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見她出來,這貨苦著臉喊了一聲,“九爺!” “怎么不和我躲貓貓了?”這些日子,擊西一般都躲在暗處,墨九一直裝著不知情。今日為了送那封信,她不得不把他呼喚了出來。 于是這么一呼喚,這廝也懶得藏了。 擊西苦巴巴拿眼偷瞄她,作勢拭了拭眼睛,“他們都走了,只剩下擊西了,他們都不帶擊西玩,擊西的命好苦。為什么,為什么主上偏偏留下我?為什么不是走南、不是闖北、不是聲東……” 墨九睡醒了,精神頭好得很,瞥一眼擊西俊美的容顏,她挑了挑眉頭,“要不要我告訴你原因?” 擊西猛點頭。 墨九眉一揚,“交換消息是要銀子的?!?/br> 擊西搖了搖頭,看她黑了臉,默默塞給她一個銀袋。 墨九掂了掂銀子便塞入懷里,拍拍嘴巴打個呵欠,漫不經心地道:“多簡單啊,因為只有你不像個男人唄。你家主上把你留在我的跟前,覺得安全?!?/br> 蕭乾到底有沒有這份心思,她并不知情。這話全是她瞎掰出來逗弄擊西的??陕犕赀@句話,擊西卻騰地紅了臉,撕心裂肺的吶喊一聲,“不!蒼天吶!為什么都要欺負我。擊西分明就是一個女人好不好?” “……噗!”墨九大笑。 “不不不不,分明就是一個男人好不好?” “悔改無效!”墨九拍拍他的肩膀,雙手負在身后,大搖大擺地往庭院里走去,“擊西姑娘,跟上!九爺肚子餓了,要去吃東西嘍?!?/br> “嗚!”擊西乖乖跟在她身后,樣子比她還忸怩靦腆。 這兩個人走在一起的畫風,始終有點兒奇怪,路上引來諸多圍觀,可墨九恍然未覺。同樣一段路,因為沒有了蕭六郎,她總覺得缺少點什么。雖然腳步一如既往的輕盈,臉上也依舊帶笑,可無人能覷見她內心的沉重。 晌午飯早就準備好了。 膳堂里面,坐著一個宋熹。 他安靜地坐在靠窗的桌邊,面前一壺清茶,手里拿著書卷,一襲簡單的白衣,長發束絳,窗外的微光映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為他的面容點綴了一層薄薄的暖意,看上去像極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哪有半分帝王的凌厲? 墨九在門口一頓,咳了咳,見他微笑抬頭,方才大踏步入內,四顧一下,笑著問:“東寂吃了嗎?” “吃過了?!彼戊浠卮鸷苌⒙?。 “那再吃一點?”墨九隨口問道,便尋了桌子坐下來。 她以為東寂吃過了肯定不會再吃,哪里曉得她話音剛落,那貨竟莞爾一笑,應聲道:“好哇!”接著,他優雅地走過來,坐在她的對面,手上依舊捧著他的書卷與清茶。 墨九翻了個白眼,“不是吃過了?” 宋熹微笑,眼角帶著淡淡的戲謔,“不是讓我再吃一點?” 墨九撲哧一聲,笑道:“你還真不客氣?!?/br> 宋熹再笑,“我自己做的,為何要客氣?” 微微一愣,墨九直視他的眼,沒有吭聲。 他從臨安為她帶食物過來已是夠仗義了,到了金州還親自下廚做飯呢?雖然這所宅子里曉得他身份的人不多,可從他出入的排場,還有蕭乾與薛昉等人對他的恭敬程度來看,哪個不曉得這位從臨安來的“公子”,不是皇室子弟,也是達官貴人? 看墨九來了,灶上的李婆子趕緊過來擺飯,嘴里不停念叨,今兒“公子”一大早就起來做飯,差人去叫姑娘的時候,才曉得姑娘不在宅子里。爾后姑娘回來了,又徑直回房歇息去了,“公子”的心意便白費了。 可到了晌午,“公子”又不辭辛勞再一次下廚。 “我老婆子活了這么大歲數,還沒有見過下廚的郎君哩,莫說公子這么俊俏的人兒,便是我家那個粗糙漢子,讓他下廚做點兒什么,不如直接殺了他來得好?!?/br> 大抵李婆子夫婦也是和諧的,說到自家漢子的時候,她嘴上罵咧著,眼睛里卻有著異樣的光彩,但說到“公子下廚”的事跡時,對宋熹的肯定與褒贊也是千真萬確的。 當然這一點,墨九也從來不否認。 便是蕭六郎待她如斯之好,若說下廚,恐也做不到。 她目光帶笑,感激地瞥一眼東寂,正想為了肚皮對他說上一萬字的吃貨感言,他卻別開了眼,笑著望一眼李婆子。 “婆婆別夸我了,我喜歡下廚,便以此為樂而已?!?/br> “呵呵呵?!崩钇抛影褷C盅放在桌上,摸了摸耳朵,笑道:“老婆子一把歲數了,哪里會看錯人?公子啊,真是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長得俊、沒架子、對下人好……唉!也不曉得哪家的丫頭有福氣做公子的妻室了?!?/br> 這婆子念叨著離開了,墨九與宋熹對視一眼,都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兩個人的心底,都不期然想到了那個遠在臨安府的“有福氣女子”——當今皇后謝青嬗。 宋熹對謝青嬗是有愧疚的。 至于墨九,也有那么一絲絲同情。 李婆子說東寂是良人,可托付終身??捎谥x青嬗而言,她又何嘗不是所托非人?所以,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每一個人站的角度不同,感受與看法也就不同罷了。但強行捆綁的婚姻,勉強不了的感情,也怪不得東寂,只可憐那無辜的姑娘了…… “嘗嘗這個!” 似是為了打破尷尬,東寂率先開口。 可墨九先聽見的不是聲音,而是先聞到一陣醬料的香味兒。她抬頭看去,只見東寂手里用油紙拿著一個包子……嚴格來說,不是一個普通的包子,是一個類似于rou夾饃的包子,包子里面夾了rou餡,抹上一種加了蔥花的醬料,聞著就勾人食欲。 “謝了??!”她笑吟吟接過來,聽見肚子“咕?!币宦?,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巴,不客氣地咬了上去。味道比她想象的更美,可能是餓了的原因,她三兩下嚼了嚼咽入肚子,含糊地笑道:“我能說這是我吃過最好的包子的嗎?東寂自己做的?” “嗯?!睎|寂輕聲應了,又包一個自己包子給自己,優雅地咬了一口,笑道:“為了這個餡兒,我精選了牛rou,將其剁碎,再放到女兒紅里腌制一刻鐘,熱油入鍋,放入切碎的豆豉和姜末等作料翻炒。曉得九兒喜好酸辣,噴上一點醋,再配上我特地從臨安帶來的醬料,等rou餡食用時,再灑點蔥花,便好吃了……” 莫說吃入嘴,就聽他說,墨九就覺得人間美味兒了。 又啃一口松軟的包子面兒,她吸了點餡兒在嘴里,嘴和胃都舒服了,方才吐口氣,笑問:“話說這個包子叫什么名兒?” 東寂想了想,微笑道:“你就叫它rou夾包子沒錯?!?/br> 嘿嘿一聲,墨九點頭,“rou夾包子,狗不理包子……” “嗷”一聲,一朵大尾巴擦過她的腿,“哧溜”一下,桌子底下就多出了一個東西。墨九低頭一看,發現旺財這貨不知何時鉆了進來,正望著她吐舌頭。 她目光一亮,“財哥,你怎么回來了?” 旺財這貨見天兒跟著蕭乾,秤不離砣的,對她始終要比對蕭乾少上幾分“主子情”,為此墨九還吃過醋哩。沒有想到蕭乾離開了,它卻留了下來。 一個人等待歸期的孤單里,有旺財在身邊,日子肯定會好過一些了。她心里美美地想著,而旺財無法回答她的話,卻一直吐著舌頭望著她的手。 她看一眼手上的包子,歉意地問東寂。 “可以給它吃一個嗎?” 這個包子宋熹原也沒有做幾個,聽他“精心”制成的過程就曉得費了不少工夫,拿來喂狗對墨九來說沒有什么,旺財與她兄弟一般,可對于宋熹這個做食物的人來說,未必會有同理心。她得先征詢他的意見,免得他心里不舒坦,怪她糟蹋東西。 旺財大抵曉得她的意思,不滿地“嗷”一聲,兩只前蹄趴下去,緊緊抱著她的小腿,撒嬌一般將嘴筒子在她腿上擦刮,蹭了兩下,索性又抬起腦袋來,把長長的嘴筒子擱在她的腿上,可憐巴巴地望向她,就差張開嘴討要了。 “饞狗!機靈得你!” 墨九嗔怪地瞼它一眼,東寂卻笑了,“這狗精明,與他主子蕭六郎簡直一個模樣兒。九兒快給它一只吧,不然一會兒該掀桌子了?!?/br> 狗與蕭六郎一個模樣兒? 墨九隱隱覺得這句話哪里不對,可瞥宋熹一眼,見他說得自在輕松,除了玩笑之外,并無別的情緒,也不好多想,只笑著抿了抿唇,重新拿了一只包子塞入旺財的狗嘴里,又憐愛地順了順它的背。 “便宜你了,乖點??!” 旺財叼著包子,身子趴在她的腳邊,不吭氣了。 果然狗還是狗,一個rou包子就喂乖了。墨九失望地搖了搖頭,心里暗罵一句“沒節cao的”,又抬眼看桌上豐盛的飯菜,笑瞇瞇對東寂道:“rou菜素菜一件不少,點心湯煲樣樣齊全。東寂啊東寂,你可真是一把灶上好手,要天天有這樣的美食,那日子簡直賽過神仙??!” 東寂接過李福遞來的白巾子擦了擦手,又執筷為墨九夾了一塊酥香鴨,輕輕笑道:“等回了臨安,雖然無法每天下廚,但隔三差五為你做上一桌,也是辦得到的?!?/br> 墨九一愣,抬起頭來,把注意力從碗里轉移到了他的臉上,“東寂要回臨安了?” “嗯?!睎|寂應著,笑了一下:“我出來有幾日了,不能再耽擱……呵,縱然不能像蕭六郎一樣馳馬邊疆報效家國,我也不能書生意氣,誤國誤民吶?!?/br> 國家大事相比兒女情長,哪個輕哪個重?這個時候的男人,總得分清楚。一件件要事都迫在眉睫,尤其今日蕭乾北上,對于南榮朝來說,大后方的穩定尤為重要。一切與戰爭有關的事情,糧草輜重,軍兵物資的補充,都需要他這個皇帝來定奪。 一日兩日朝中可無君,但三日四日五日哩?他登基本就不久,若長期不上朝,惹朝中非議不說,就怕政局不穩,引出二心來。那個時候,內憂外患,恐將再無清閑日子過了。 這些道理他不說,墨九也懂得。 點了點頭,她慢悠悠一嘆,“你確實該回去了?!?/br>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宋熹微微蹙眉,“你不跟我回去?” 墨九再次點頭,凝重臉色,“我要留在金州,哪里也不去?!?/br> 對于她的固執宋熹早有領教,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放下筷子,輕聲規勸道:“金州離臨安府甚遠,又剛歸南榮所有,龍蛇混雜,三教九流都有。你逗留在此,難保安全?!?/br> “最危險的地方,不是最安全嘛?”墨九笑了笑,又瞥一眼倚在門口無聊玩手指的擊西,微笑道:“蕭六郎有留人保護我的,你且放心去吧,不管遇上什么事,我自有法子應對?!?/br> “不行!” 這一回宋熹倒是難得的強勢,可遇上了墨九,再強勢的男人也終歸無奈。墨九沒有直接反駁他,而是隨手為他盛了一碗湯,輕放在他的面前,言詞不乏輕柔。 “東寂莫非忘了我的身份?” 東寂的手指,輕撫在湯碗上,輕輕一聲,“嗯?” “我是墨家鉅子吶!”墨九吃一口東西,又微微挑眉:“我把祖師父的擔子接了下來,還沒有為墨家做過什么事兒呢?你知道的,我墨家弟子千千萬,卻沒有在這金州城發展。如今金州歸南榮了,又是戰略重地,眾家都虎視眈眈的地方,各個朝廷都想染指,我墨家自然也不能瞪眼看著。我準備建一個金州分舵,好好在此地發展一批墨家弟子,親自調教,終有一日,我要弘揚祖師父遺愿,讓墨家弟子遍布天下,墨家思想淵遠流傳——” 宋熹默默聽著她。 等她的高談闊論說完,他輕忽一笑。 “這些,只是托詞?!?/br> 墨九一噎,大眼珠子望著他。 不待她說話,他微微啟唇,“你是為他在此守候?” “東寂……”察覺到東寂微啞的聲線,墨九輕輕潤了潤嘴唇,吃了人家的總覺得嘴短,連嚴肅出口的幾個字,也顯得有點兒不太利索,“對,對不住了!” “無妨!”東寂輕聲一笑,“青山未老,綠水還流。今日別過,總有一日你我還會相見。到時候再把酒言歡,共慶蕭使君得勝歸來。無妨,真的無妨?!?/br> 一連三個“無妨”,聽得墨九有點兒心塞。 可問題出在感情上,她的答案永遠都只能有一個。一早就對不住東寂了,卻也只能一直對不住下去。盡管她為此非常難過,可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可以隨便地玩過家家,換新郎,取舍已定,該狠心時,就得狠心。 飯畢,宋熹先離桌。 朝中之事十萬火急,刻不容緩,他等不起。 可駐足看一眼墨九,他終于慢慢落下手,撫了撫她的頭。 “想吃好的了,隨時回臨安?!?/br> “嗯?!蹦判σ饕魈ь^:“說不準哪天就回來了?!?/br> “回來前派人支會一聲,我來接你?!?/br> “你那么忙……” 墨九剛想拒絕,他卻重重補充:“風雨無阻!” 這句話似乎成了他們分別的常態了。墨九與他對視,發現他如炬一般晶亮的眸子里,竟有著nongnong的逼視光芒,就好像她不去吃他家的飯,他便生無可戀了一樣。這讓原本不喜歡送別的墨九,不得不在今日,經歷第二場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