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節
而同一時刻,墨九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宋妍兩個,不由兩兩注視,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 久別重逢,有欣喜,有激動。 可這樣的情況下,欣喜和激動都不合適,反倒沉默了好久—— “墨九?!彼五哪橆a瘦了,下巴也尖了不少,落寞的神色,也不再是當初在盱眙驛站里,墨九初見的那個趾高氣揚的調皮小公主了。 她的眉、眼里蘊含了太多的憂傷,也失去了快樂。 而一個人最痛苦的,其實不是不曾擁有,而是失去。 當初宋妍的幸福,在于有人寵,有人愛,她是真正的公主。 如今,她的一切倚仗都失去,得有多難受? 懷了小寶寶的墨九,同情心比以前更為豐富。她扶著宋妍的肩膀,慢慢坐在她身邊,執起她的手,看著那白皙的手指,緊緊握了握,“妍兒,你和我說說,都發生什么事了?誠王和誠王妃,他們的身子不都挺好的,又不曾干涉朝政,整日寄情于書畫詩詞,這樣的人……也不觸及誰的利益???” 宋妍苦笑,低下頭,握緊墨九的手,沒有馬上回答。 一個細微的動作,就看得出來,她長大了,懂得思考了。 “只因我的母妃,姓了一個蕭字?!?/br> 一個蕭字,可她嫁給了皇家,就是皇室的媳婦了??? 半瞇著眼,她不解地問:“宋熹原來這樣狠惡了么?說到底,蕭氏已誅,五百余口一個不留,而誠王是他的親皇叔,誠王妃就是他的嬸子。留著誠王夫妻, 坑深285米,鴻鵠低鳴至此,將變(二更) 河在,人不在。 家在,父母不在。 宋妍撒掉骨灰,閉門不出,連皇室為誠王舉辦的喪禮,她都沒有參加,也不見任何人。 但這并沒有能阻止事情的繼續發酵。 十日后,誠王和誠王妃頭七剛過,誠王府就接到了賜婚的圣旨,要讓“賢良端方”的紫妍公主遠嫁北勐。 用女人換和平,以艷美之姿解決北勐一步步逼近的硝煙,以女兒之身做男兒亦辦不到的事情。在古時候,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而且誠王夫妻都不在了,最適合遠嫁的人,好像還真就屬宋妍了。 故而一紙圣旨,連波瀾都沒起,現沒有人反對。 舉朝皆云:陛下圣明。 呵呵一聲,宋妍突然笑了起來,就那樣撩眼看向墨九。 “可笑吧?當真可笑!” 說完這些,她的眼眶里已包滿了淚水,卻沒有掉下來。 母親死的時候,她沒有哭,為了安撫父親。 父親死的時候,她也沒有哭,因為沒有人會在意她的眼淚了。 被賜婚遠嫁北勐的時候,她更沒有哭,因為她不想讓壞人笑話。 可這個時候,看著墨九,這個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訴說委屈的人,她再也裝不了堅強,裝不了無所謂,裝不了可以將整個天下人都不看在眼里的冷傲—— 她心里苦死了。 她想讓父母都安康在世,看見他們恩愛的在一起。 她想讓父母看見她懂事,看見她終于長大了。 可奢望而已。 失去的,終究已經失去。 如今的她,空有公主之名,其實一無所有。 北勐和南榮的關系早已不若當初,爆發全面戰爭只有早晚。那么,一個生存在北勐的南榮公主,無非一個政治傀儡,還是一個可悲的“性傀儡”。說得好聽一點是嫁人,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一個貨物。 “墨九?!彼五昧艘幌卵劬?,“你說,我怎么辦?那個蘇赫——” 她心里對墨九跟的這個男人,也有疑惑,也奇怪墨九居然會委身一個北勐王爺,還為他懷上了孩兒,所以心里也藏了十萬個為什么。 可不待她問完,墨九卻有意無意地打斷了她,反問了另一個問題。 “謝皇太后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景昌皇帝,又在做什么?他就任由自己的后宮,被一個女人把持,做這些……違背人倫的事情?” “他?”宋妍冷笑,“來北勐之前,我已許久不曾見過他了?!?/br> “不曾見他,是何意?”墨九挑高眉頭,有些奇怪。 宋熹初登大位,不應當時時在人前出現的嗎? 宋妍看著她的眼神,突然有些著惱。 “墨九,你還在意他?” 墨九瞇了瞇眼,瞅著模糊中帶著重影的宋妍,有一點哭笑不得,“你這個人,心思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敏感了?我不是在關心你嗎?何來在意他?我就想不明白而已,宋熹好歹與你是親生的堂兄妹吧,謝皇太后對你無情,他能對你無情嗎?謝皇太后就算是他媽,如果他愿意阻止,也不會沒有辦法的???他都不干涉嗎?” “干涉什么?一個昏聵之君!”宋妍幾乎咬牙切齒說出了“昏聵”之詞,可見她對宋熹的恨意并不比謝皇太后少,不屑地哼一聲,她斜眼瞄墨九。 “虧你還以為他是個好人?一心惦記著他的好吧?不怕實話告訴你,你也別傷心。自打那個謝青嬗懷上龍種,出門就是一副嬌弱柔柳的樣子,事事周全,賢惠皇后啊,溫柔的、仁愛的,軟弱得不得了?;实郯阎x皇后當成寶貝似的寵著,菩薩似的供著,容不得她蹙半分眉,容不得她有一絲不高興。謝皇后哪天不開心了,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事?!?/br> 聽到這里,墨九眉心都蹙緊了。 東寂……寵妻沒錯。 可寵到這樣的程度,不分青紅皂白,那也太可疑了??? 他壓根兒就不是這樣的人。墨九很肯定。 然而,事實就擺在眼前,也容不得她分辨。 不是當事人,不解當時情,她只能沉默地聽。 宋妍對謝氏有怨恨,說的話自然也帶了強烈的主觀色彩,幾乎字字咬牙,“后來,謝氏也不知哪里找來的太醫,把脈說謝青嬗這一胎必生皇子,皇帝更是樂壞了吧?為此,還曾大赦天下。墨九你想啊,謝皇后給皇帝吹的枕頭風多了,總會有幾句入得他的耳朵吧?日久天長,他本身到底也是謝氏所出,謝氏的家破人亡,左不過也算在蕭家的頭上。一來二去,哪里還顧得上他的皇叔,他的堂妹?還不由著大小謝氏兩個女人捏巴?” 心里暗暗一驚,墨九想想也是。 一個男人每天聽自己女人旁敲側鼓,慢慢的,假的也就真了。 就像她對蕭乾潛移默化的影響,不也就是這樣的? 默了一下,她提出了自己最大的擔心。 “妍兒,聽你這么說,難道如今,謝氏兩后已把持了南榮朝政?” “那倒也不至于。她們也沒那么大的本事,宋熹那人你也知道,有幾個人能真正左右得了他?除非他愿意?!彼五麌@息一聲,紅紅的眼睛里滿帶恨意,“對那些朝堂之事,我也懂得不多,大事上,宋熹會不會讓他們插手,我亦不知。但對于蕭家的迫害,宋熹始終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你都不知道,那個蕭太妃——” 說到這里,她看一眼墨九,又煩躁地住了聲。 “算了算了,你懷著身子,我就不說了?!?/br> “我懷著身子又怎么聽不得了?”墨九手心輕輕搭上小腹,目光涼涼的,帶了一絲涼笑,“我墨九的孩兒,若是這點都受不得,還怎么好意思蹦噠出來喊我一聲娘?說吧?!?/br> 宋妍見她執意,加上這些話也在心里憋久了,實在找不到人說,如今聽她問起,終是藏不住,“蕭家五百余口一刀斃命了,其實想來,也落了一個好死,少遭了不少的罪??墒捥蛻K了,被謝皇太后鎖在冷宮,受盡了折騰?!?/br> 潤一下唇,她眉心擰緊,像不堪回往一般,聲音都有一絲沙啞,“我母妃生前,曾托了人情,偷偷入宮看過她一次,回來就趴在床上掩面哭泣。背開我與我父王訴說,說她的jiejie所受的折騰,讓她很想給她一個痛快。我偷偷躲在簾子后,都聽見了……墨九,我實說不出口。血腥,太血腥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如此折磨于人,簡直蛇蝎不如??!” 墨九狠狠抽了一口氣。 古代皇室婦人折騰婦人的法子,她以前翻過一些書籍,大概知道一些。 有的確實慘不忍睹,比如呂后收拾戚夫人的——做成人彘。 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就算謝氏不比呂后,手段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個雍容華貴、溫柔美好的蕭妃娘娘,柔弱的身子怎生受得? 她突然地心痛起來,莫名地將手指攥緊,狠狠咬牙。 “希望蕭太妃可以忍著,忍著淚,忍著血,撐下去,活著撐下去,等著血債血償的一天!” 等她的侄兒打回去,到時候謝氏就由著她蒸剮了。 她這般想著,說得輕松??伤五犃?,卻吃了一驚,然后——沉默了。 接著,盯著墨九,兩行淚水就從他的眼底流了出來。 “墨九——”冷不丁喚她一聲,她緊緊地握住墨九雙手,幾乎涕不成聲,“我差一點就誤會你了。我乍然聽到你的消息時,還曾想過,你甘愿這般沒名沒分地跟了那個蘇赫王爺,不顧他奇丑的長相,是對我六表哥的不忠,也許是貪圖一些什么,后來想想,依你的為人,又不太可能,于是,左思右想,始終想不明白為了什么?!?/br> 吸一下鼻子,她淚水淌得更厲害了。 抬起袖子,擦拭一下,她撇著嘴露出一絲笑,“現在我終于明白,原來你想得這樣遠,這樣深。你是為了蕭家,為了給六表哥報仇才委身于他的吧?墨九,真是——苦了你了?!?/br> 墨九聽著,不知如何應答。 宋妍卻以為她是難過,盯著她,突然銀牙一咬,淚光楚楚望她。 “若那個蘇赫王爺是一個酒色之徒,墨九,你讓我來!” “額,不——” “你不必顧及我?!彼五兆∷指o了,“我什么都沒有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這身子也不值什么。他若要,便隨他要了去,只要有朝一日,他能為我父母報仇,能幫我手刃謝氏。失去什么,我都不怕了,哪會在乎這破身子?” “??!不不不,妍兒,不是這樣的?!?/br> 墨九嗚呼哀哉,生怕她誤會,考慮一下才嘆息。 “蘇赫并非酒色之徒,他其實……嗯,是個好人。對我,也是真心喜愛。我對他……亦是有……有感激之情的?!?/br> 說著,她反手緊握宋妍的手,寬慰她。并且,也順著宋妍為她找的“借口”編了故事下去。畢竟目前,她其實也找不到可以讓宋妍信服的理由來解釋為什么她要跟蘇赫,還要為他生孩子。 “你放心吧。王爺已經答應我,一定會報仇的。我想,北勐騎兵很快就要南下了?!?/br> “……是嗎?”宋妍愣了一下,臉上無喜,亦無憂,有的只是一種茫然。 她是姓宋的,南榮皇室,是她家族的江山。 雖然她現在人在北勐,飄離在外,卻也與宋室江山捆綁在一起。 宋室南榮若真的滅亡,她又會有怎樣的命運。 不敢想!她真的不敢想,一個亡國公主的未來。 墨九理解她的徬徨與無助,卻無法說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