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節
蕭乾不答話,不過眸色放柔,已有動搖之色。 墨九生氣的半瞇著眼,乘勝追擊,一口氣把話說完。 “等她教我把七彩織錦織好,讓王母娘娘不再怪罪,饒恕了我的罪過,我順利地產下孩兒,我就把人還給你——到時候,你要殺要剮,都不關我的事。什么都由著你,還不行嗎?” 她語氣誠摯,挺胸站在那里,雙手緊緊扣著腰,力大得指節都泛了白。在雪光下,那桀驁的身姿如媚似狐,像在求他,更像在命令他,大有“一言不合就鬧翻”的威脅之意。 蕭乾久久沒有回答。 校場上,眾人都無語,一片寂靜。 北勐將士若有所思,卻無人阻止。 說到底,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這些南榮人大勢已去,殺不殺,對他們而言,本就沒有太大的所謂??扇绻粴?,能讓這么一個漂亮的王妃開心,再露出那樣美麗的笑容,似乎也挺值得—— 美人兒垂淚,可令天下好漢動容。 墨九還沒有垂淚,就讓他們忍不住生了憐惜。 而靜靜跪伏著的一干南榮俘虜,從黃大生夫妻到普通士兵,一雙雙目光也都落在墨九的臉上,各有各的想法,但都有共同的一點——感激。 有些人知道她就是墨家鉅子墨九。 有些人完全不知情,只覺得自己遇上了仙女。 好一會,墨九幽潭般的眸子死死盯住蕭乾,打破了無聲的寂靜。 “王爺,你可都思量好了?” 她眸中并不是懇求,而是嚴肅。 想蕭乾半生飄零,飽嘗人世冷暖,不就因為世人對他的無情么?若他的童年多一些溫暖,若他所經的那些事里的人,都存有一顆憐憫之心,做人不那么狠絕,也許好多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她非圣母,只愿盡綿薄之力,給這個世界留多一分美好。不僅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她腹中的孩子,以及蕭乾積德——她不希望有朝一日,當蕭乾終于登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寶座時,回首這一路上,除了尸骨累累,就是鮮血連天—— 贈人玫瑰,手留余香。 她相信自己今天沒有做錯。 日后再回想,蕭乾一定會感激她的。 兩個人對視著,墨九視力模糊,眼睛都看得發燙了,蕭乾緊蹙的眉頭才徐徐展開,就那樣面對著校場上的千軍萬馬和一眾南榮俘虜,緩緩幽嘆。 “本帥與玉帝一樣,也懼妻??!” 說罷,他淡淡地吩咐下去。 “一切就依王妃之言!” …… …… 一場殺戮就這樣化解在了女人的柔軟里。 那些得以死里逃生的南榮俘虜被帶下去的時候,紛紛對墨九投來感激的一瞥。就連之前一直對蕭乾辱罵不停的黃大生,都閉緊了嘴巴,看了看墨九,又看看蕭乾,一直在若有所思地想著什么,一改先前的慷慨激昂,由著北勐士兵反剪著雙手,把他押了下去。 傍晚,乾州的宅子里。 蕭乾剛剛步入后院,墨九就迎了上來,笑盈盈地接過他厚重的大氅。 “王爺,我特地給你做了吃的,就等你回來了?!?/br> “哼!”蕭乾冷冷瞥她,“這么乖?不會又做了什么對不住我的事吧?” “瞧你說得,我墨九是那樣人嗎?” “是。太是了!”蕭乾斬釘截鐵地說完,看她生氣地嘟起了粉嫩的唇,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又忍不住刮了刮她被吹得紅彤彤的鼻頭,將她細腰一攬,整個兒的納入懷里。 “你壞我大事,說你一句都說不得了。唉,懼妻之人,苦命也!” “……我呸!”墨九佯裝地委屈破了冰。 她笑著扯住他的袖子,將他帶入桌席,一邊為她布菜,一邊俏生生地笑,“我今日所做,還不都為了你嗎?旁人不了解你,我怎會不了解?我知道,你私心里并不想殺他們的,對不對?看看,你無所不能的阿九,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僵局,幫了你一個大忙。你不言感激也就罷了,居然好意思來斥我?還有沒有良心了?” “是是是,吾妻之言,句句在意?!?/br> 蕭乾吃了人的,嘴短,無奈地撇著她。 “往后家里的事,你都對,都由你做主。外面的事,你不許再摻和了?!?/br> “我哪有摻和嘛?”墨九笑盈盈地欠身過去,給他一個熱乎乎的吻,又抱著他的脖子撒嬌,“我那分明就叫——臭不要臉地攪局!” 蕭乾微微錯愕。 一瞬后,又哈哈大笑。 “你啊你啊~” 將墨九抱到腿上坐好,他放下筷子,捋一下她腮邊的頭發,很快又嚴肅了臉,“阿九,我是認真的。我知你心善,但有些事情,得思慮深遠才可立于不敗……今日之事,我且依了你,來日,你不可再胡鬧。若不然,這幾十萬大軍,我如何帶得了?堂堂一個丈夫,豈能被婦人要挾?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可都明白了?” 墨九眨眨眼,笑著親他。 “知道啦,這才再一嘛,還可再二,對不對?” 蕭乾哭笑不得,雙手一緊,恨不得掐死她。 “你這小東西——” “哎喲喂!”墨九呼一聲,吐著長舌頭,模仿著童聲,嘰嘰地哭訴,“父王輕著些,你的手緊著我的脖子了——還不快快放開,若不然,等我出來,定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一決高下不可!” “……” 蕭乾無語地看著她清澈而狡黠的目光。 片刻之后,他突然一嘆,將她深深抱入懷中,頭低下來,擱在她的肩膀上。 “阿九,明日我們又要出征了。物資緊缺,糧草不足,只能以戰養戰,迫不得已——只能勞煩你跟著我,一路奔波了?!?/br> “好?!蹦欧谒麘牙?,“沒有什么的,我喜歡跟著你?!?/br> “唉!”蕭乾痛惜地撫摸她的頭,“都是我不好,不能讓你安心養胎,懷著身子還這般東奔西跑,苦了你了……”慢慢地,他將她從懷里拉出來,雙手捧著她的小臉,目光爍爍而堅定地鎖定她,“不過,阿九不要害怕,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和我們的孩兒?!?/br> “嗯。我相信你?!?/br> 墨九點點頭,滿帶笑意。 “我郎最棒!” 蕭乾唇一牽,也笑了笑,又把手撫向她的小腹。 “小子!你也給你爹爭點氣——可知道了?” “知道啦,爹——”墨九憋著氣,學著童兒回應。 “哈哈!傻孩子!乖!”蕭乾再次牢牢圈住了她。 豆燈一盞,一室溫暖。 在他們傾情的相撫里,時間寸步不停地走著,如那沙漏中的細沙,帶動著這個天空下所有的人和事,分秒不停地流向既然定的命運轉盤。 當天邊第一絲霞光溫柔地撫摸著大地的時候,蕭乾的大軍已然突破了徽州的城防。 這一次,徽州守將并非毫無準備。 從地理位置上看,徽州離乾州不太遠,蕭乾在乾州停留那一日,徽州守將的尾巴早就已經夾緊了,他來攻徽州,早晚的事。所以,守將用一天的時間,把整個城池布防得嚴嚴實實如同水桶??杀臂碌蔫F蹄和南榮散亂的軍心,以及那些四處傳播的流言,讓他沒有支撐到半個時辰,就選擇了開門投誠,以求活命。 人都怕死。 生存,那是身為人最基本的訴求。 怕死的人,其實也不該受到太多的譴責。 故而,蕭乾的一生一死兩種法則,再次在徽州守將身上應驗了。 徽州守將雖然拼命抵抗了小半個時辰,但眼看實力不濟,就聰明地選擇了“投降”,晚是晚了一點兒,但蕭乾沒有過多的苛責他,等城門一開,就責令他整肅兵馬,將南榮幸存將士的花名冊統計出來,還允許他回府,收拾行裝,愿留則留,不愿留,可自行離去。 徽州守將松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蕭乾的做法,似乎給了南榮將領一個暗示,紛紛在潛意識中接受了這樣的“蘇赫法則”。接下來,蕭乾從徽州打到成州、再到沔州、洋州,三座城池,幾乎都沒有遇到激烈的抵抗,也就沔州守將小小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對家國的盡心盡力,最后確實打不過,也就索性降了。只不過,他沒有投入蕭乾麾下,而是選擇了棄官而去,流落民間,茍活一命…… 成州、沔州、洋州,三座城池,都近興元路。 再往下,若不北上汴京,蘇赫大軍就將入川了。 整個天下人都看著這個形勢,似乎都認為他即將入川,再一口一口地吃掉南榮的半壁江山。而且,蘇赫此人,不僅打得下城池,也治理得了城池。對于愿意投城地南榮將領與南榮的地方官吏,他都給予了重用,似乎根本不怕他們反水,每個地方,一半用北勐人,一半用南榮人,亦十分尊重南榮的習俗,給老百姓最自由的呼吸,給官吏最大的寬松權利。 這樣一來,這一片“敵占區”土地上的南榮人,居然成了整個南榮日子過得最好的人。私底下,他們甚至對蘇赫此人稱訟不已。 對于這一切,墨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可蕭乾的眉宇間,郁色卻越來越重。 北勐大軍靠近興元路,與南榮集結的兵馬遙遙相對。 在興元路上,即將展開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會戰。 而他長途行來,一面是將士的疲乏,一面是糧草的短缺,哪一項都可以逼瘋一個統帥。偏生在這個時候,蒙合不僅沒有給他帶來半根草的后援,還不遠千里給他傳來了一道圣意。 坑深299米,必將銷魂 蒙合的圣旨,一為封,一為令。 所謂“封”,是就在蘇赫出兵南榮之際,北勐大軍在其他地區又獲捷報,蒙合大汗一個高興,就在哈拉和林大肆封賞諸王——當然,給蘇赫也有封地。 若問是哪?嘿!正是汴京。 將汴京賜封給蘇赫的同時,還隨旨設立了汴京經略司。 一個還沒有打下來的地方,目前歸屬于南榮,他卻封給了蘇赫,這個到底是對他鼓勵,還是給天下人的笑話? 皇帝的話,就是實話,反正汴京歸蘇赫了。 有了大汗封賞,他反對不對了,也不可以拒絕。 而且,對目前的蕭乾來說,最重要在旨里的一個“令”。 蒙合大汗令蘇赫率北勐鐵騎三十萬,從川陜出發,繞開南榮,直下云南,直取大理國,一來擴充北勐帝國的版圖,二來亦可同時完成對南榮的合圍——屆時,四面八面都已經被北勐吃入肚子里了,南榮秋后螞蚱,怎么掙扎也都無用了。 說來這也是一個軍事戰略,從蒙合的角度來考慮,是為國之大計,怎么看怎么合理,甚至可以稱得上高明,但對于蕭乾目前的處境來考慮,卻極是不利。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