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節
她的喃喃聲,墨九聽不見,但走出織苑大門的時候,墨九無意間回頭一望,卻依稀看見織娘的窗口有晃動人影——正是織娘在偷偷看她。 墨九內心一陣唏噓。 這個娘是關心她的! 可她這個娘的脾氣比她還執拗,哪里說得通? 離開織苑,墨九在陽光下溜噠著,想到要離開興隆山,也不知幾時能回來,那腳步不知不覺就晃悠到了方姬然的住所外面。 去看看她吧?她想。 畢竟是墨九兒的親jiejie,而且她把蕭長嗣弄到自己的九號樓住著,引外間猜測不已,這個做法也欠缺考慮。雖然他與蕭長嗣算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可不管有意還是無意,也算是傷害了方姬然。 離開前,或許可以給她解釋解釋? 找到了理由,她的雙腳很快就走到了門口。 然而,她還沒進去,就看見墨妄從院子里走出來。 “小九——”墨妄抬頭看見她,先招呼了一聲。 墨九與他詫異的目光對視著,突然覺得自己躊躇的樣子,很難看。 咳嗽一聲,她沖墨妄點點頭,“她怎樣了?” 墨妄搖頭,“身子還是不大好,也不肯吃東西,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唉?!?/br> 說到方姬然,墨妄似乎也很無奈。 看得出來墨妄對方姬然的關心,再想想他們之間的情分,墨九眉頭一皺,主動建議道:“若不然,師兄留下來陪她?我帶著曹元他們去陰山,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墨妄當即反對,“此去陰山,甚是兇險,我不放心?!?/br> 他語速很快,說這話時還板著臉,那慎重的樣子,似乎很不高興墨九的想法,也很容易看得出他對陰山之行的決心。然而,墨九心里明白,方姬然肯定是不愿意墨妄隨她離開興隆山的—— 方姬然是依賴墨妄的。 在沒了蕭長嗣的時間里,墨妄幾乎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這一點,不僅墨九知道,墨妄自己也很清楚。 就在一刻鐘之前,當他為了離開興隆山之事向方姬然辭行時,她情緒就不太好,當即飲泣不已……他哄了好久,她才止住眼淚,但心里的落寞并沒有過去。 可墨妄也不能因為她,就放任墨九自己去陰山。 不得不說,墨妄是一個大好人,做事有俠士風范,總會優先考慮別人的感受。 可再好的人,也不能永遠只為別人而活。 方姬然拿他當寄托,他如今的心頭朱砂卻是……墨九。 若墨九有什么事,他又怎么能原諒自己? 人終歸還得為自己的幸福而活。 這一生能伴在墨九身邊,便是他的幸福。 ……是他不能失去的幸福。 兩個人相視,各有所思。 墨九正考慮到底要不要勸他留下,那門口人影一晃,墨靈兒就匆匆走了出來,臉上滿是慌亂的神色,“左執事——” 沖口而出喊了一聲墨妄,她看見墨九也在,稍稍愕了一下,小臉兒上剎那又添了一絲愉悅的光彩??梢膊贿^轉瞬之間,又黯淡下去,勉強擠出一絲笑向墨九問了好,又慌慌地回稟。 “鉅子,左執事,姑娘她……又嘔血了!” 又嘔血了? 墨九記得蕭乾說過,每次嘔血都會讓病情加重。 心里一緊,她與墨妄對視一眼,就要往里沖。 “我先進看看!靈兒,趕緊去叫田大夫?!?/br> 田大夫是金州遠近有名的大夫,被請到興隆山為醫,也頗受墨家尊重,若是方姬然此時病情嚴重了,讓田大夫來瞧病本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可墨靈兒卻擋在了墨九的面前。 “等一等!鉅子……請留步!” 墨靈兒一身功夫,她要擋在面前,墨九不可能進得去。 ……老實說,這冷不丁被人攔住,墨九是有些慍怨的。很久很久,都沒有人敢這么擋她的道兒。然而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方姬然是不想見她的,尤其在這樣重病之時,想來是更不愿意了。 墨九再張狂,也不想落下一個“氣死親姐”的罪名,有些渾水,不趟也是好的。她與墨靈兒對視一眼,看見她臉上的歉疚與緊張,嘴唇一牽,反倒笑了起來,“那行,我就先不去看她了。左執事你進去吧,我差人去叫田大夫?!?/br> 說罷她沒看任何人,拂袖就走。 墨九沒有發脾氣,這讓墨靈兒繃緊的心臟,松了一根弦。 可稍稍一轉念,她雖然不想,又不得不出聲喊住墨九。 “鉅子,還有一事相求——” 墨九“嗯”一聲,回頭看她,沒有出聲,目光露出詢問。 墨靈兒垂下頭,有些不敢直視她目光里的銳利。 這個鉅子,早已不是墨靈兒認識之初那個滿臉堆笑的姑娘了。她渾身上下都是刺兒——凜冽、尖銳,脾氣古怪,很難接近。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墨靈兒也不敢再像當初一樣,高高興興喚她一聲“jiejie”,只能與普通弟子一般,恭敬地喚“鉅子”。 這樣的疏遠,無須言明,彼此心知。 故而,這一句話墨靈兒在喉嚨口轉了好幾次,方才慢吞吞出口。 “鉅子,是這樣的……聽說九號樓里住了一位神醫,醫術高明,靈兒想,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請他過來,給我們家姑娘瞧瞧???” 神醫,九號樓的神醫。 方姬然與外界幾無接觸,如何知曉的? 墨九看向墨妄,也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了一抹尷尬之色。 這情緒很微妙。不管是不是墨妄告訴方姬然的,墨九都很難拒絕這個請求。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不可能是靈兒的請求,而是方姬然的請求。 而且這個請求……關乎性命。 甚至于,想到蕭長嗣與方姬然的舊情,連墨九也覺得,既然蕭長嗣師承蕭六郎,懂岐黃,會醫術,那么讓他來給方姬然看病自然是最好的—— 笑了笑,她懶洋洋道:“靈兒有所不知,這神醫的脾氣比我還古怪幾分。請他看病的事兒,我可以做。至于他來不來,那就非我可以左右的了。畢竟來者是客,我也不好勉強……” “鉅子?!膘`兒看她面帶微笑,并沒有生氣,惶惶的心情收斂了幾分,膽子也大了許多,“不如這樣可好?我與鉅子一同前往,親自去請神醫。這樣應當更有誠意……” ……鉅子的臉,是不如她大么? ……為何她去請,更有誠意? 墨九只一默,便明白了個中內情。 當初墨靈兒是一直跟著方姬然的小丫頭,那在方姬然與蕭長嗣“情義兩纏綿”的時候,墨靈兒大抵也都候在左右。所以,墨靈兒認識蕭長嗣那是合情合理的。 不過,靈兒到底是想去親自核實一下,墨九的“神秘面首”是不是蕭長嗣?還是想讓蕭長嗣看見她這個昔日故人,再想起與方姬然的昔日舊情,能夠主動來看望? 墨九對蕭長嗣無愛無情,想想,也不太介意。 “這樣也好!”她按了按被風吹亂的頭發,莞爾一笑,“靈兒隨我去吧?!?/br> 她轉身便走,沒有半點遲疑。 “小……九?!?/br> 墨妄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但她背影蕭然而冷漠,讓他把話又生生咽下。 “唉!” 長聲一嘆,他調頭邁入了方姬然的院子。 墨九腳步生風地走在前面,并不去理會小心翼翼跟在后頭的墨靈兒。 對于這個小丫頭,墨九并無怨懟。一個忠心事主的丫頭,原本就值得尊敬。只不過,人與人之間的情分就是這樣,有時候無關其他,單單靠一個緣字。緣在時,彼此可以大聲說笑,喝酒吃rou,親如姐妹。緣去時,便再也剪不破中間那一層隔膜了。 “到了?!?/br> 墨九徑直把墨靈兒帶到蕭長嗣居住的后院,沖院子門口的兩個守衛弟子點點頭,沉聲問他們:“掌柜的在嗎?” 兩個守衛都是坤門弟子。 見到鉅子前來,兩個人同時抱拳,恭敬不已。 “回鉅子話,掌柜的并未外出?!?/br> 墨九再次點頭,望向墨靈兒。 “靈兒自己進去吧。請不請得動,就看你自己的了?!?/br> 說一千道一萬,也是人家方姬然與蕭長嗣的感情問題,墨九不想過多摻和。所以,把事情吩咐完,她調頭就走??扇诉€沒有走幾步,背后就傳來擊西柔如女子的溫軟聲音。 “九爺,九爺,莫忙走……出大事了啊?!?/br> 墨九一怔,扭頭看去,“發生什么事了?” 擊西提著裙擺,慌忙從門檻里邁出來,紅唇凝膚,姿態妖嬈……還是那樣一副會勾男人魂兒的姑娘打扮,竟然沒有半分違合感。而且,大抵是看習慣了,墨九甚至覺得……擊西原本就應當是一個姑娘才對。 “慢慢說,不急?!睉z香惜玉之心,墨九也有。 擊西被九爺“關心”,白生生的臉上,添了幾分感動。 “謝謝九爺……可我不得不急。我們家掌柜的,突然病發,砰砰砰,暈過去了?!睋粑饔直扔痔?,那樣子真是緊張得很,“九爺,您快去看看吧?!?/br> 墨九頭都大了。 方姬然病了,蕭長嗣也暈倒了?倒還真是天生一對。 可她是鉅子,不是大夫,也不是保姆,去了又有什么卵用? 眉梢一沉,她對兩名守衛弟子道:“去,趕緊找大夫——” “不可不可?!睋粑骷泵[手阻止,“九爺,掌柜的暈倒之前,聲聲喚著九爺,想來是相思成疾——相思病,乃心病,心病只能由心藥醫,非九爺不能治啊?!?/br> 他皺著眉頭,說得句句實在,卻只換來墨九一句冷笑。 “你啥時候也成神醫了?” 擊西瞪大嬌俏的雙眼,看她一下,突然有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