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墨九似已進入了睡眠,聲音含糊。 “……不,我睡不著?!?/br> —— 一場春雨襲過,倒春寒真的來了。 京師臨安似乎比前兩日更冷了幾分。 天不亮,玉嘉公主的寢殿便傳來幾聲直入云霄的驚叫。 聲音正是玉嘉公主寢殿外室那兩名被迷暈的丫頭發出來的,她們莫名其妙地打盹睡過去,等醒來,天都亮了。原是有些害怕的,趕緊準備服侍公主洗漱,可入內室這才發現…… 陛下居然赤身裸丨體睡在公主的床上,滿床都是鮮血,而公主坐在他身邊,不動也不穿衣服,整個人就像掉了魂一般,手上握著一把帶血的刀子,翻來覆去的看,不僅對眼前的事情一無所知,喚她也沒有反應。甚至她已經不識得她們是誰了。 發生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宮女不敢遲疑,剛從驚詫中回過神,就忙不迭的驚叫、吶喊起來,試圖把禁軍侍衛和各宮的宮女主子們都驚動過來。 當然,這也是為了她們自己的小命兒。 常在后宮生存的人,腦子都很聰明。 皇帝睡在公主床上,這種陰暗的不倫丑聞,如果知道的人只有她們兩個,估計明天的太陽她們都見不到了。她們唯一能活命的希望就是擴大影響,把更多的人拉下水。 所謂“法不責眾”,就算有人殺了她們掩蓋真相,還能把旁的公主和娘娘也一并處死嗎?總算真的她們倒霉不得不死,這件事情也會透出風去……家人或許會知道她們是如何枉死的,而非死得不明不白。 如此一來,她們一驚一乍的呼喊聲,越來越大,似乎恨不得拿響鼓來敲。這樣一頓狂亂的驚慌亂叫,也是有作用的??礋狒[的人極多,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太監、宮女、侍衛、公主、嬤嬤……從四面八方的宮殿趕過來,齊刷刷擠在了玉嘉公主的殿中,目睹了這一場人間悲劇。 “玉嘉殺了官家?” 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應。 “玉嘉怎么會……殺了官家?” 這是腦子遲鈍的蠢人的第一反應。 “……天老爺,這這這,可怎生是好?”分明就是皇帝爬上玉嘉的床,欲對她行不軌之事,而玉嘉抵死不從,然后失手殺了皇帝,把自己也嚇成了傻子。 這是聰明人的第一反應。 只不過,聰明人都不會把這種心知肚明的事兒說出來,卻在私底下七嘴八舌地議論,順便等待謝貴妃的到來。 在這個偌大的后宮里,最大的女主人就是謝貴妃了,而且今兒這事最應該來處理的人也是她。 玉嘉是她的女兒,這些年恃寵而驕的事沒少做,其他嬪妃們心里早有不平,雖然不表現出來,可個個都存了看好戲的心思。 現場一片混亂。 喚的,叫的,議論的,嗡嗡聲一片,有機靈的趕緊讓人去傳太醫,看皇帝還有沒有救……不過,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試圖去掩蓋至化帝與玉嘉裸著的身子。 死亡原因不明,事情真相也不明。 那么這種被血沾手的事兒,誰也不敢干。 謝貴妃姍姍來遲,步入殿內時已是雙腿虛軟,面色發青,卻還在故作鎮定。當然,不是她不想早點來,而是她被嬤嬤稟報這件事的時候,當場氣血上涌,氣得暈了過去,爾后被嬤嬤掐人中醒過來,趕緊急匆匆坐肩輦過來。 然而,到底是晚了。 一看殿中圍了這么多人,她差點又暈過去。 惱恨的低吼一聲,她大聲怒罵。 “都守在這里做甚?滾出去,全都給本宮滾出去!” 宮里的婦人平素都淑靜賢美,站有站姿,坐有坐相,說話也都細心軟語,很少見到這么大發雷霆的人。很顯然,謝貴妃已經被氣得失去了理智。 皇帝沒了,還有太子。 皇帝沒了,太子登基已成必然。 那么謝貴妃貴為太子之母,今后就是皇太后。 所以她的話還是有極大震懾力的,一看她歪顫著手,聲嘶力竭的吼,嗓子都氣啞了,眾宮人不敢抗命,喏喏道聲“是”,便魚貫而退。 只有至化帝身邊的李福拭著眼淚進來,小聲道:“貴妃娘娘,太醫院沈院判過來了,要不要老奴……請他進來?” “不要!”謝貴妃盯著床榻上那個白光光的*,看著自己癡癡傻傻的女兒,包了半天的眼淚珠子終于從眼眶漱漱落下,“陛下已駕崩。吩咐下去,準備喪事……” 李福嚇了一跳。 皇帝確實沒有動靜了,可按理還是該讓太醫來確認一下的。但話雖如此,他都是宮里的老人了,自然懂得審時度勢。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若皇帝活不成了,不就太子殿下登基了嗎? 那么……謝貴妃說皇帝死了,自然就死了。 “是,奴才馬上去辦?!?/br> 李福低著頭,正要躬身退下,謝貴妃突地喊住他。 “讓人備車,我去一下東宮。這里,這里馬上派禁軍封鎖,不許任何人進來……慢著,慢著……等一下,本宮想想……再想想……”這個時候,她心里也是亂的,不免有些語無倫次,“等本宮先把公主衣服穿好,讓人把她帶去本宮的寢殿……” 她說到這里,下意識回頭,就看見榻上的至化帝手指頭動了動。心里“咯噔”一聲,她頓時大驚,攔在李福跟前,對他道:“算了,先下去交代吧,本宮先為他們更衣?!?/br> 李福不敢抬頭,道聲“是”,喏喏下去了。 謝貴妃轉身,淺瞇著眸子,慢騰騰走到床前,看一眼縮在床角一動不動的玉嘉,撿起衣裳,細心為她穿好,安撫幾聲“女兒不要怕”,又慢吞吞坐在床沿,看著至化帝——這個以權勢之尊強娶了她,害得她與心愛的誠王失之交臂的男人。 “陛下……”她輕喚。 至化帝的手指頭,又動了動。 “你想活,是不是?”她又問,聲音似有笑意。 至化帝被墨九刺中咽喉,當場暈厥過去,大量失血后,一直處于假死的休克狀態。如今恢復了一點意識,可他喉嚨受損,聲帶斷裂,半聲都吭不出來,只能不停動著手指頭,用強烈的求生*撐著最后一口氣,想獲得謝貴妃的救治。 “呵”一聲,謝貴妃握住了他的手。 “你想活,可我卻不能讓你活。陛下……你毀了我的一生也就罷了,你千不該萬不該,還毀了我的女兒。這滔天之恨,若讓你活,我怎樣能平?……你明知謝家與蕭家是死敵,你為制衡朝堂,始終在兩家之間左右搖擺,害得哥哥家破人亡……若讓你活,我又怎樣向雙親,向哥哥交代?” 風聲悠悠,至化帝的手指頭,痙攣般抽搐一下。 謝貴妃盯著他,面孔變得有些猙獰,“還有,你若不死,我的兒子怎樣登基?你不要以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對宋驁一直寵愛有加,早有立他為儲的打算。若不是這兩年他越發不爭氣,你又怎肯立東寂為太子?” 說到這里,她抿了抿干澀的唇,再次冷笑。 “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老天終于開眼,你該有報應了——” 從小連一只雞都沒有殺過的謝貴妃,低聲嘶吼著,慢吞吞撿起那把染血的匕首,站起身來,閉上眼睛憋住一口氣。 “陛下去了黃泉路,有仇有怨,都沖著我來……不要找我的女兒!” 再睜開眼,她用最大的力氣向至化帝的脖子捅去……至化帝喉管處的傷口越來越大,流血噴漿似的往外濺出,他手臂掙扎般顫抖了幾下,猛地睜開眼瞪住謝貴妃,慢慢的,再也沒有了動靜,那垂死時的樣子,狼狽、猙獰,謝貴妃卻沒有怕,睜大的雙眼里有著復仇般的神采。 “陛下可看清楚我了?是我殺的你,是我殺的!” 她恨恨地低喃著,內室的門口卻突地傳來一聲低喝。 “母妃!” 坑深131米 變! 這血腥的一幕,簡直令人魂飛魄散。 東寂站在門口,被兩個侍衛扶著左右胳膊,怔在當場。 鮮血從謝貴妃的指尖滑落,滲入她柔軟的衣袖,緩緩落在被面上,融成一團團猙獰的花方。鋒利的匕首閃著寒光,不僅刺穿了至化帝的脖子,也割裂了她纖柔白皙的手指。 那腥紅的血,已分不清是至化帝的,還是她的。 看見兒子,謝貴妃也愣愣怔住。 床榻的角落里,還有一個發傻的玉嘉。 他們是一家四口,卻以這樣狼狽的方式相聚一室,上演生死別離……這樣驚悚的畫面,太直擊人心,有一種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良久,無人說話。 風從沒有關嚴的窗子吹進來,涼意滲入心肺,卻沒有辦法驅散凝滯在空氣里的血腥味兒,也無法掩飾這一出人倫悲劇的慘淡落幕。 “下去!”宋熹掙脫侍衛。 “……殿下!”侍衛怕他摔倒,不敢放手。 “本宮讓你們下去!”宋熹拔高聲音,森冷的語調里全是命令色彩,還有著他平常很少有的冷肅。侍衛不敢不聽,卻仍是硬著頭皮先將他扶坐在椅子上,留下兩根拐杖,然后一聲未吭地退下去,緊閉了殿門。 從頭到尾,他們不敢抬頭多看一眼床榻。 關了殿門,空氣無法流通,血腥味兒更濃。 可屋內里的,卻似沒有察覺,一動也不動。 久久的沉默后,宋熹先開了口,“母妃,這是何故?” 謝貴妃像是受到驚嚇,慌不迭地丟掉匕首,想想她又搖頭,把匕首撿起來,指著至化帝說:“你都看見了……我殺了你父皇,是我殺的……弒君之事,是我做的,與玉嘉沒有關系,與誰都沒有關系?!?/br> 這種欲蓋彌彰的說辭,怎能騙得過宋熹? 他緊盯謝貴妃惶恐的面孔,皺了皺眉頭,沒有動彈,卻覺得身上每一處肌rou都“滋拉拉”疼痛??粗且怀鋈藗惐瘎?,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等他再睜開眼時,眸子已平靜了不少,似乎已從先前那一幕中整理好情緒。 “父皇是突發惡疾,因病駕崩!” 一句話不輕不重,卻斬釘截鐵。 從幽幽的風中傳入耳,謝貴妃微微一怔。 她了解兒子的意思,可也知道這件事并沒有那么簡單。 “眾目睽睽,很多人都看見了。東寂……咱們瞞不了人的?!睉K笑一聲,謝貴妃慢慢從榻上起身,每一個字都說得虛軟無力,也有些語無倫次。 “弒君之事總得有人擔負責任,才能堵住悠悠眾口。玉嘉她……不能,這件事也不能讓人知道,我是母親,我要保護我的孩子。所以,弒君的人,只能是我……東寂,母妃也沒什么活頭了。關冷宮,還是以死謝罪,只要是為你們兄妹好……母妃都可以的……” “不必說了!”宋熹厲目望她,眉間似有不耐,“我自有法子。母妃等下先把玉嘉帶回宮去。剩下的事,都交給我來?!?/br> 兒子長大懂事了,是一件欣慰的事。 謝貴妃看著宋熹,目光有哀、有悲、也有喜。在她的心里,兒子一直還是當年嗷嗷待哺的小兒,還是不及她肩膀高的稚子……不過轉眼之間,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殺伐決斷的男人。 她似乎有些意外,連道幾聲“好”,目光又不由自主望向宋熹的身子,“可我兒傷勢未愈……母妃雖不懂國事,卻也知道,朝中有異心者不知凡凡……如今你舅舅不在了,謝氏一脈也不知能有幾個人會幫襯著你。你以病軀,如何駕馭朝臣?” 宋熹沒有說話。 他望向閃爍的燈火,好一會,幽幽道:“我有蕭六郎?!?/br>