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節
這一只羅盤是她當初在尚賢山莊得來的,跟她有一些時日了。沒事的時候,她就拿出來把玩一下,這一次隨北勐大汗圍獵,怕在山中迷路,她更是隨手攜帶。 “好。那便打一個尖?!?/br> 蕭乾的妻奴本質,儼然已經臻于極致了。 “我讓人準備,就地野餐!” 坑深272米,來不及了,這將是最好的機會 這日的天很晴朗。 額爾不鎮的北勐軍行營里,阿依古長公主坐在長軟椅上,輕抬袖口,在細細品著一杯清茶。 原本她是不喜歡喝茶的,但得回了兒子蘇赫,受他的影響,她對漢家文化也有了興趣。 于是,越了解越喜歡,越喜歡越了解。如今的食、住、行都恨不得使上漢家之物。 若非身尊位高,她恐怕連服飾都得換上漢服了。 “長公主殿下——”一個宮人小心翼翼地進來,“納木罕大人來了?!?/br> 阿依古蹙一下眉頭,眼皮微垂,“請?!?/br> 這一次圍獵出巡,丞相納木罕與阿依古都有隨同蒙合,但阿依古長公主身份高,前兩日隨行圍獵了一次,今日卻就和蕭乾一樣,犯懶托病不去了。當然,除她之外,不愿意去受那圍獵之苦的皇室宗親,其實也有。她貴為長公主,又是婦人之身,不去便就不去了。 只是納木罕這個時候,應當陪在蒙合的身邊才是。 他為何會到了額爾小鎮?看他進了阿依古的帳篷,不禁讓值守的兵士都奇怪。 但阿依古看見他,卻無半點奇怪,屏退左右,獨獨留下他。 沒有請坐,也沒有說話,她就那樣冷冷看著他,一動不動。 納木罕站在中間,與她平視片刻,遲疑一下,慢吞吞走過去。 “你都想好了?不用再思量思量?” 阿依古緊緊抿著唇,依舊沒有說話,就那樣坐在她的軟椅上,將雙腳都蜷縮上去,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半分變化,語氣涼了空間。 “已然思量過。別無他法?!?/br> 納木罕瞇一下眼,略帶皺紋的臉上,有一抹難舒的滄桑。 “不!你行事太沖動了。這般還不是時候,太早太早——” “納木罕,你還沒有看明白嗎?前日之事,昨日之事?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那個女人。禍水??!原本可以相安無事,我們再從長計議的??伤呀浀炔患傲?。前日為了擄她,不惜動用大軍,結果平白死了那樣多人,還落人口實?!?/br> 說到這里,阿依古的身體終于動了。 她欠了欠身,端起面前案幾上的茶杯。 呵一口水面,繼續沉著嗓子說:“既然這般,他仍未有消停的打算。昨日竟借口稱病,不去圍獵講武,獨留下她來博弈。他哪里是喜好博弈之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借機勾搭也就罷了,竟還冊封為義妹?我北勐添一個公主,你以為會有什么好事?蘇赫對那女子看得極緊,他這般步步逼迫,下面會打什么主意?不需我說,相必納木罕你已心知肚明了吧?” 納木罕目光一寒。 “可他是帝王?!?/br> “帝王又如何?”阿依古聲音涼涼,“拉木拉爾原本也可以做帝王,達爾扎也差一點做帝王,輪到他,又是誰之功勞?我推得了他上位,難道還拉不得他下馬?” 說到這里,她將茶杯湊到唇邊,淺淺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盯住納木罕。 “來不及了,這將是最好的機會?!?/br> 納木罕手攥成拳,定于當場。 盯著她,一直盯著她,依在思考。 “阿依古,此事太冒險,我以為——” “閉嘴!沒有什么你以為?!痹诩{木罕的面前,阿依古從來都是放肆的。而且,她在北勐本來就位高權重,可說是除了蒙合之外的第二號人物,習慣了人人聽令于她的日子,內心早已澎漲,又哪里容得了他三番五次地質疑自己的做法? 尤其這個人還是納木罕。 她容不得,更是容不得。 她一臉憤怒地盯住納木罕,唇角一點一點翹起,帶出一個涼涼的笑。 而爾,突然就著手上的熱茶,潑在地上。 “納木罕!”她慢條斯理地放下空空的茶杯,在一陣清脆的敲擊聲中,淡淡地說:“你若能讓茶水重回杯中,我便收回成命?!?/br> 這樣的強詞奪理,讓納木罕嘆息一口氣,垂下了頭。 “阿依古,這么大的事,你為何不與我事先商量一下?你這般一意孤行,是要出大事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 “我不要你來教我!”阿依古恨恨盯著他,秀美的眉頭高高挑著,凌厲得像長了兩條尖利的刺,“我若靠你,這些年還有活路嗎?靠你?你能給我什么?你又給了我什么?納木罕,此事你幫則幫,不幫就滾!我,還有蘇赫,我們都用不著你。蘇赫有娘,他有娘就行了!他的娘自會為兒子輔平一切!” “阿依古,你——!”納木罕微微蹙眉,試圖勸說。 “滾!”不等他說完,阿依古連茶杯都砸了過去。 這一發狠,杯子直接砸中了納木罕的胸膛。 那茶盞倒也結實,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居然沒有摔壞,直到阿木罕無奈地彎下腰身,重重一嘆著把它撿起來,捧回到發脾氣的女人面前。 “你這又是何苦?發這樣大脾氣,也不怕傷著身子?” 在她的面前,他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北勐丞相,而是一個無可奈何的男人。他將茶杯擺放在她的案幾上,看一眼她微垂在身側的手指,頓了片刻,終于慢慢地探過手去,將那一只白皙得青蔥似的手,緊緊地握了過來,捏在掌心。 “你有氣就朝我使,我不怕。我就怕你傷著自己。但不論你怎么想,這件事,你辦得實在不妥當!” “我說叫你滾!” 她要抽回手,他卻不讓。 緊緊的,緊緊的握著,捏得她生痛也不放。 “阿依古,我說完自然就會滾?!?/br> 他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一點兒都沒有舍得挪開。眸底有擔憂,無奈,更多的還是縱容以及對未知未來的躊躇,“雖然我明知你做得不對,但只要你執著要做的事,我都會去做。為了你,為了蘇赫,我也愿意做任何事情?!?/br> 阿依古終于凝視看他的臉。 他老了,更老了,在她仍然嬌艷的時候,一天一天老去了。 可他還是納木罕,不是嗎?他終于還是肯幫她的,不是嗎? 一雙游離的眸子審視著他,阿依古漫不經心的一笑。 “說正事就好,何必假惺性說這些?你我之間,說這些已太遲?!?/br> “你??!還是這脾氣?!奔{木罕搖了搖頭,唇角竟露出一絲笑容來,抬起手拂了一下她的鬢角上的發,“你終有一天會明白的?,F下——” 頓住,他側目,瞥一眼窗戶處的天光。 良久,良久才回過頭來,用一種復雜視線淡淡笑看阿依古。 “我這就去了。不管事情如何,都與你和蘇赫無關,你好好照顧著自己……” 他的舉動,讓阿依古微微一詫。 “你要做什么?” “不論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們?!?/br> 納木罕很不舍的摩挲片刻她的手,終是慢慢放開,將那一只白皙的手腕重新放在軟椅上,然后俯低身子,在她額角輕輕烙上一吻。 “阿依古,我走了。你不要想太多,睡一覺,等醒過來,一切就都好了?!?/br> 看著他大步出去的背影,阿依古整個人僵硬了。 這句話……好熟悉。 很多很多年前,他離開時也曾說過的話。 他說,等她醒來,他就回來了。 可等他回來,一切又能有什么改變呢? 帳篷的簾子放下了,“撲”一聲,灌入一股子冷風。 阿依古突然踉蹌著從軟椅下來,趿上鞋子追了過去。 “納——” 一個字出口,她撩著帳門的手就頓住了??粗饷婺且粋€遠遠離去的背影,再看看帳外三不五時走過的侍衛,她的雙腳終于還是停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出去。 “我會等你?!?/br> 她說,就像很多年前一樣說。 她可以等他,卻無力去追他了。 他對她是有心的,正如她對他一樣。 可有心與無心也都已磋砣了一輩子,他們之間的情情愛愛都已經過去了,他們都老了,負累不起這樣沉重的東西。她現在只是一個母親,她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太過善良天真。他最愛的大兒子蘇赫,卻又太多艱險。 她做母親的不管他,誰來管他? 畢竟這個兒子是由愛而生的啊,是她心心念念的骨血啊。 所以她得救他,得保他,得幫他。 為了他,她顧不上自己的情愛,也顧不上任何人。 “原諒我,只是一個母親——” 將頭斜斜靠在帳門上,她輕輕淺笑著,那一張上了年歲依舊姣好的容色,在低頭的瞬間,像回到了那一個溫柔的年華,十幾歲的少女還在瀲滟中等待她的情郎來約會。 可塵世問斷,早已無他,只剩悲涼。 …… …… 野外的山林間,陽光讓樹葉片片晶瑩。 墨九今日享受到的,是從哈拉和林前來圍獵之后的最舒心日子。 在身邊的,都是自己人,她可以不必顧及任何人的想法和看法,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注意自己用什么姿勢坐,什么姿勢站。她是墨九,自己最自在的那個墨九。 “怪不得有人會說,人啦,得與自己覺得舒服的人呆在一起,才是人間極樂。也怪不得有人會說,做人最關鍵不是你是一個什么人,他是一個什么人,而是你在他的面前能活成一個什么人。哈哈,人生如此,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