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節
墨九的性子她了解,固執而堅持。 既然她已經說出來了,就肯定是深思熟慮好的。 于是乎,他把那些前往陰山的風險和勸阻都咽回了肚子,只淺聲問:“小九準備何時啟程?”問完看墨九不答,他考慮一瞬,又道:“我以為,等前往陰山尋找彭姑娘的鐘子然回來,我們再做打算?!?/br> “嗯?!?/br> 墨九揉揉太陽xue,竟是應了。 “師兄說得對,此事急不得,當從長計議——” 陰山與興隆山,雖然都是山,卻完全是兩個世界。陰山地界,從東至西綿延一千多公里,是南北交通的巨大障礙,素來都是軍事要塞。在珒人撤退之后,陰山現下雖然屬于北勐轄內,但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戰略地位為兵家必爭,也注定了它的不太平。 然而,墨家在陰山,并無分會。 鉅子又是天下矚目的人,若要前往,自當小心。 墨九想了想,臉上又浮上了笑意,“師兄,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br> 墨妄道:“小九請吩咐?!?/br> 墨九沉聲一笑,道:“備上一些興隆山上的特產,再挑幾件咱們鋪子上的玉石瑪瑙,品相好點的……讓人帶去臨安,進獻給皇帝,就說墨九恭賀陛下和娘娘喜得皇子!” 這番話她說得很輕松,可墨妄聽完,卻沉默了下來。 她與宋熹之間的“往事”,墨妄大多都知道。 他也知道,兩個人那些“湖上泛舟醉、夜下偷梨觴,臨別贈信物,相送菊花臺,千里帶美食,相許永不忘……”的故事,幾乎每一個都是可以讓世間所有女人都無法抵抗的溫柔陷阱…… 甚至他也想過,若無蕭六郎,也輪不到他墨妄。 宋熹對小九來說……始終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如果她的生命中不是先出現了蕭六郎,估計她也很難走出宋熹布下的天羅情網。如今,乍然聽聞宋熹與謝青嬗有了孩兒,她應當也會難受的吧? “小九——” 墨妄猜測著墨九的心思,沉吟許久方道:“天遠地遠的,咱們不必專程賀喜了,他貴為皇帝,想來也不差那點……” “那怎么行?這樣的好事,我怎么能不祝賀呢?” 墨九笑得很自然,臉上并無墨妄以為的不悅。 不管怎么說,東寂能與謝青嬗成就姻緣,也算是肩負起了一個男人的責任——娶了她,不僅要給她尊榮,還得給她身為丈夫應盡的義務,當然也包括與她發生夫妻關系。 她先前面色沉郁,是冷不丁產生了一些聯想。 謝青嬗懷孕三個多月了,當然不會是剛剛發生的關系。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論出,在幾個月前……蕭家滅門一案,其實有謝青嬗的插手?畢竟謝家與蕭家是世仇,殺父之恨,不同戴天;畢竟男人對于女人在床上的溫聲軟語,在水乳相融時的懇懇相求,是很難拒絕的。 更何況,蕭家本是政敵,可謂一舉兩得。 ……墨九盯著那一盤桂花rou。 腦子里浮現的,一會是東寂的臉。 一會兒又是謝青嬗站在院內雪下的蒼白面孔。 緊接著,又是刑場上,蕭家五百多口滾落的頭顱,還有被鮮血流成的小溪。鮮紅的,像蚯蚓一般淌在她的面前…… 她的拳頭,不知何時已經捏緊。 伏爾泰說:友誼是靈魂的結合,這個結合是可以離異的,這是兩個敏感的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契約。 她與東寂,又何嘗不是如此? 好像經了這些事情……感情已是回不去了? 東寂是一個男人,他或者可以對他的妻子薄情,但對他的孩子,卻一定會細心呵護,出于這樣的考慮,他做的那些事情,就不難理解了。 忽而,她又想起那一日,大紅的花轎抬入了楚州蕭氏國公府。從那一日起,不管她有心或是無意,她與蕭家便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還有蕭六郎,那些暗夜里切切的私語,那些情濃時唇舌相貼的親吻,那些縱是歲月流逝也無法紓解的刻骨相思,都是她的責任…… 她相信,東寂也不會忘記她的話。 ……哪怕顛覆他半壁江山,也要復仇。 —— 從臨安來的蘇逸蘇大人,在興隆山住了下來。 不僅如此,瞧他滿臉紅光的樣子,似乎還住上癮了。三五日過去,他絕口不提前往陰山尋找宋驁的事兒,整日里,不是去看田間看農人忙秋收,掰玉米,割小米,就是抗著鋤頭親自上山挖野菜,或者拎一根漁桿,戴一頂草帽,披一件蓑衣,坐在河邊兒垂釣。 這位宰相大人的日子,過得好不悠閑。 一開始,墨家弟子們都防著他。 可幾日過去,這位丞相大人不僅完全沒有“朝廷重臣”的囂張樣兒,而且那一張招人憐愛的俊美娃娃臉上,布滿了和藹可親的笑臉,不管見到山上的墨家弟子,還是山下的老農,都一副樂呵呵笑不可支的樣子…… 慢慢的,大家伙兒都喜歡上了他,會與他玩笑閑聊。 還有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有事沒事就往他的身邊兒湊,這貨不負責,也不拒絕,不管來了誰,都是笑瞇瞇的,把個興隆山的姑娘們逗得春心蕩漾,春情泛濫—— 據墨家弟子不完全統計,幾日來,興隆山鎮那幾家墨氏的胭脂水粉店、成衣店、鞋店……生意較之往常好了數倍,前往消費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流量大幅度上漲。 “鉅子,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兒?” 曹元捏著掌柜們遞上來的單子,說起這些事兒哭笑不得。 墨九看他一眼,不太在意地搖了搖頭,懶洋洋靠在椅子上。 “扮豬吃老虎??!” 這個蘇逸的德性,旁人不曉得,墨九卻了解得很——至少,他絕非表面上那么容易親近,待人醇厚。甚至于,在墨九心里,他就是一個物極必反的典型。內心很孤冷,卻總喜歡給人一種開朗的錯覺。 念及此,墨九眼睛微微一瞇,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一句。 “曹元下去安排一下,就說我晚上要親自下廚,請相爺吃飯?!?/br> “???”曹元看她不像玩笑,又“哦”一聲應下,然后不解地詢問,“鉅子不是說,蘇相爺是在扮豬吃老虎么?為何還要親自下廚請他?” 墨九抿了抿紅艷艷的嘴唇,笑得詭異。 “是啊,他扮豬吃老虎——而你家鉅子我,專門吃豬?!?/br> 這天晚上的夜宴,是墨九專門宴請丞相大人的。 所以,興隆山上一片熱鬧喜氣,眾弟子也很歡悅。 在蘇逸來興隆山這幾日,墨九不僅沒有專門接待過他,甚至于,她沒有直接與蘇逸見過一面,一直將他不冷不熱的晾在那里。今兒乍然接到墨九的宴請,蘇逸到是沒所謂,他身邊的隨從卻都驚住了。 “相爺,此宴不對……” “鴻門宴?”蘇逸收起漁竿,笑瞇瞇的樣子,像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貍,若不是了解他的人,很難相信他就是少年成名的天才丞相,“我等這一天好久了,龍二你是不知道,墨家鉅子的手藝有多好。能吃上她一頓,死都無憾了,鴻門宴又算得了什么?” 龍二:“……” 相爺啥時候愛上吃的? 鴻門宴的精髓在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當蘇逸前往墨家大宴廳的時候,看到一行行著裝整齊的墨家弟子,還有坐在高臺首位上悠然自在,像一個女王般霸氣十足的墨九時,目光也是幽幽一閃。 時隔數月,墨九變了。 以前的她,多少有些少女的稚氣。 現在的她,少女還是少女,卻無半點幼稚之氣。 坐在那里,在眾多英姿颯爽的兒郎面前,她英氣逼人,毫不遜色,完全有讓這些優秀兒郎向她俯首稱臣的強大氣場。 “相爺,這邊兒請——” 墨妄負責接待,禮儀周全。 蘇逸含笑點頭,卻見坐于首位上的墨九只是向他淡淡一笑,甚至于都沒有起身——似乎在她的眼里,當朝的丞相也不過如此,無須刻意結交,也無須討好。 當然,墨九有這個勢力與能力藐視于他。 蘇逸這么想著,余光又掃一眼滿場武裝在身的墨家弟子,扎扎實實的感受到了外間的傳聞“興隆山就是一個小朝廷”的真實性。 這個墨九呵…… 他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對上座的“女王”客氣施禮。 “鉅子好久不見,離痕這廂有禮了?!?/br> “相爺久違?!蹦琶虼揭恍?,指向側首的位置,“左執事,還不請相爺入座?!?/br> “是?!蹦皖^。 這譜兒擺得——蘇逸暗中一笑。 他曉得這叫下馬威,卻也不介意,在墨妄的指引下坐在墨九的下首——這個位置太巧妙,蘇逸乃南榮朝廷第二人,在朝上,能坐在他首位的人只有一個宋熹。 ……墨九也真敢。 這般想著,他對墨九的佩服又添了幾分。 不說旁的事兒,一個女人有她這份膽量與魄力,就值得他敬。 蘇逸舉起酒杯,向墨九致意,“鉅子,離痕上山幾日,只顧著游山玩水,賞興隆風光,竟是不曾前來拜會鉅子,思之有愧,這一杯水酒,離痕先干為敬,還望鉅子原諒離痕的失禮,勿與離痕計較?!?/br> “相爺過謙了?!蹦艥M臉是笑,“相爺來了興隆山,原就該墨九做東的。奈何近日……”冷不丁想到蕭長嗣“要死不活”的那副鬼樣子,墨九握拳湊到嘴邊,也學著咳嗽了幾聲,喘著氣無力地望向蘇逸,“近日偶感風寒,不便待客。還望相爺不要責怪才是?” 偶感風寒,這是電視劇的老套路。 她隨口說著又舉起酒杯,也敬蘇逸。 “相爺,請!” 蘇逸卻是一笑,“鉅子病著,不宜飲酒。這一杯,離痕飲盡便是。你我之間,本不必如此客套?!?/br> 一句“你我之間”,他說得曖昧。 話畢,還沖墨九眨了一下眼睛。 那表情,好像他和墨九有多深的淵源似的…… 墨九曉得這個人紅面皮黑良心,也不在意旁人的側目,只笑著順水推舟地放下酒杯,等蘇逸飲盡杯中之酒,示意玫兒遞上干凈的熱帕子給他擦了嘴,方才皺眉道:“不瞞相爺,今兒請你來,是有個事兒……” 正題終于來了。 蘇逸笑笑,“何事?鉅子可直言?!?/br> 墨九低低一垂目,淺淺而笑,那微彎的眼角,似有星光在閃爍。她本是世間罕見的美人兒,說一笑傾國,再笑傾城或許夸張,可能夠笑得讓男人發怔,卻是半點不虛假。 “相爺可能不知,興隆山有個規矩,客人來了,也不能白吃白喝,為了體現勞動的光榮價值,都得體驗生活。尤其是官員,更得體察民情,與庶民共苦。所以,我也為相爺安排了一個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