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節
“多謝大汗!臣弟愧不敢當?!?/br> “你不敢當,誰人敢當?再者,一個小小漢地算什么?”蒙合是一個梟雄,平常說話都豪氣沖天,在酒精的作用下,就更是沒有半分顧及,大聲爽朗地笑著:“這天下遲早是我的,南榮……呵呵,一隅之地而已。還有更遠更遠的地方,草原的那頭,大洋的彼岸,等著咱們去征服呢?!?/br> 感慨于蒙合的野心之大,辜二垂目不語。 這時,頭頂上卻傳來蒙合的低嘆。 “唉!一座小小的釣魚城,卻困我如斯,真是氣煞我也!” 聽他又說到了釣魚城,辜二突然抬起頭來,目光中閃爍過一抹晶亮的光芒。 “大汗,臣弟倒有一計,可再次引那蘇逸出來,一擊殺之——” “哦?”蒙合當即有了興趣,攤手抬了抬,“賢弟還不快講?” “這個……”蘇赫遲疑著,目光不時瞄著蒙合,欲言又止,“此計恐會影響大汗威名,還是不用也罷?!?/br> 蒙合不禁啞然:“何計會引我威名?此地就我兄弟二人,賢弟當講不妨。想如今久攻釣魚城不下,本汗的威名早就消失殆盡了,只要能拿下釣魚城,將那蘇逸血祭我旗,便是有損威名又如何?成王敗寇,天下都是我的了,哪個還敢說三道四?” 經了上一役,蒙合對蘇赫的信息確實多了不少。 或者說,他信的只是自己的感受。正如他所說——他在蘇赫的身上沒有感受到野心,所以也就少了防心。 蘇赫眼皮往下一垂,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緊。 “下半夜時,咱們趁著酒勁兒,再打他一回。然后,大汗假裝重傷,并將消息傳出去……” 假裝重傷? 若他重傷,對釣魚城的蘇逸來說,豈不是大喜? 蒙合似乎領悟了他的意思,瞇了瞇眼,語氣已有笑意。 “征戰沙場之人,受傷乃是家常便飯,何來威名一說。賢弟思慮過重了?!?/br> 聽他笑起,蘇赫卻板著臉,語氣極為鄭重,“大汗,軍中魚龍混雜,難免會有各方探子,為了保險起見,大汗假傷之事,除了大汗與臣弟之外,最好不要有第三個人知曉?!?/br> 考慮一瞬,蒙合點點頭。 “正該如此!” …… …… 月華高懸天空,興隆山一派寧靜。 深夜里,墨九在榻上昏睡,小丫頭被抱到了奶娘的懷里,沒有人吵她,做了個“剖腹取子”的手術,對她的身子影響極大,這幾日都不得好睡,常被疼痛驚醒。 這時,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四下太靜了,蕭乾正盤膝坐在她榻前的一張美人椅上,聞聲皺了一下眉頭,瞥一眼墨九就躡手躡腳地去開了門,然后對門外的薛昉“噓”了一聲,望向窗子外面的燈火。 “幾更天了?” “回主公,三更了?!?/br> 唔一聲,蕭乾走出房門,順便把門帶上,對薛昉指了指外面,兩個人一起走到客堂坐下,他才冷肅著臉,“這么晚來,肯定有要事了。說吧!” 喜得千金的蕭乾在興隆山已滯留兩日了,順利為墨九取出孩兒,他沒有離開,而是每日陪床照顧,一應湯酒飲食,都細心照料,除了不能喂奶之外,他承擔了丫頭們的全部責任,這讓墨九的近身之人都很欣喜,而蕭軍中卻有很多在干著急。從古至今,哪有哪兒為了婦人生產,在大仗當前久居床頭,不肯離開的? 要知道現在形勢對他們太有利了。 南榮國喪,景昌帝回了臨安便大舉為皇后舉喪,滿城百姓皆慟哭,軍中上下全稿素,再加上釣魚城蘇逸吃了敗仗,想來用不了幾日就將被蒙合全線攻下,南榮防線崩潰,這樣情況下的南榮,喪失了大半的戰斗力,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但蕭乾很固執。 不管古璃陽來函陳述,不顧軍中將士的翹首以盼,堅持己見。 旁人問及,他只回:“此時他比任何人都需要我?!?/br> 墨九問及,他卻回:“打了幾個月,疲乏了,正好趁機讓大軍休整?!?/br> 如此,幾日來,兩個人像尋常夫妻。逗著名字尚在考慮中的丫頭,樂不可支。 女兒沒有名字,蕭乾只一句一句喚著人家“小丫頭”,喚墨九時便改口“大丫頭”,那眼中滿滿的都是幸福的光芒,似乎這一大一小兩個丫頭,已占據了他全部的情感。 兩個人相處,情緒是可以相互傳染的。 他的幸福,也是墨九的幸福。 山中歲月有情人,哪里還有比這更美的日子? 兩個人都不言語那些尚未完成的事,明知未來荊棘遍布,只徜徉著眼前的幸福相守。 然而—— 該來的事,始終要來。 門外巡視的墨家弟子手舉的火把,照亮了薛昉的眼。 他看著蕭乾,有一點不敢說,可思忖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說了出來。 “主公,我們不能再等了——當想辦法啊?!?/br> 他的話,有些沒頭沒腦,可蕭乾卻聽得懂,懶洋洋為自己倒了一杯壺中的冷茶,高舉過頭,端詳一陣,他像一個運籌帷幄的智者,神色淡淡,目光淡淡,身影籠罩在淡淡的燈火中,像一個淡淡的剪影。 “急什么?” “……主公??!”薛昉著急的心肝上都是火了,“屬下來之前,剛得到消息,蒙合再攻釣魚城,受了重傷,當即昏迷不醒,恐很難救治了——” 完顏修告訴墨九那些事情,在她術后清醒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了蕭乾,而蕭乾這邊,其實早就得到了消息,關于苗寨的玄事,那一個極有可能與八卦墓的消息。 當然,這個消息并非來自辜二。 至今,他們都沒有得到辜二關于此墓的半點消息。 薛昉年歲雖小,人卻老練??梢哉f除了蕭乾之外,他很難對任何一個人有絕對的信任。不僅是他,連同聲東、走南、闖北和擊西等人在內,都對辜二產生了懷疑。 宋熹圍堵漢水時,可以說消息無法傳達。 那么現在呢? 他已經利用蕭乾傳達的指令,成功得到了蒙合的信息,三獻其計了,八卦墓的事,他就無法告之嗎? 八卦墓關乎千字引,關乎武器圖譜。 所以,它幾乎成了一個象征“野心”的代名詞。 辜二的行為,確實很難讓人信任了。 然而,蕭乾聽完,卻久久不答,似乎并沒有在意。 薛昉潤了一下唇,觀察著他的臉色,接著又道:“蒙合重傷昏迷之事,在北勐軍中,只有辜二一人知情。想必接下來——蒙合大限將至了。只可憐他征戰一生,恐怕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何會死得這般不明不白了?!?/br> “這不是很好嗎?” 蕭乾反問,目光凝重而幽遠,“一切事情都按照我的計劃在行進,你擔心什么?” “擔心主公流連于兒女情長,受了那辜二的蒙騙?!?/br> 薛昉對辜二的懷疑與日俱增,說話已相當不客氣。 “恕屬下無禮,煩請主公試想一下。蒙合一死,雖說已有小王子。但北勐朝中有阿依古撐腰,一貫實行的又是忽里臺大會(注),蘇赫登頂北勐大汗之位,指日可待。如今主公人在興隆山,蘇赫手上有兵,外表與你一般無二,他成了蘇赫王爺,也就順利接管了主公你應得的一切,若他執意不還,你要如何扳轉這一局?” 大概真為蕭乾cao碎了心,薛昉的語氣一句比一句重。 他確實有些急躁了。 看蕭乾一日一日圍著墨九轉,就像個尋常的居家男子,薛昉生怕他吃了用人之虧,讓數年的謀劃一朝付了東流水,急得眼圈都是紅的。 可蕭乾沉默一瞬,卻安撫地看向他,淡淡一笑。 “我蕭乾這一生,自恃視人無誤。我信他?!?/br> “主公!”薛昉真急了,“屬下并非讓你不信,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難不成,你就由著他殺掉蒙合,再做那北勐大汗?而你,就只守著這興隆山,做個山大王不成?” 山大王? 其實蕭乾手上的籌碼到如今已經足夠多了。 守著汴京與金州大地,完全可力壓南榮,再與北勐分庭抗禮。 但蕭乾似乎被薛昉的“山大王”形容逗樂了。 想著他的大小丫頭,唇角慢慢噙上了一絲樂。 “做個山大王也好??!” 看薛昉一副恨不得去死的表情,他頓了片刻,又略微斂目。 “事緩則圓。不必急躁。你且看他除掉蒙合,拿下釣魚城,甚至坐穩了北勐大汗之位再說?!?/br> 薛昉:“……” 窗外月已圓,他內心的崩潰洶涌而來。 主公啊,人家坐穩了大汗之位,還有你什么事兒??? 哪一個有本事的英雄豪杰不向往江山在握,縱橫天下的快意? 到時候才是真正的養虎為患啦! 坑深331米,信任 門無聲的開了,披著月夜入屋的蕭乾,滿身疲憊。 墨九傷口疼痛,原就沒有睡得太熟,聽到動靜,眼睛倏地睜開,借著微弱的油燈光芒,她撐了撐身子,似乎想要坐起,卻被蕭乾眼明手快地沖過去按住了。 “不要用力,小心傷口繃裂?!?/br> 他是個大夫,不僅把墨九照顧得很好,每天都會有千萬遍的醫囑,叫她務必多加小心。 剖腹這樣的大手術,他是第一次嘗試,滿心都有不確定。換別人還好,換到墨九身上,哪怕一點點意外,他都承受不起,所以處處小心。而墨九對此,也心知肚明。換到后世那樣的醫療條件下,剖腹產也會有傷口久不愈合甚至感染繃裂等問題,何況現在? 在這方面,墨九從不與爭執,也不犯倔。 被他摁住肩膀,她乖乖地重新躺好,眨著眼問。 “大半夜的出去干嗎?約會情人去了?” 蕭乾唇角一勾,“是啊,約會我的小情人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