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節
“哦?” “世上最毒婦人心,并非每一個婦人都若墨九那般待你情深義重,遑論你毀容還是殞命,不離不棄,不念舊惡,不疑真心。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婦人的情愛誓言啊,當你還有用的時候,她就會遵守,我若失勢,她便迫不及待的倒戈。臨安有小皇子,南榮后續有人。沒了一個皇帝,還可以有另一個皇帝。我的性命,又何足重哉?” “……” 蕭乾靜靜看他片刻。 好一會才慢悠悠地回應。 “陛下。你錯了?!?/br> “我錯?”宋熹輕笑一聲,“是,我錯了。我低估了婦人的貪婪?!?/br> “不!”蕭乾徐徐轉頭,目光里有一絲篤定的,或說自信于掌控局勢的光華,“這一仗我已然做好了準備。劉明盛什么東西?我蕭乾還不看在眼里?!?/br> 宋熹緊緊抿唇,滿臉疑惑。 蕭乾也不吊他胃口,只頓一瞬就開口。 “我抓你來,其實并非用你。而是為了——還你人情。只不過事情有變,墨九危在旦夕,我才想試一試,你這個皇帝到底能賣幾個錢?!?/br> “結果你失望了?!?/br> “不!我很滿意?!?/br> “……” “我的墨九世間僅有,非任何婦人可比。得一墨九,蕭乾此生足爾!” 說罷這句,他半闔的眸中射出一抹危險的光芒,只一瞬腰間長劍已然出鞘,高舉過頭,并冷聲命令。 “傳令下去,大軍全速開拔,撕開劉明盛的防守——” 坑深325米,野心初現 天剛擦黑,太陽落入地平線還沒有多久,暮色四合之際,曠野上的綠意在慢慢變成更深的顏色。 得了命令的蕭軍以猛虎之勢沖向了興隆山鎮的方向,途中旌旗翻飛,風吹散了白日驕陽帶來的酷熱,刮在人的臉上,煞是涼爽。千軍萬馬、喊殺聲聲,蝗蟲似的涌往南榮禁軍,鐵甲上的金屬閃著幽寒的光芒,銳利、刺目。騎兵一馬當先,步兵與戰車在后,弓兵在盾兵之后,一排排密集有序,不顯半分雜亂。 這聲勢如同大浪卷來,讓遠處哨上的斥候慌不迭去報信。 “報——” 斥候急速入營,大聲稟報。 “大帥,蕭軍攻上來了!” 這斥候年歲不大,從京戍之地過來,還沒有真刀真槍地上戰場拼殺過,本就有些緊張,而面對的敵人又是赫赫有名的蕭乾,他的恐懼就更甚了,說話時,脊背泛著冷汗,聲音也有些顫抖,聽得劉明盛鐵青著臉,啐了一口。 “沒出息!攻上來又如何?咱們還怕他不成?” 嘴上說不怕,可這位大爺狠狠瞪了斥候一眼,又飛快地走到帳門口,撩簾往外面看了一眼,回頭時,眉心都打了結,“蕭逆離我們有多遠?” “報,稟報大帥,不足三里——” 三里地,也不過轉眼間了。劉明盛看著斥候蒼白著臉緊咬嘴唇的樣子,冷哼一聲,猛地拔了腰刀。 “來得好。既然敢來送死,老子就殺他們一個屁滾尿流!” 劉明盛這人生得虎背猿腰,打從入得行伍,就在禁軍供職,其間打過不少仗,在南榮武將凋敝的年代,也算得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了。若不然,宋熹也不會用他去攻打漢水甬道。故而,這一仗他也并非倉促應對,當蕭乾帶兵從金州出發的時候,他的人便已經摸清了底細,對蕭乾的兵員數量一清二楚。 所以仗著人數多,他認為這一仗還是有希望的。 更何況,蕭乾急著上山見墨九,那更有可能處于劣勢—— 急就躁,躁就亂。一亂就容易失去理智,導致敗北,古今戰場多少人吃了這個虧? 這么尋思著,劉明盛心里的緊張就變成了興奮。 只要這一仗干過了蕭乾,他劉明盛就飛黃騰達了。 他熱血沸騰地飛馬到達陣前時,蕭乾的人馬也正好趕到,兩軍相距不過數十丈。 興隆山鎮原本是一個有了墨家之后才新建的小城鎮,不像一般的固有城池大多依托要塞,建有防御筑基,這里只有一馬平川和百姓們種植的果蔬田地,一大群蕭乾騎兵策馬過來,根本就沒有半點阻礙,就沖向了南榮禁軍擺開的陣形。 “殺??!” “沖??!” 蕭軍得到的命令不是怎么贏得這一仗的勝利,而是“撕開一道口子”。也就是說,不管劉明盛拉了多么長的戰線,擺了多大的陣形,他們只有一個目標,就集中在一處往前沖。這種凝聚所有人的力量往某一點的攻擊力是極為可怕的。 成千上萬的人,變成了一個人。 或者說,變成了一把刀,一刀鋒利的尖刀,捅向了敵人的要害。 先頭兵都不畏生死,只管執著刀槍長矛往前沖。 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撲上去。 一排又一排,一排接一排,他們前赴后續,密密麻麻…… 這樣的戰術有一點像婦人打架,上來就扯頭發撓眼睛,讓早早擺開了陣形的南榮禁軍,有一些措手不及,應付起來稍稍有些吃力,劉明盛見狀,不得不開始調集兩側的兵馬往中間靠攏,機關地對蕭軍形成對峙,不去和他們拼命。 可他們不拼,蕭軍卻擺明了要魚死網破,占著一股子沖殺的狠勁兒,他們很快就在勢頭上占了上風。冷兵器戰場,信息指令的傳達,存在相當大的延遲與滯后,往往一個命令下去,需要很長時間才長傳達全軍,而且還容易存有誤差。因此,戰爭上的士氣與進攻的勢頭很容易影響整體的戰局。 互相拉扯著的戰線上,南榮兵仗著人多,一部分留守,一部分從兩側往中心增援,一下子又涌上了大批的人馬??墒捾娨姞?,卻不與他們在同一個地方互相拉扯,凝滯一瞬就又往左側而去—— 劉明盛站得有些遠,死人的血腥味兒還沒有傳入他的鼻子,就見一群南榮禁軍鳥獸似的四散著,被蕭軍先頭騎兵沖得到處奔跑,有些居然被擠入了田地,將百姓的莊稼踩得一片狼藉。 “格老子的!”劉明盛看不見前沿的廝殺,只看到后退的士兵,舉刀沖過去就砍翻了一個退下來的士兵,然后破口大罵,“誰他娘的再后退,老子就宰了誰!上!給老子上!” “大帥有令,不許后退,不許后退!” 兩個傳令兵揮舞著令旗傳令去了,劉明盛原地站了一瞬,又大聲命令他的親衛近侍,上去堵在了大軍的后方,像趕鴨子似的,不允許任何人再往后退。這樣的震懾,還是有些作用的。先前蕭軍長驅直入,攻勢猛烈,南榮禁軍有點悚了膽,可如今刀架在脖子上,他們反倒無所畏懼了。 潛力被激發出來,先頭的頹勢一掃而空,居然生生擋住了蕭軍的進攻。 劉明盛稍稍松了一口氣。 可不待他氣兒落下,事情就有了變化。 這時,蕭軍的傳令兵突然在對面大聲嘶吼。 “南榮禁軍的兄弟們,你們聽著:劉明盛不遵皇令,意圖謀逆,我們是護送景昌皇帝過來清討叛將的。你們的皇帝如今就在我們大軍后方,你們速速后退,不要再助紂為虐了。蕭王有令,退者不殺!” “??!” 亂軍中有人低聲驚呼,“此事,是真是假?” “不知??!” 是真的,是假的,其實對普通士兵來說并不重要,誰做皇帝都離他們很遠。他們此刻需要的是一個更加合理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不再繼續這場殘酷的戰爭,不讓血淋淋的刀子有機會捅入自己的胸膛—— “我們的陛下,真在他們軍中嗎?” “若陛下真在,為何不見現身?” “陛下是被俘虜了吧?身不由己?!?/br> “殺上去!”劉明盛的親兵在后方大聲吆喝,“再有胡言亂語者,殺無赦!” 不管有多少人,只要沒有人出來組織,就沒有主心骨。而沒有人組織的背叛,勢頭總會很弱很弱。士兵們潛意識的忠誠不允許他們隨便做出決定。于是乎,從眾之心主宰著他們,只能投入到這一波激烈的廝殺之中,卻無人出來做那個“出頭鳥”,拷問真相。 “殺??!”南榮禁軍們大聲嘶吼著。 “殺啊——!”蕭軍也在死命地往前沖。 沒有人再私下議論,戰場上只剩下“鏗鏗”的刀槍撞擊聲,猙獰地帶走一條又一條的生命。刀光劍影中,蕭軍沖擊的力量越來越猛,南榮禁軍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往興隆山鎮的方向后退。但他們人多,一邊退,又一邊組織堵,戰況很激烈,同時,也陷入了膠著。 宋熹此時,確實就在蕭軍的后方。 蕭乾在領兵沖陣之前,說無須他出手,但他觀察著這般拉鋸似的戰局,想著山上待產的墨九,終于按捺不住,看一眼始終近身跟著自己的擊西和闖北,輕聲問。 “二位,可否信我一次?” 擊西警覺心頓起,“你想做甚?如果想借便尿遁,省省吧?!?/br> “……”宋熹嘴唇抽搐一下,正色道:“你們的九爺大概快生了,正在山上等著你們的蕭王。女人生子,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兇險……” “那又與你何干?” 擊西對蕭乾極為忠心,半點都不愿意他們主公的女人被別的男人覬覦,哪怕他是宋熹,哪怕宋熹是為了墨九好,這些話在她聽來也不太中聽。 可聽完她的話,宋熹卻是笑了。 “你們放我過去,有我在,你們會打得更順利?!?/br> “我呸,憑什么信你?”擊西翻個白眼,正想損他,卻聽闖北道:“聽他的?!?/br> 擊西一怔,轉頭懵懂地看著他:“為何要聽他?主公說了,不許他四處走動的?!?/br> 闖北斜視著他,“那是主公重諾,要護他性命??芍鞴挥盟?,我們可以用???” 擊西對這些話似懂非懂,可心底里,她對李闖北的信任是絕對的。 想了想,她嘟著嘴唇,嗯一聲算是同意了。 于是,兩個人一左一右護著宋熹往廝殺激烈的陣前擠。 人群密集得像螞蟻一樣,偶爾有冷箭的破空聲掠過,讓人心驚膽戰。 亂軍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蕭乾讓自己的兩個貼身護衛跟著宋熹,并不是為了防止他離開,確實是為保護他的安全。如今宋熹執意去到最前線,當然也是冒著風險的,亂箭不長眼啦。故而,正在拼殺中的蕭乾看到他來,不由怒氣沖天,沉聲大喝。 “誰讓你們帶他上來的?回去!” 不待擊西回答,宋熹就笑了,“我自己要來的?!?/br> 說罷他突地“駕”了一聲,馭著胯下駿馬從亂軍之中突奔過去,很快站在了蕭乾的身邊,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而后清了清嗓子,對著南榮禁軍大聲吶喊。 “將士們!劉明盛擅自調兵,違背朕意,實為大逆不道。今日之日,朕自會治他之罪。而你們,受令于他,本是無辜,朕不會怪罪,現在聽朕口令,拿下劉明盛,撤離興隆山——” “陛下?” “是陛下?” 人群中亂來一陣嗡嗡聲。 宋熹身著一襲白衣,哪怕暮色近了,目標也很大,很容易被人看見。 禁軍中有人認識皇帝,當即驚呼起來。 “真的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