還看見無數的火星在眼前閃動,一片又一片,胡亂飛舞,亮光耀花了她的眼,又密集得讓她無從躲避。她仿佛感覺到了那種痛楚,被烈焰燃燒身體的灼痛,偏偏又只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只能站在了烈火的光圈之上,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在火中掙扎、掙扎、終于不再動彈,被吞噬成一堆焦黑…… 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鮮血。 火紅的鮮血。 是火在燃燒,還是靈魂在滴血? 這血淋淋的夢,真實得墨九汗流浹背,張大嘴巴,想喊,想呼吸,卻怎么也喊不出來。 跌跌撞撞間,她的靈魂在顫抖,依稀覺得自己曾經失去過什么重要的東西。 可她想不起,也抓不住。 是的,她伸出了雙手,卻什么也抓不住。 耳朵邊上,卻有一個男子在低低說:“你來,我就在,你來與不來,我都備著。我想,你總有一日會來?!?/br> 是誰在說話? 還有,是誰在唱歌? 一首熟悉的現代旋律,卻用古怪的調子在彈奏—— …… 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 是誰在閣樓上,冰冷的絕望 雨輕輕彈,朱紅色的窗 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 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 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躺 北風亂,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 …… “東寂!” 墨九猛一下驚醒。 眼前哪里還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眼前又哪里有夢中驚悚的火光? 幽幽的風燈中,面前是蕭六郎的臉,寫滿了擔憂,胡子拉碴的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而他的雙眼,也泛著一片赤紅之色,好像許久不曾睡覺似的。 墨九腦子轉動著,不免有些奇怪。 “六郎,不過一會工夫,你怎么變這樣了?” “你醒了?”蕭乾一怔,帶笑的聲音泛著淡淡的嘶啞,飛快地將她抱起,緊緊摟住,像抱著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掌心不停輕撫著她的頭發,“傻子,已是三日過去了?!?/br> 三天?她睡了三天…… 不對,這是在哪里? 墨九伏在蕭乾的肩膀上,環顧四周,激靈靈一下,這才徹底清醒。 她居然還在乾坤墓的主墓室里,而那一口緊閉的乾坤合葬棺也已經打開——她剛才就睡在里面。 最詭異的是,除她之外,里面還躺著一個宋熹。 與她不一樣的是,她醒過來了,而宋熹卻沒有醒過來。 想到在那個虛無空間與宋熹的對話,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夢,墨九脊背生生一寒,有一種“莊生曉夢迷蝴蝶”的錯覺,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實,哪一個是虛幻。 “六郎?”她無力地抬手,試圖抱住蕭乾的脖子,可這個動作沒有做完,手就虛軟得耷拉了下去,“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怎么會在這里?宋熹他……這是什么情況?” “阿九——”蕭乾冷眸微沉,沉吟一會才道:“你與宋熹一同進入‘過去門’后,我馬上跟了進去,可不過轉瞬,你們兩個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為你們做了救治,然而并無作用,你們顯然已是……已是死了過去??晒殴值氖?,除了你們之外,其余人都毫發無損——” “然后呢?”墨九追問。 提及這件事,對蕭乾來說,似乎很艱難。 他默了一瞬,眼眸低垂著,從棺邊拿過一個彈弓,慢慢遞到墨九的手上。 那個彈弓是當初墨九送給宋熹的,沒有想到他居然保存至今,不僅如此,從彈弓圓潤光滑的樣子來看,想是曾經被主人用以把玩,愛不釋手的。 “他留了字?!笔捛钢蠢p在彈弓上的一張紙條。 墨九擰眉,輕輕展開,上面分明是宋熹的筆跡。 “若我與墨九入得‘過去門’有何不測,將我二人尸體放在乾坤合葬棺中,勿讓人打擾。我將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以我之魂,度卿之命。 墨九眼眶猛地一熱。 也就是說,東寂說的可以送她回來的辦法,就是他把他最后的魂魄一起毀滅,換了她的性命? 怪不得他再三追問,她是不是真的留戀這個世界? 墨九想,會不會他故意把她引入“過去門”,原本是有辦法把她弄回去的,是她的執念讓他改變了主意,于是逆了冥冥中的法則,這才不得不“以魂度命”,毀滅自己,放她重生? 墨九懵懵的,猛地放開蕭乾的手,跌跌撞撞地趴向乾坤棺。 棺材里安靜躺著的宋熹,與那天在墓室里和她吵架時一樣,容顏依舊,英俊如昨,面色飽滿紅潤,宛如熟睡一般。 可他分明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身體也早已僵硬—— 他死了。 宋熹死了。 東寂死了。 那個在虛空與她說話的男人也死了。 “東寂!” 看著棺材中熟悉的臉,墨九突然捂住臉,整個兒跌坐在地,手中緊緊握住那個彈弓—— 當年楚州的月下荷塘,他費盡心思,千里前來尋她,一心想要找回自己,回到過去。 可最終的最終,他卻是——永遠回不去了嗎? “東寂?!蹦潘浪肋す?,不停喚著他的名字。 就好像,這般喚著,他就會像她一樣醒過來似的。 然而,她知道,不論她怎么呼喚,這個男人也永遠都不會再睜開眼睛了。 她也知道,從此她的世界,不會再有一個叫東寂的男子。 更不是每一個男子,都可以把梨觴喝出那樣的風情,把羊rou火鍋做得那樣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